第四十四章 决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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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婷别过头去，不敢看朱翠的眼睛。
在一众村民的质疑声中，朱翠红着眼睛，拨开人群跑走了。
常婷不知道自己那天是怎么过的。
当她浑浑噩噩地回到家里时，朱翠得了疯病的消息已经传得人尽皆知。
常婷的父母特地交待：“听说朱翠不知怎的疯了，到处说有人要杀她。以后见到她还是离她远点，谁知道一个疯子会做出什么事来。”
夜已深，寂寥的天幕下，村子里人声寂静。唯有不知名小飞虫的鸣叫，一声又一声，拨动着常婷本就不太平静的内心。
朱翠怎么样了呢？常婷忍不住想。
哪怕她说的是真的……可是村长又为什么要那样做？她们又能怎么办呢？
她也是没有办法。常婷在心里给自己开脱，她确实没见到村长推了朱翠下水，一切都只是朱翠的一面之词。
常婷内心百般煎熬，无数思绪汇杂在一起，在她脑海中盘旋不去。
天刚破晓，常婷终于下定了决心，从家里偷偷拿了些米和干粮，藏在怀里，朝山上跑去。
果不其然，朱翠就坐在那个无人知晓的小山洞里。她双臂抱着膝盖，将头埋进腿间，背靠着崎区的石壁休息，单薄的身形彷佛风一吹就要倒下。
纵然下了决心，可是在看到朱翠时，常婷心里还是不免泛起了愧疚、害怕混合而成的心情。
她见到自己后会说什么？她会骂自己吗？
朱翠的父母失踪后，常婷是朱翠唯一亲近的人。
可这唯一亲近的人却没有在关键时刻和她站在一起。
常婷不敢去想朱翠的心情。
她原想向朱翠道歉，再和她从长计议，可是当她看到朱翠时，却又不敢上前了。
心中挣扎了无数次后，常婷还是无法上前。于是她放下怀里的粮食，匆忙转身，想要跑回村里去。
心里一慌，脚下便不稳，不小心踩断了一根树枝。
这轻微的响动惊醒了朱翠。她像一只警觉的小兽，立刻从休眠中展开四肢，一手抄起了手边的木棍。
常婷顾不上其他，正要离开这里。
“常婷？”朱翠的声音还和以往一样。
“是你吗，常婷？”
常婷止住了脚步，低着头，缓缓转身。
想象中的暴风骤雨并没有到来。
朱翠看上去虚弱了许多，抱着干粮大口吞咽。
“朱翠，我……”常婷嗫嚅着，想要解释昨天的事。朱翠却先一步打断她。
“昨天的事情，是我考虑得不够。我没有证据，没有人会相信我的话的。”朱翠平静道。
常婷讶异地看着她。
“对不起，但我实在是不敢……”常婷终于能够正常的看着朱翠道歉。
朱翠却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后来想明白了，这不怪你。就算你为我作证，大人们也不一定会相信的。这件事，我们可以再想想。”
那之后朱翠就在村子里失踪了。一开始村长还会发动村民四处找人，找了半个月仍一无所获后，大家也就都放弃了。
毕竟一个疯子，跑丢了也不奇怪。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汛期到了，村民们要暂时搬去其他地方避灾了。
常婷在干农活时偷偷攒了许多粮食，每天都私藏一点点，竟也没被父母发现。
搬走的前一天，常婷起了个大早，将她这些日子攒的口粮用一块布包好，悄悄摸到山上去，交给朱翠。
“明天村里要搬去其他地方避灾了，要去两个月。我提前准备好了粮食，不知道够不够，你可要省着点吃。”常婷担忧地看着朱翠，“你呢？这里太危险了，你要去哪里避灾？”
朱翠给了常婷一个笑容：“你就放心吧，我会自己下山找地方躲起来的。”
那天常婷和朱翠说了很多话，最后才依依不舍地道别。为此她拣的柴火少了，回家挨了父母一顿骂。
常婷被骂得双眼通红，一整天都赌气没跟父母说话。
整个村子都在准备搬迁，约定好第二天天一亮就一起走。
那场暴雨就是在入夜后发生的。
决了堤的洪水倾倒而下，卷走山中的树木和农作物，冲垮了小小村庄的房屋。
也夺走了常婷父母的生命。
直到父母下葬一个月后，常婷才想起山上的朱翠。
她跌跌撞撞地跑到山上去，看见了消瘦一圈，却完好无损的朱翠。
她扑进朱翠的怀里，任凭大颗大颗的眼泪打湿脸颊，打湿朱翠破旧的衣裳。
现在，她和朱翠是这世上互为最重要的两个人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洪水夺走了村中许多人的性命。整个村庄笼罩在一种悲痛的氛围中，村民们怀着悲伤和痛苦，在村长的带领下重新建设他们的家园。
而朱翠就一直躲在那个隐蔽的山洞里，吃穿全靠常婷带东西来。
之后相安无事地过了两年。
为了能够隐瞒朱翠的事情，常婷鲜少与村民有过多的来往，在外人面前也逐渐变得沉默寡言。村民只当她失去了双亲过于悲痛，并不与她计较。
这两年间，常婷无数次地暗中观察马村长的一举一动，想要看出他是否有什么不对劲。她甚至小心翼翼地跟踪过村长，可最终都是一无所获。
她也曾问朱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可是朱翠坚称，那天绝对是村长将她推下水。在得知常婷还曾跟踪过村长后，朱翠严肃的要求她以后别再这么做。
常婷嘴上应着，心里却对朱翠的话不甚相信。
她不认为朱翠会故意说谎来骗她。可是马村长确实没有任何破绽。
更何况德高望重的马村长有什么理由要这么做呢？
常婷很快就知道了。
那天她正在溪边洗衣服，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她一回头，就看见村长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常婷啊，最近过得还好吗？”
想起朱翠的事情，常婷下意识局促地站了起来，离溪边远了一些。
“还、还好。”
马村长一步一步靠近，依然是那副亲和的面容。
忽而，他看向常婷的洗衣盆，面露疑色：“这是什么？”
常婷回头看去。就这一瞬间，马村长突然勾住了她的脖子，将她往溪里带去！
恐惧在那个瞬间攫住了常婷。她拼命地挣扎，可马村长虽然只高她一些，力量却大得惊人。常婷根本就无法挣脱他的桎梏，一点一点被拖向溪边。
“为……什么？”只差一步就是湍急的溪水，常婷流下眼泪，用尽最后的力气不甘地问。
马村长停下了将她拖下水的动作，但仍禁锢着她，让她动弹不得。
“不是我要杀你，是水神大人要你……只要把你献给水神，今年就不会再发水灾，我们村就有救了！”马村长发丝散乱，双目无光，面上却神经质地笑着。
他絮絮叨叨了起来，不知是在说给常婷听，还是在说给他自己听，亦或者是在说给水底的冤魂听。
“往年都是这样的，我也不想杀人，可是总要有人为村子牺牲……总要有人牺牲！两年前我没能祭水神，后果你也看到了……常婷，原谅我吧，常婷……”
筋疲力竭的常婷却捕捉到了最重要的信息。
两年前……正是朱翠说她被村长推下水的时候。
他说两年前他没能祭水神，所以，所以……
常婷从这破碎的只言片语中弄懂了困扰她两年的问题。
两年前朱翠从村长手中逃脱了，那年村长没能成功祭水神，所以洪水铺天盖地而来，夺走了常婷最重要的亲人。
常婷如遭雷击，一时之间脑中一片空白。
绝望之际，却听马村长一声痛呼。桎梏着常婷的力量也骤然松开。
“常婷！常婷！”
眼前的景象重新聚焦，朱翠焦急的脸就在眼前。
村长倒在地上，说了一声“你居然……”就倒了下去。
朱翠扶着她，回到了她们私下相聚的小山洞中。
“你怎么了？常婷？”朱翠担忧地想为失魂落魄的常婷擦去额角的汗。
伸出的手却被打开了。
“你早就知道祭水神的事情了，对吗？”常婷脸色苍白，深琥珀色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朱翠。
而后她就从朱翠骤然惨白的神色中得到了答桉。
“我……”朱翠后退了两步，直到撞上山壁，退无可退。
“我也是在那场山洪过后才知道这是真的。”朱翠垂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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