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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安定县来《蟠龙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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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二民肯帮灵娃干活,主要是看灵娃命苦。这女人,受到了世界上最不公正的待遇,她娘家住王家崖,《蟠龙街》这首歌,唱得就是她的故事,歌词是这样唱的:

安定县来蟠龙街,十五里路上王家崖,王家崖来庄子大,十五户人家盛得拉撒。前庄里盛个穆桂英,后庄里又盛翠花红,翠花红来穆桂英,抵不上灵娃的脚后跟。二位爹娘两副瘾,逼得个成娃揽长工。成娃揽工没揽远,一揽揽在河对面。白日拉牛把地翻,夜晚上回家把灵娃看。半夜听见石头响,想必是成娃跳过墙。舌舔上窗纸叫几声,叫一声姑娘快开门。双扇扇门儿单扇开,我把个成娃放进门。一条大路通北京,再没有赶上成娃的人。叫声成娃你不要走,奴给你铺毡撩枕头。红绫被子四幅幅宽,咱二人睡觉遮盖严。肚皮好像栽绒毯,**好像两架山。成娃哥哥听我说,奴家肚子里有个甚?成娃一摸着了急,它不是个娃娃是个甚?灵娃一时害了怕,是个娃娃怎么办呀。灵娃姑娘不要怕,吃上一服打药往下打。蟠龙街上名声大,逼得个成娃延安下。毛兰布衫肩膀上搭,铜钱数下百二八。延安府里二道街,三合昌里把药抓。三合昌医生实古怪,不说实话不给卖。逼得成娃说实话,一服打药二百八。回头拐峁打了尖,听见外面有人言。娃娃生在猪圈里,母猪拉在当院里。骂一声母猪砍脑鬼,我妈晓得活剥了你。一棵柳树八个杈,没见过大女子生娃娃。

凭良心说,年轻人谁不犯错误,别人犯错误可以改正,但灵娃犯了错,被一棍子打死,永远钉在了耻辱柱上。走投无路的灵娃打算跳崖寻死,后来叫娘救了回来。那年,刘满和他爸刘生华学着抽上了洋烟,两人对着抽,经常窑里烟雾腾腾,烟瘾犯了,连个烧火做饭的人都没有。刘生华看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打问着给儿子恋婆姨,灵娃娘便把灵娃许给了刘满。刘满本来是个有文化的人,写得一手好字,可染上烟瘾后,人变了,不但身懒了,脸皮也厚,对灵娃的身世不在乎,吹吹打打把灵娃迎进了门。

刘生华家境本来很富裕,只是父子俩有烟瘾,光景过得一塌糊涂,慢慢显出破落样来。灵娃进门,心先凉了一半,这哪里是个过光景的人家?但她知道自己做下了见不得人的事,身子不正,不敢有太大的奢望,心想,只要自己有了娃娃,家里的情况可能会好一些。可是,快三年了,灵娃一直没有怀上娃娃。这肯定不是她的问题,她让刘满去延安的医院看过,医生说,刘满没有生育能力,看也白看。回来后,刘满洋烟抽得更欢了,对别人说,宁愿把家底踢踏光,也不能留给养私娃娃的灵娃。

灵娃长得俊,人勤快,爱干净,主要是敢爱敢恨,早先,没把握好自己,一时失了足,但话说回来,世界上失足的女人多了去了,见怪也不怪。只怪那些赶牲灵的脚夫们,从早到晚无聊得发慌,挖空心思编排人,把灵娃的丑事满沟满川传播。从西安省唱到了蒙古境。唱也没啥,自己听不见也就罢了,但是这伙子人偏偏在自己的庄里住下来唱。他们不是唱灵娃,是在舒缓自己的性饥渴。王家崖的人不依了,一通棍棒,把脚夫们赶走。但是,你今天打了这拨,明天又来了下一拨,赶牲灵的人太多,王家崖又在大路上,有好些人家还开着骡马店,总不能为了一首歌把村里人的财路断了。王家崖的人想开了,天底下,哪个女人不嫁汉,哪个女人不生娃娃?只不过是没有被编成歌词罢了。谁想唱由他们去,时间长了,唱的人反倒觉得没了意思,也就不唱了,到后来,能记住完整歌词的人也没几个,灵娃也就被人淡忘了。但是,王灵娃能记住这首歌完整的歌词。这首歌改变了她的整个命运,让她有种刻骨铭心的痛。现在,她一边纳着鞋底,轻声哼着这首歌,她不是羞辱自己,不是悔过自新,也不是对往昔的怀念,而是看见刘家老小不顺眼,用这歌声来抗议只知道吃洋烟的一对懒汉。

“不要脸的东西,”刘家父子正在享受着洋烟给他们带来短暂的快感,听见灵娃这不和谐的歌声,勃然大怒,刘满骂道,“死鬼,害怕人家不知道你是个烂鞋!”

灵娃剜了男人一眼:“我唱我自个,管你屁事。”

刘生华也骂儿媳:“sao货,你再不安生,老子把你卖到蟠龙街窑子里咯!”

灵娃提高了嗓门,接着唱。她想,卖到窑子里,也比伺候刘家父子强,一对大活人,光知道吃洋烟,吃完洋烟就打她。没有理由都可能是她挨打的理由,水缸空了要挨打,饭食不对口味要挨打,和别人说几句话也要挨打,灵娃得随时提防忽然飞来的棍棒。她觉得自己活得连猪狗都不如。现在,刘满恼了,刘满拾起一只硬克朗鞋,朝灵娃扔过去,灵娃没躲开,额头上被砸开个血口子。她嚎啕大哭起来。

灵娃的哭声招来了刘二民。刘二民正担水经过刘满家院墙,他放下水担,看见灵娃满脸是血,勃然大怒:“她是你婆姨,咋能这么歹毒!”

刘满连眼皮也没抬:“我打我婆姨,管你屁事!你以后少往我家里跑,要是不看在我们是兄弟的面上,早把你腿打断了!”

刘二民从炉坑里抓了把灰,按在灵娃的额头:“你这样天天折磨她,我就是看不惯,她是你婆姨,不是牲口。”

“你还晓得是我婆姨?是我婆姨你就别心疼,心疼烂也没用。要不,出上二百块响洋卖给你。”

刘二民被说臊了:“放屁,你说的是人话吗?”他一把把刘满从炕上提起来,扔在门外,“狗东西,看我一脚把你踏死!”

刘满被摔疼了,干嚎了几声,说是要到孙老总那里去告状,刘二民挂他婆姨,一对狗男女合伙欺负他。刘二民说:“尽管告,孙老总前些天来,你咋不告?洋烟鬼,等我哪天跟孙老总说说,把你个瞎怂抓到团里咯。”他转过身子对刘生华说,“大大,不是我说你们,一对大活人,光知道冒泡子,你那点家当,总归有吃干的一天,地卖光了,以后咋活呀!”

刘生华说:“少操淡心,管好你自个的事。地吃光了,我就死毬了,眼一闭,腿一蹬,管他王朝马汉呢。”

刘二民长长地吁口气出了刘满家门,跟这种人还有什么道理可讲?

灵娃追了出来:“二民,你等一下。”把个布包递给二民。

“甚东西?”

“给你做了双八眼鞋。”灵娃流着眼泪说,“一道庄里,你待我最好。嫂子过意不去,你看穿上合不合脚。”

“使不得。”刘二民连忙把布包还给灵娃,挑起水桶,慌慌张张走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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