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临时工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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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这才小半个月功夫;工父物色的武师都还未到,说是不少好手恰好还在楚国有事,教授诗礼的先生就已经先到了。
鲁国那边的夫子虽然拒绝了来卫国,但还是好心推荐了几个方便来的夫子,工父亲自持鲁国来的竹简上门请,终于是把老师给请来了。
上次‘走光’后,工赐不穿开裆裤了,主要还是因为这时候已经进入真正的秋季了,晚风吹得偶尔还有点冻人,若是冻到了‘未来可期’,那就不妙了。
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学,工赐表现得异常配合,反正是绕不过,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不如痛痛快快地放开身心去学好了,人情现实后,没必要跟自己较劲。
陈伯早早地拉工赐待在门口,迎接先生,工赐就这么干站着,一刻钟已经很长了,小身板逐渐开始有点拉垮下来。
陈伯瞥见了,斜上前一步,挡在了工赐身前,伸着头不断地张望着。
等见到了驶来的车马,才退开提醒少东家站好。
一行人分外热情地被一大家子迎接入府,礼数虽然算不上标准,单就这热情态度方面,便无可指摘。
工赐弯腰,认真拱手行礼:“学生工赐,拜见夫子。”
不敢像以前那样随性了,眼睛也不敢直勾勾地盯着先生打量了,只能看得到夫子的腰部。
一番作态之下,夫子满意地扶了扶胡须。心想也没传言中的那么糟,果然是人言可畏,谣言大多不可偏信。
工赐心里是有点无语的,这时代的教书人都什么猫病啊?
一个个心里揣着明白装糊涂,都喜欢互相演戏来这么一套虚的。不喜欢真诚的,偏喜欢虚伪的,自己虚伪虚伪也就算了,还见不得别人真诚点做自己。
少顷,工赐感觉腰都开始酸了,心中吐槽:这都多久了,怎么还不让我免礼?
直到大约将近一刻钟时,工赐额头上开始冒汗了,保持这姿势,没弯过腰的人是真难受。
但心里想着:都已经‘受罪’那么久了,兴许再坚持坚持就好了呢?千万不能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坚持住,不然就前功尽弃了。
一旁的工父,陈伯等人看得干紧张,毕竟是第一次行礼,容不得马虎,只能祈祷这小祖宗一定要坚持住。
那位先生直到工赐身体都开始微微颤抖时,才伸手扶了一把工赐:“嗯,不错,免礼吧。”
“是,学生谢过夫子。”
“我与那位是故交,来信所言,都已经讲清楚了,既然是想拜他为师的,此非常时期,启蒙之学又耽搁不得,便由我暂时代为授课,以后称呼我先生即可。”
一旁的工父怕这位夫子不高兴,正要说点什么。
这位‘临时工夫子’抬手打断:“毋须多言,我们好友之间不分彼此,拜谁为师都一样,代为授课也仅仅是怕误了令郎启蒙。”
工赐当然是要拜那位的,那可是足以名垂青史的大好机会,说是千载难逢都不为过,于是连忙顺着答应下来先:“是,学生谨记先生教诲。”
“嗯,小小年纪,倒也豁达,不错。你可知方才我为何让你行礼那么久?”
“学生不知,还请先生解惑。”工赐心想,你怎么想的,我咋知道,我还想问问你知不知道我腰有多酸,难道是因为你只是临时工?
“呵呵,工家竖子无礼的传闻,想必整个卫国的士子都有所耳闻,今日一见,方知谣言不可尽信。
故才有此:‘今日工家小子迎接先生,礼数周全,五岁小儿,行拜师礼两刻钟,额冒冷汗,躯体颤抖,却仍旧纹丝不动,直至先生搀扶,才肯起身。’你们只需将这事宣传出去,先前的外界谣言,当不攻自破。”
众人闻言,这才恍然大悟,工赐汗颜:自己之前所想,简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此刻才是真正发自内心地感激这位先生了,哪怕自己不在意所谓名声,也不喜欢天天被人评头论足,都闲的没事干吗?
这位‘临时先生’回的‘见面礼’不可谓不小啊,虽然腰还是有点酸,但工赐认为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再次标准行礼:“先生恩德,学生定铭记于心,先行谢过先生了。”
“呵呵,不必多礼,虽然只是挂名代为授课,你我之间也算是有一场师徒之实了,教书育人乃是大事,一招不慎,就可能毁人一生。该我做的,该我教的,一点都马虎不得。
老夫也希望你能谨记一点:先生教书育人,也是要看口碑的,建立良好的口碑,需要孜孜不倦地教出一个又一个贤才,而毁掉口碑,只需教出一个败类,便足够了。若要说感谢,日后汝专心研学,为人处世之前须三思,便是对老夫最大的感谢了。”
工赐听完这番话,动容了:“是,学生铭记先生教诲,定当努力研学,绝不为有损师名之事!”
“好好好,为人处世之道,也是多方面的,这些为师稍后再讲予你听,暂且不用过于苛待自己,君子经世之学,尚且有百家之说,并无统一标准,只要能做到不违心,便已是‘中人之姿’了。”
这位夫子倒也实在,拒绝了宴请款待,当天下午便正式开始授课了。
诗便是诗经,工赐前世接触过一些;周礼主要就是一些规章制度,所谓礼制,工赐知道要不了多久,到了战国时期,就彻底崩坏了。
实际上现在的周天子已经是名存实亡了,也不知道前不久的晋国,与王子朝他们有什么好争的,穷到连先人葬礼都需要外人支援了,这么穷困憋屈的天子,还不如当个富家翁逍遥自在。但正如先生所言,该学的还是得学啊,毕竟是人家的时代,就得按照人家的规矩来。
授课过程中,工赐端正了心态,又有名师指导,学起来可谓是一日千里,往往还能举一反三。
几日相处下来,知道工赐喜欢听故事,这位临时工夫子还为其讲了不少相关的典故,以及当下或者说近代的一些示例。
工赐学乖了,老老实实听先生讲完后再提问:“先生,学生有一困惑。”
“讲。”
“那位郑庄公,学生总觉得天下士子对其的口诛笔伐,是否有些过了?”
“过了?从来只有诸侯送质子到周王室,他开历史之先河,让天子送质子到郑国,如此明目张胆地欺君罔上,此等大逆不道之举,过了吗?且不说还有割麦子等...累累罪行简直罄竹难书,还有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不堪事,口诛笔伐过了吗?”
工赐见夫子似乎有些愠怒,暗自叹息,看来即便是如此博学的夫子,终究也没能跳出这个时代的条条框框啊,拱手道:“学生并非此意,只是那郑庄公刚出生时,因难产而被生母嫌弃,学生认为,这并非是一个刚出世的婴儿所能控制的,非他之过也。
二者,郑庄公少年即位,成为郑国一国之君,一直嫌弃他的生母,为庄工胞弟求一块封地。首次请封之时,已经拒绝过了一次;第二次还来继续求他,一位从小缺失母爱的少年人,面对生母的再三请求而心软应允,士子们怎能言他故意设计坑母害第呢?明明是他胞弟主动造反,生母还作为内应大开城门,其第兵变失败之后,郑庄公才弑第。
依学生之见,这是情有可原的。若因造反者是其胞弟而放过,他的国君之位,又怎能坐得安稳,何以服众?
三者,其生母身为共谋,大概率还是背后怂恿者,然庄公并未弑母,只是软禁,后来按照大夫提议,造‘黄泉’,与生母冰释前嫌,此乃孝道表现,是否可说明庄公良心未泯?”
夫子听完,抚须思索一阵后才回答:“从你一个孩童的角度代入来说,有此想法也无可厚非吧。或许,错就错在:他为人臣,以下犯上,欺周王室衰微,行不忠之举;为人君,不听谏言,心软应允母第,不知防范于未然。
既然生母恳求之时,他已为人君,便当以国君之角度思考,若是坚持为君之道,听臣下谏言,不应允生母,又岂会发生之后惨剧?
再说为人子之孝道,既然臣子已经谏言过了,他就该想到届时万一真如臣下所言,要杀胞弟,令生母承受丧子之痛,就该当阻止;人非圣贤,为人父母者亦会犯错,真正的孝道,并非是一味的顺应父母心意!
这也是教化的意义所在之一,要学会自己明辨是非,这点你做的很好,有自己的想法没错。正如你所言,郑庄公少年即位,若他仅仅是一名普通少年,或有牵强,当无大错。
然而为君者,执掌君权的同时,也必承其重!若以年少为借口,就可不听谏言,肆意妄为,以下犯上,欺压天子...不能承其重,何不提前退位让贤?
为君之道,当时时心念百姓,事事以社稷为先,以万民为重。”
工赐听完,认真思索了起来,好像站在郑国百姓得角度来看的话,确实啊,这位君王不想着百姓,不听大臣谏言,反听生母央求,心存侥幸,导致一场内乱,好像确实是位不称职的君主,士人口诛笔伐虽然稍微有点激烈,明显带着情绪,但似乎骂得对,谁让他为人君呢...
工赐整理了下思绪,大致意思就是:‘不能担负起为君的责任,你可以不当啊,多少人排队等着当国君,等着为万民造福祉!错就错在了这君之一字上,看来那些当国君的也不容易啊,还不如我等匹民自在;郑庄公虽壮举伟绩,亦难逃千古骂名。’某著作开篇说的就是这位!
临时工夫子见工赐正陷入思索中,起身轻声道:“天色已晚,今日便先到此为止吧,好生看书,若有疑问,明日再来问我。”
“是,学生恭送先生。”
夫子摆了摆手:“只你我二人,不必拘礼,留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