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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夏日酷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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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每日孜孜不倦地早起,漫长岁月以来每日坚持如此,却从未领过全勤奖,或许是因为这颗星球上总有些地方是阳光播撒不到的吧。

有播撒不到之处,自然便有‘格外关照’之处。

盛夏清晨,工赐是被晒醒的,露出开裆裤的部分,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太阳晒屁股,得到阳光偏爱的部位白花花地辣眼睛。

刚一清醒,还未睁眼,工赐照常在心里祈祷着:苍天呐,大地啊,漫天神佛玉皇大帝啊,三清祖师阿门菩萨呐...保佑我睁眼就回到现实吧!

不管那些神佛诞生了没,也不管这时期有没有这类叫法,正所谓心诚则灵,少些不必要的胡思乱想,猛地一睁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大白胖脸,正如痴汉般地盯着自己,工赐被吓了一跳,差点摔下墙头。

工父也被吓了一跳,这瓜娃子本来睡得好好地,这刚一醒来便双目圆睁,吓唬谁呢?还好眼疾手快,探手扶住了小祖宗。

“你这小子不好好在自己屋里睡大觉,平时上房揭瓦也就算了,还跑这丢人现眼!你自己回头看看,我们工家的脸都被你给丢尽了!”

工赐有点摸不着头脑了,我睡个觉咋就伤天害理了还是咋地?

一回头,好家伙,自己霸占了整个东院,院墙紧邻东大街,此时早市人头涌动,满大街的人都看着自己指指点点笑谈着,稍微矜持点的,则在掩嘴偷笑。

“卧槽!这里人们都这么闲的吗?偷看一个小孩子睡觉!啊这...”工赐老脸一红,自己穿着开裆裤不说,太阳还担心街上行人看得够不清楚,正好东晒过来,倒不是说五岁了还无法控制‘新陈代谢’,而是夏季闷热,这个时代的麻布又厚又糙,在自己院子里仗着年幼穿穿的,现在不是复盘的时候,赶忙翻身跳下墙。

工父连忙伸手接住,脚刚落地便急着挣脱,虽是父子,还是不喜欢被这大胖子抱。

“父亲,你是诚心要看我笑话不成?”

“此话怎样?你是我儿子,你丢脸,我的脸上也无光。”

“那你为何不提前叫醒我?反而眼睁睁看着我被街上人指指点点。”

“你可冤枉为父了,我一早便去了你屋内,没见着人,还以为你溜出去玩了,你这么小点身体,躺墙上,又被此树所遮挡,为父怎么知道?还是门房听到街上人议论,跑来告知,我才来寻你的,这不刚一到,你就醒了嘛?”

工赐越听越绝望,敢情不仅都看了,还都传开了,传了一圈还是几圈,传回到自家人耳中了都。

工父见子沮丧,笑道:“好啦,你还小,看了就看了呗,有什么大不了的。过不了多久,他们就都忘了。虽然近邻可能会记久一点,茶余饭后时不时笑谈议论一番,邻里小孩偶尔拿此事调笑...”

“这可如何是好?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

“为父不是安慰,只是陈述事实而已。谁让你有屋不睡,偏要睡外面的?而且还是睡院墙上,我行商列国多年,也是头次见闻啊。还有啊,谁让你小小年纪那么多规矩的,阖家上下,不让仆役进你小院也就罢了,连你娘亲都让进,天底下哪有你这样的?但凡有几个侍从照看,何至于此?还有先生要教你诗书礼仪又不肯学,昨天还刚刚气跑一个!

你是我独子,可以对为父提任何要求,但对天下不能;男儿立于天地间,最重的就是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别总想着将自己所犯过错,

推卸于他人。”

工赐无语,这一大早的,自己不光丢了脸,心里觉着还特憋屈,这死胖子还真把自己当小孩子训了,摆手道:“啊,知道了知道了,我也不是故意气跑先生的,这事昨天都惩罚过了...都翻篇了。”

“先生的事能翻篇,但是你学诗礼的事怎么能过去?现在不学诗礼,等你长大了如何与人交际?真到用时,别人引经据典,用诗嘲讽你都听不懂!所以为父一大早就差人去请了专教诗礼的夫子。”

工赐不以为然,心想听不懂别人坏话不是挺好的嘛?全当犬吠了。而且诗书礼都是书面用语记载,这时代的士族用书面语交流不尬吗?日常白话口语多简单明了,也不存在令人误解出多重意思。

工父见儿子一脸的不以为然,暗自叹息:短短一年前,这孩子都还是卫国远近闻名的神童,三岁小儿能与成年人对答如流,乡邻无不赞其早慧,交谈者无不啧啧称奇;可这才短短一年时间,先后气走十多位先生,在那些夫子们一句句‘无礼’的论调下,风评立刻反转,再加上今早这一出,哎!

工父有些不敢想象后果,只能提前打个预防针。

这小小的身躯,承受了这个年龄所不该承受的大起大落,身为父亲也不敢逼得太紧,只能寄希望于知书达‘礼’之后,能够有所改观吧。

工赐见父亲愁得,一张胖脸都快皱成菊花了,有点无奈:“好了好了,我学,我学还不行吗?让先生过来吧,哦,孩儿与父同去请夫子过来吧。”

工父低头瞅了瞅儿子的开裆裤:“嗯?就这么过去?”

工赐无奈回屋,披了件布衣长衫,这大夏天的,又没空调又没风扇的,穿一件都嫌多,还要穿俩,难道这时代的人都不会闷出痱子吗?

说是长衫,也仅仅是相对于这具孩童身体而言,父子二人一边走,一边帮儿子拉扯着整理易容。

东院隔壁就是中庭,二人行至正厅,只见两名侍女捧着茶,一脸地惊慌失措。

工父开口:“怎么回事?老陈不是说已经请夫子过来了吗?”

“回东家,陈伯是已经请了夫子过来,特意交代我等要礼数周全;可谁知奴婢等正要奉茶,便见夫子向陈伯发脾气,甩袖离去了,陈伯跟着追出门去了。听那夫子话中意思,应是...”年龄稍大点的婢女低着头,偷偷瞅了眼工赐,不肯继续往下说了。

“应是什么?这又没有外人,讲!”

“听夫子意思,应是听闻了早上少东家的一些风言风语,本想途中返回,是陈伯硬拉着他进府的,想来在路上不好兴师问罪,于是到了府内才发作了,一通埋怨便悄悄离去了,听门房说,那位夫子还是掩面而走的。”

工赐听完,一拍脑门,发出清脆的啪嗒声响,神特么地掩面而走;众人闻声望来,工赐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对着父亲一摊手,以表无奈。

工父那叫一个头疼呐,摇头叹息,摆手道:“行了,你们也都退下吧,差人叫回老陈,这种事勉强不得。”

待四下无人,工赐疑惑道:“父亲,这些夫子怎么那么多规矩?难道连一个五岁孩童的些许顽劣都包容不了吗?我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并未成心挑衅。”

“我儿勿忧,夫子们本就以教化育人为业,又岂会没有容人之量呢?想来只是人言可畏,担心坏了名声,暂避风头吧。”工父有一点没说,他所请的先生夫子,都有一个提前商议好的协议:无论能否教好,学资方便尽管开价,答应来就可先支付;教育方面,可以进行训斥,但绝不允许体罚。

工赐苦恼:这些人要是在后世,还不得给网上水兵喷死,有因为被人谈论个子矮,屠灭一个村镇几百户人家,而无人口诛笔伐的;也有赴宴吃个饭,都有人以死明志的;更有刺客认为刺杀对象是个好人,下不了手,但又不想辜负雇主,而自杀的...这个年代,离谱的事情太多了,小说都不敢这么写吧。

可工赐不甘心呐,好不容易决定妥协,准备尝试融入这个时期,刚要学诗礼与人言,与人交际...结果夫子跑了,还白白被这么多人看了白花花...看就看了吧,竟然还指指点点,评头论足...

正所谓人言可畏,这些都无异于一个个大憋子,你知道对于一个五岁孩童,一个大憋子会造成多大心理阴影吗?

“父亲名下有衣裳产业吗?”先秦时期上着称衣,下着称裳。

“是有几间裁缝铺子,布料成衣均有涉及。我儿怎么问起这个了?”多年来,工父对自己宝贝儿子跳跃性的思维,可谓是见怪不怪了,虽然异于常人之处是有点多。

工赐双手豪放地敞开长衫,露出开裆裤,对着父亲一阵挤眉弄眼。

工父一愣,瞅着那白嫩的小不点,撇了撇嘴,摇头道:“你这给裤子剪个洞的生意可做不成,别说没人稀罕了,就算有想要的,尽可回家自己裁剪,何须特意购买?大多数人家甚至都会自己种麻制布,有多余的还卖给我等商贩。”

工赐想想也是,自己发明了开裆裤也没用啊,自己能来上这么一刀,古人不傻,他们也会啊,难道申请专利,还不让人在裤裤上裁减了?

而棉布,这时候都还没规模性地种植棉花吧?去西夷搞种子也不现实。

对了,造纸!只要自己提前造出纸张,替换掉竹简,那些先生夫子还不跪舔?

“行了,你才那么点大孩子,就别整天胡思乱想了,卫国没有人愿意教你,为父就去周边列国寻访名师,那些人虽然看不起我等商贩,但是财帛动人心,总有人愿意来的。”

工赐一听要去周边列国为自己寻访名师,瞬间想到了什么,一拍脑袋,两只小手在胡乱掐算着,努力迫使自己回想起来:快想起来,快想起来啊,这个时代对不对,我怎么能够忽略了那位呢。时间上,应该是差不多的!

工父见儿子傻子似的一会儿哭丧这脸,一会儿又喜笑颜开,一会儿又愁眉布展...简直比自己媳妇还会变脸,有点懵:“赐儿,你没事吧?”

工赐深吸几口气,平复下心情,编了个故事:“父亲,我想起来了,之前听一位先生提到过一位名师,先生对这位名师推崇备至来着,还说那位孔夫子有教无类,多么顽劣的弟子都能教好。”

“名师?孔夫子?你听哪位先生说的?我怎么没听说过有什么孔姓名师,卫国大夫孔圉倒是以贤明著于世,但人家乃是士族大夫,又如何会理睬我等商贩呢?”

“不是卫国,那位孔夫子在鲁国。”

“鲁国?不妥。”

“鲁国不就是相邻的一个小小诸侯国吗?有何不妥?”

“若是平常倒也无事,可两年前鲁国国君都被‘三桓’给赶走了。现下国君仍旧出逃在外,三桓各自为政;又未立新君,当下可谓是群龙无首,人心惶惶,局势极其不稳。我等客商近年都退避三舍,不断转移变卖鲁国货资...哪能还自己送上门去?万一那出逃的国君拉了外援,攻打回去,便是一场大乱,届时战事一起,难保周全。天下诸侯是一家,这些都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暂时还是先观望观望吧。”

工赐闻言,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去赌,暂时按耐住了念头,继续问道“国君都被赶跑了?这么离谱的吗?那三桓又是谁,什么来头?”

“所谓三桓,是鲁国的三个氏族,因为都是鲁桓公的后代分支,于是被称为三桓。在鲁国根基极深,这三家实际上把控着鲁国的朝政大权。枝叶强壮,而树干羸弱,现在鲁国正处于风雨飘摇之中,随时都有顷覆的可能。无论是三桓自身分歧而内乱,亦或者是国君请来外援攻打,都极易发生战乱。至于你所说那位夫子,倒也可使人去请来试试,但别抱太大期望。”

“好的,派人去请试试吧,既然鲁国那么危险,夫子愿意来的话那就最好了。可父亲还没回答我问题呢。”工赐或许自己都没发现,来到现在这具躯体之后,凡事都喜欢刨根问底了,没得到答案就下意识地反复一直问。

工父一拍额头:“赐儿下次有何问题,能否一个一个问?不要一连串抛过来一堆问题,为父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先前漫长的‘强枝叶,而弱树干’过程就不提了吧?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都是许多事件积累,逐步导致的;这次鲁国国君被赶跑,根据坊间传言,是因为斗鸡而起的....”

经过父亲耐心的讲解,工赐总算大概知道了事情的始末,这坊间传闻倒也详细,大致就是那边一个大夫与三桓中的季氏族长斗鸡,两边都身为士大夫,但都不讲武德,一方给鸡爪束缚铜钩,另一个更明显,给斗鸡套上盔甲,翅膀抹芥末粉。

明摆着就是比谁足够阴险,士卿尚且比烂到了这种地步。结果季氏斗鸡大败了,恼羞成怒,倾入大夫封地,那位大夫则是拉着人告‘家长’。

结果国君讨伐季氏,季氏则联合另外两家:叔孙氏,孟氏。国君不敌三桓,就此败走,流亡齐国。

工赐觉得国君被士大夫赶跑已经很离谱了,没想到还是因为斗鸡而引起的,这简直是离谱妈妈给离谱开门...

而且坊间传闻的后续更加离谱,据说鲁国国君逃亡到齐国后,与齐国国君商议让齐兴师讨伐,助他复位,齐国国君原本都要答应了。但齐国名臣晏婴则建议鲁国公,先说服北方诸侯的老大哥:晋国,先表态,只要老大哥愿意出兵帮助鲁国公,齐国也愿意尽一份力协助。

这工父口中的‘坊间传闻’说得就跟当时在现场一样,不仅听到了两位国君的具体谈话内容,竟然连齐国国君心里想答应的一点小心思,都听到了,简直了。

后面还有后续,大致就是说:鲁国公到了晋国求助,晋国国君原本都答应了,要率领十八路诸侯讨伐逆贼,帮鲁国公复位,那叫一个豪气干云,激动人心啊...结果三桓贿赂了晋国的范氏,伐逆匡复的大业,就这么被搁置了下来,最后不了了之了。掐指一算,到现在都两年了,堂堂鲁国国君还在外面飘着呢。

工赐感觉自己对于春秋的认知,又被刷新了,这离谱到家的大事件就发生在身边,后世为博眼球,专搞噱头的影视剧都不敢这么拍吧?这也更加坚定了他要逃离的决心,虽然拜个师就有极大可能名垂青史,但跟自己现实存在的小命相比,还是算了吧。

工父不愧是商贾起家的,一番坊间传闻被他转达地惟妙惟肖。

工赐昨夜没睡好,那硬邦邦的石墙硌得慌,起先被清晨的‘行为艺术’惹起一系列事端,转移了注意力。

此时听着‘坊间传闻’反而开始犯困了,见父亲还要滔滔不绝地继续说下去,连忙抬手打断。

“既然如此,那就先作罢了,差人去请夫子试试,如果夫子不愿意来,或者局势紧张过于危险的话,那就等鲁国安定了再说吧,孩儿昨夜没睡好,就先告退了。”言罢,还特别敷衍地拱了拱手,算是行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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