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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上流社会的文学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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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上流社会的文学天才

我之所以那段时间和鲁超哥哥、张大夫混一块儿,是因为迈克和陈昊都在热恋。

那个年龄段,荷尔蒙挥发得厉害,公司里的适龄男女没有谁不在觅偶,早上一进公司,谁谁都面带一抹桃红,眼含三分秋波,连空气里都闻得到激情的气味,好浓的。我自己有女朋友,当然不能不让其他人恋爱,可事实是,他们恋爱了,我就落单了。谁叫我这么快就定下一老婆,定了一个老婆而且还不在身边呢?

迈克的热恋对象是“巴黎春天”的执柜小姐,上海姑娘,中专生,比迈克大两岁。有一阵我们常去那儿买东西,迈克多半是那会儿跟她认识,一来二去就熟了,也算是一玩伴、呛友、姐们——现在时兴叫“小姐姐”。

我不能说那小姐姐长得比迈克成熟,只能说我们的小迈克长得也太萌了,怎么看都没到谈婚论嫁的年龄。他恋爱,我觉得就跟中学生早恋差不多,多半是青春萌动,好奇心使然,闹着玩儿的。况且,小姐姐长得确实有点豁边,人高马大,皮肤也不怎么好。偏偏我们小迈克长得精致,袖珍小美男一枚,皮肤比女孩还好,我就喜欢掐他脸蛋。两下一比,差别就有点大,换个个儿才好。可是迈克偏是情有独钟,用公司同事的话形容,就是“吃死她”。看来“情人眼里出西施”这事不是瞎编派。男女之间绝没有哥们姐们的纯友谊,这话也不差。

郎有情,妹有意,虽然不登对,可到底是两情相悦,事情发展火速。本来这没我什么事儿,可迈克的老爸反对。老爸反对了还没辙,一个劲给我打电话,让我负责强拆鸳鸯。有一回,他老爸给我打了四十五分钟电话,直到手机没电。主题是说阿姨三十多岁才得迈克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后半生把儿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眼下这女孩太不合适了,阿姨天天以泪洗面,让人揪心,全家的日子从此不得安宁。

迈克他爸在电话里说:“tony啊,我们常听汉汉说起你,说你一直像大哥哥一样关心着我们家汉汉。我和他妈妈都觉得你这孩子懂事理,办事靠谱……婚姻这事关系到一个人一辈子的幸福,汉汉现在交的这个女朋友怎么可能给他们俩今后的生活带来幸福?他妈妈现在最犯愁的就是这件事,吃不好,睡不好,再这么下去眼看就要垮了。我们是鞭长莫及,就拜托你无论如何要劝劝汉汉,跟她分手。我和他妈妈的意见非常一致,就是分,彻底分,一定要分,越早分越好。这事没什么好商量的,不能拖泥带水。汉汉要是不听劝,你就代表我们行使家长的权力……你告诉汉汉,没有父母祝福的婚姻是不幸福……汉汉的事就拜托你了。”

不愧是外交官出身,迈克的老爸真能说。

我“嗯”了一百次,点了一百次头,最后说,叔叔,我试试。

撂下电话,我想,靠,我怎么能答应叔叔试试,我凭什么棒打鸳鸯?可是在长辈面前我做不到拒绝。

小昊的事就更复杂一点,因为他本来就是个黏糊人。他的事后面我会说到。反正黏糊男生恋爱就他妈一病人。男生啊,过了二十,就没铁哥们了,没有不重色轻友的,要是重友轻色准是盖。

他们陷在爱的泥淖里,我就只能独善其身自己找新朋友玩啰。

…………

那个傍晚,沈姐踱到书房,问:“你们哥儿俩晚饭还打算吃不?”

鲁超哥哥看着我:“不吃了吧,中午吃太饱了,这会儿还没饿呢。”

看鲁超哥哥是征询我的意思,我便附和着说,不吃了。

鲁超说:“一会儿要饿了,我们出去吃去,你说呢tony?”

成。

“那我就回房写东西去了……要不要给你们续壶水?鲁超啊你别光顾自己说得高兴,把tony给饿着了,人家没义务听你瞎掰活。”继而嫂子对我说:“这人就这毛病,一聊上,精神头十足,跟吃了耗子药似的……鲁超你别往桌子上坐,那桌子腿细,经不起你摇。什么臭毛病,一身的恶习……”

“去吧去吧,把门替我们关上,别烦我们。”

沈姐走后,鲁超哥哥两眼直勾勾盯着我,话头一旦被打断,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他走过去,关上书房门,转过身,随即便是好长好闷的一段静默……

“我好想亲吻你的睫毛……”鲁超哥哥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吓我一跳,以为出了状况。

什么情况?我笑着说,心里不禁一阵狂跳。

鲁超哥哥说:“哦,这是第三幕奥斯卡的一句台词,我觉得编剧把这个转折写得特别棒。一个男子,一个绅士风度的男子,社会地位、学识教养不允许他有任何出轨行为,但内心又是那么炽烈。当他看到一个足以让他灵魂颤抖的青年,准确地说,是一个有着年轻笑容的美男,他内心的**彻底复活了,灵魂的防线完全溃败,用他的话说:我能抵抗一切,除了诱惑。

但他必须恪守身份。他是个体面人,一个世袭贵族,他阴谋要暗示出这种热望,让对方明白自己是怎样地倾慕于他,又要做到进退自如,可攻可守,这对于保护他贵族的体面是非常重要的……在那种情况下,他会怎么说?奥斯卡这个混迹于上流社会的文学天才,会怎样表达内心的**?我想亲吻你的睫毛,这话是不是特别符合奥斯卡这个人物?对,我想亲吻你的睫毛。你可以把它看作是诗兴迸发,是文学的精致表达,也可以感受到其中的无穷深意,甚至是隐含在当中的油腻部分。就看你怎么看了。tony,你觉得这句台词怎么样?奥斯卡第一次对阿弗雷德的暗示,是不是说这句话特别合适,恰到好处?”

还好吧,我说。不太像人话,演戏还行。

“你这孩子——”鲁超哥哥冲我摇了摇头:“这就是贵族的尴尬。十九世纪贵族的生活有太多演的成份。维多利亚时代弥漫着彻头彻尾的道德焦虑,虚伪刻板,充满敌意。生活在那个时代,奥斯卡这么做,说那种话,已经够大胆。事实上,在他给阿弗雷德的书信中,充斥着这种用美丽诗句、优雅辞藻包裹的污言秽语,以至于后来对他的道德审判变得异常艰难,所有呈堂证供的书信都扑朔迷离似是而非,显得证据不足。事实上,我想,这些玩十四行诗的优雅绅士,他们的行为和今天没多大差别,奥斯卡同样要解开阿弗雷德的衬衣纽扣,而不是玩出什么别致高雅的游戏。对于这件事,法庭用了一个比较含蓄的说法,叫做”打开”,呵呵,什么打开不打开,不是一回事嘛,都是拨雾见日,守得云开。我看不出来,100年前的打开和今天的打开有什么区别?也许在整个过程中表现得更加诗意,目的性迂回曲折不那么直接,举止不那么粗糙那么乡巴佬,可那又怎么样?不过是表明艺术家更加虚伪,更加狡猾,更会玩花招而已。奥斯卡打开他的小情人,难道不是为了实施那些勾当……要不他们的女仆不会来指认床单上的污迹。”

哦天,这都是些什么虎狼之辞?难道这就是关于一部戏剧的全部背景,冗长对白下的潜台词?编剧就是在这些虎狼之辞里亮出一个人的品性,择出一个人的灵魂,就像在蜂巢里提炼出齁死人的蜂蜜?

鲁超哥哥在说这席话的时候,不断插话,说“我这么说没事吧tony?”“一个男孩子应该不会在意说这些。”

我不知道自己在意不在意。鲁超哥哥知道其中好些内容少儿不宜,而我,虽不是少儿,但在他眼里也就是一个刚刚脱离少儿队伍的半拉成人。他既这么看我,又明知这故事不适合我,为什么坚持要说?这不能不让我心存怀疑。后来,鲁超哥哥归结我们这场谈话是男人间的私谈,他说,“男人和男人说话随便一点放肆一点都是可以的。”

他这么说,也算是一种解释。

到这会儿我仍看不透鲁超哥哥的真实用意,看不到他的居心。

他说,他是接触了张大夫后才了解到许多圈里的事。有时跟张一起去酒吧,就是为了体验,了解那个陌生而隐秘的世界,帮助自己完成《泥百合》这个剧。他说奥斯卡曾经说过,“在艺术上,新的体验比一切更重要。”他这么说,我大体是相信的,许多艺术家都有这嗜好,所谓“揭露阴暗”,而且非常投入,非常执着,也非常热衷,以至于人戏混淆,在现实中迷失了自我,灵魂像被偷换了一样。

我不知道怎么去区分这些人和王尔德的不同?裹着绅士外衣的盖和被艺术魔鬼附身的艺术家到底有什么区别?

鲁超哥哥对我说,第一次在酒吧看到两个男人耳鬓厮磨时非常震撼。他相信他们相互间的倾慕是真实的。这是个非常有意思的科学命题,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一定觉得匪夷所思。他说,他们的眼睛里同样饱含着似水柔情,也有在雌雄之间才可能发生的深刻眷恋和狂野欲念,然而这一切都真真切切地在两个同类中间发生了,这不能不让他对已知世界产生出深深的怀疑,他说,“我们认识世界的路径原来是一条宗教路径。”“我们长期以来倒伏在宗教的枷锁下,在十字架的夹缝里看着人间万象。”

他说,“我不知道将来舞台怎么去表现奥斯卡和阿弗雷德的亲昵行为。写实主义的表现方式一定行不通。但不表现这一层,我绝不会甘心,因为它是故事的内核,是这部戏剧的精神所在。”鲁超哥哥说他企划过许许多多方案,也试图借鉴舞台上曾经有过的类似场景,比如,借助灯光,虚化处理;比如,用剪影来投射……但他觉得这些都特别拙劣。他不能重复拙劣。现在他每天晚上冥思苦想都在想这件事儿,考虑如何把它表现得唯美而深刻,有历史感,有异域特点,有人性的真实,有振聋发聩的力量。如果没有完美的令自己满意的表现方式,他是不会让这部戏去见观众的。

他说:“我怎么能让一个演员背着观众跪下来,去表现当时发生的丑闻;让一个人叠在另一个的背后,任观众自己去想象,去意会。那太粗糙了,是民间小剧团的表演。我追求的是艺术,艺术是要传递精神的,要有感染力,而不是流于形态……”

他用了很多动作模拟舞台场景,当这段话快结束时,他已经不知不觉与我离得很近。这只能怪书房太狭小了,而他的表演充满张力,非常夸张。他表演扶住我的椅背,表演把身子倾向我。他说“我想亲吻你的睫毛”。他突然转换了说台词的语气,声音是那么艰涩,那是把唾沫咽净后发出的声音,像是另一个人。但我仍认为他是在表演……即兴的激情,随手拈来的兴奋。

我说,你在演示奥斯卡?

他说:“不,我在演我自己,tony。”

他俯下身子,亲吻了我的睫毛。

哦靠。那是真的。弄假成真。

我不认为鲁超哥哥是假借艺术的名义来满足私欲,我只是觉得生活模拟戏剧是一件十分可怕且愚蠢的事。

…………

我23快要24的时候,陈昊25岁,迈克22。他们告诉我,他们都还是chu男。这事要是发生在新加坡,没人相信。如果在我曾经待过的加拿大,更会被视为奇谈。然而,我相信小昊和迈克的话,相信得彻彻底底。当他们开始热恋时候,他们是真真正正的纯情男子,在此之前,他们没有太多的人生经验,甚至没有恋爱经历。

这就得说到另外一件事:公司有一大哥级别的同事,34岁结婚。婚礼那天,公司几乎全体出动了,伴郎就弄了五个,都是一顶一的大帅哥,堪称豪华伴郎团。喜宴之后,借着酒劲,我们这帮混小子逼大哥坦白他的罗曼史。他两颊绯红,一本正经,坚持说,没有!他的表情太严肃也太诚恳了,不容人不信。如果说大部分人还只是将信将疑的话,我却是不打折扣地相信他。我不仅相信他没有过此类经历,甚至没有结识过左先生,夜遗也是在不知不觉无知无觉的情况下发生的,快感的体验对于他几乎是零,要不他坚持不到34岁结婚,做不到以圣洁之身迎娶新娘。

我是以我自身的经验来判断这件事的。一个人倘若体验过快感,就做不到守身如玉。

我的情况就是最好的证明,在我二十多年人生中,尝遍了世界上所有私密行为所带来的快乐和疯狂。打那以后,我对这些的需要就像人类需要阿司匹林一样,而且抗药性越来越大,程度越来越深。

如果说,了解我的人会好奇我生活中怎么有那么多艳遇?我的回答是,自找的。“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天下事但凡如此。

如果,我不自找,我干吗要去和张大夫和鲁超他们厮混?我干吗要让鲁超哥哥感觉到我帅,让他发现我的睫毛美得异乎寻常?干吗要穿得露胳膊露腿?我难道不知道男生的腹肌最容易引起人们的遐想?男生热烘烘的呼吸就可能让一个人丧失理智?我当然知道。我知道了还这么干,就是存心,就是自找麻烦。

如果,我不存那个心,心不是那么活跃,性情不是那么跳脱,我干吗要跟鲁超哥哥进入那间有厚窗帘的、形同密室的书房,乖乖听他讲述已然被历史判决了的不洁故事?他在舞台上怎么表演奇情别恋关我屁事,我有资格跟他讨论床单上的污迹是真实还是谎言吗?

我之所以自找,是源于我内心如潮汹涌的情绪,因着我需要阿司匹林解除病痛一样,需要精神亢奋和快慰。地铁上几天看不到一个美女,我心里就发毛,觉得这世界怎么这么黯淡无光;几个星期要没艳遇,就觉得自己快死了。见到美女,不擅长说话的我浑身细胞都活了,两眼焕彩,面若桃花,口齿伶俐,用沈姐的话说,就跟吃了耗子药似的,屁股像是被酒精灯点着了。那瞬间,所有快乐的经验都涌现出来,晃了我的意识,黑了我的眼睛,引诱我孤注一掷。可是,有时真有几个月见不到一个心仪的女生,好像有点姿色的妹妹全跟人跑了,甚或全都有意避开我,那时候,倏忽冒出一个鲁超哥哥什么的愿意跟我消磨时光,我肯定乐于接受。聊补无米之炊是我对自己最大的解放。

我当然不愿意在人面前承认这一切都是我自找,许多时候我都让这些表现得事出有因、命运使然,不可抵抗,谁不尊从命运这个推手,谁倒霉。唯有我独省的时候,才刻毒地对自己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话糙理不糙。

…………

鲁超哥哥唇间的口水濡湿了我的睫毛……

他不仅是个探究另类世界并试图把它搬上舞台的艺术家,他也在模拟另一种情感模式。

可是,生活干吗要模拟戏剧呢?

作者闲话:

感谢编辑,有具体要求,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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