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镜中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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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他聊得怎么样？他对你的父亲没有多少善意，所以肯定和你说了不少东西。”
尚轶到邵柯病房的时候，并没有想到钟榕会在这里等着自己。
仔细想来她其实应该知道于翊会和他说点什么，毕竟就是她要他去寻求答案，而她到这里来，应该不光是为了轻描淡写地问这一句话而已。所以他只是收起了自己手中显示着邵柯病例的平板电脑，抬头随口回了一句：“我是知道了一些以前不知道的事情。”
“他的话不能全信，不管你认为他是什么样的人，你都不是完全了解他，不过愿意相信什么毕竟是你自己的事情，”钟榕也没有就这件事聊太多，她似乎有意想要将自己置身事外，摆出一副不在乎他们聊了什么的表情，“在去见你的病人之前，你了解过她现在的情况吗？”
“很严重的幻觉和幻听，情绪很不稳定，她身上的问题不少，或许之前负责她的治疗师采取的治疗方式有点谨慎过头了，”这一点尚轶不难理解，邵柯的问题很严重，谁都没有治好她的把握，当然也就没有人敢随便使用药物或者其它的方式尝试改善她的情况，一个什么都不做的人是不可能犯错的，“我目前对她病情的了解还只局限于她的病例，不过在和她接触过后，我应该能知道一点更多的事情。”
“和我说实话吧，我想帮你，”尚轶的回答并没有让钟榕满意，“她身上最明显的症状是什么？”
“她……沉浸在她自己的过去之中，在她的内心世界里，研究所似乎还是原来的样子，”尚轶犹豫了一会儿，但还是接着说了下去，“她把我认成了我的父亲。”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呢？直接打破她的幻想，让她知道现实到底是什么样的？还是说扮演她臆想之中的样子，不去刺激她？”钟榕似乎已经了解到了邵柯的状态，她这么发问，只是为了将难题摆到尚轶的面前而已，“如果你直接告诉她事实，她不一定能接受，到时候她的状态只可能恶化，而在不理想的状态之下，不管你将真相多少次摆在她面前，她都还是只会否认，重新钻到自己的幻觉之中。如果你继续陪她做戏，那么你的治疗进展恐怕会极其缓慢，而且，你不一定真的能扮演好你的……那个角色，到最后你或许还是会刺激到她，让事情恶化。”
“我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当然，他现在其实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不过他总会知道的，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让钟榕停止她泼冷水的行为。
“……我相信你，”说到一半被打断的钟榕顿了顿，笑了笑，“我只是想提醒你，你得尽可能小心地和她相处。”
此时这个扮演着亲切长辈形象的钟榕到底多少值得信任的地方？尚轶其实并不清楚。不过现在的她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危害的动机和可能，因此他还是点了点头，才推门走进了那间病房。
在关上门之后，钟榕脸上的笑容渐渐被忧虑所代替了，在沉默之中，她走向了走廊的另一头，而两个身上带着机械义肢的护士安静地站在病房不远处的位置，似乎随时准备好了在情况恶化的时候冲进病房控制局面。
独自一人走进病房的尚轶显然不知道自己拥有任何安全上的防护，实际上他走进病房的行为本身就是一种冒险，在芯片被应用到治疗中之后，像邵柯这样的重症病人已经不多了，因此医院对病人的管束本身也就温和了不少。如果是郁明那样被认定为犯罪嫌疑人的病人，治疗师还能得到一个有防护的治疗室，但医院不能将普通的病人像犯人一样隔绝起来，而尚轶也必须得离自己的病人近一点，只有这样，他才能更好地进行治疗。
不过不得不说，在走进病房看到邵柯的笑容时，尚轶心中的担忧还是放下了不少，在面对一个露出友好微笑的少女时，任何人都很难继续维持自己的警惕心。
“今天的天气不错，是个适合郊游的日子，您说呢？”邵柯回头看着尚轶，和他问了好，又继续转回身注视着窗台上那盆小小的文竹，“只可惜我们只能待在这里。”
尚轶算是明白邵柯的病情最棘手的地方到底是什么了，她清醒和失控的状态很模糊，旁人很难在与她沟通的时候弄清楚她此时的精神状态。
“你知道你现在待在什么地方吗？”尚轶只能见机行事，一点点试探她的情况。
“我待在医院，”邵柯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病号服，看向尚轶的表情仿佛他说了什么蠢话一般，“我知道我身上发生了什么，请放心，我会配合您的任何工作，实际上，我很感谢您。”
感谢自己？尚轶觉得她的话听起来就好像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病情，同时也愿意积极地配合治疗一般。一个病人的情况真的能够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发生改变吗？还是说她的心理状态其实总是在清醒和混乱之间切换的？尚轶一时没有想好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继续摸清她的情况，不过性格还算开朗的邵柯似乎也没有让气氛就这样冷下来的意思。
“您和我第一次见到您时的样子真的变了不少，过去的您可没有这么通情达理，这就当做是我私下里悄悄告诉您的一个秘密吧，其实研究所里的许多人有点怕您，”邵柯小心翼翼地摘掉了文竹根部的一束杂草，像是为了拉进两人之间的关系一般耐心地说着，“我需要配合您做些什么工作呢？您也要给我的脑子里放一枚小小的铁片，观察我的心理状态到底会发生什么样的改变吗？”
这个事实让尚轶感到了些许的无奈，邵柯的话已经表现得再明确不过了，她仍然处在自己的幻觉之中，并且对此毫无自知。
钟榕提供的两个方法对尚轶来说都不是最好的选择，不管怎么看，二者都可能对邵柯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在他的计划之中，他只能先顺着她的幻觉安抚她的情绪，然后试着一点点把她从自己的世界之中拉回来。
“为什么你会觉得这是我的实验？你没有想过你真的生病了吗？”
“随您怎么说吧，我们在离开研究所之前不是已经说好了吗？您不用我的病人作为实验对象，作为交换，我愿意以实验对象的身份参与到实验之中，”邵柯似乎已经自己为自己布置好了一连串的逻辑链条，以此来解释自己现在的处境，“为了这么重要的项目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是我的荣幸，我们随时都可以开始。”
尚轶听得出邵柯在压抑自己的情绪，不过这份情绪似乎是不满，而不是恐惧，她不喜欢尚余光当年所做的那个实验，但她并不担心自己的情绪和心理状态被一枚小小的芯片所左右。
这样的自信究竟从何而来？究竟是因为她不了解芯片，所以不觉得被控制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还是说她对芯片的了解很深入，所以知道不被控制的方式？尚轶想知道答案，但他很明白，在邵柯这种不稳定的状态之下，他很大概率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我希望你配合的实验项目其实很简单，”在这样的情况下，尚轶决定开始自己的第一次尝试，他走到狭窄病房的书桌旁，将一直面对着墙壁的那面镜子转向了她，“请告诉我，你在这面镜子里看到了谁？”
为了不刺激到邵柯，在她入住病房之前，已经有护工将屋子里的镜子转到了背面。在她的意识之中，她仍然是一个在研究所工作的年轻实习生，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样子已经发生了改变。
镜子里的那个影像，或许可以让她知道自己正处在幻觉之中。
尚轶在尝试这个方式的时候确实是这么想的，过去也确实有成功的案例证明这么做是有效的，但事实证明，一些经过验证的方法也并不总是有效。
将目光投向那面镜子的邵柯先是愣了愣，然后不由自主地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脸颊，在发现镜子里的人和自己做出了一模一样的动作之后，她睁大了眼，然后猛地后退了一步。
“这是……这不是……”她的后背猛地撞击在墙壁上，那盆原本被精心照料的文竹在窗台上晃了晃，然后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不过她只是紧盯着镜子里的那个自己，然后拉扯着自己的头发尖叫了起来，“你对我做了什么？这根本不是我！”
性格温和有礼的实习生在下一秒就冲破了失控的界限，狭窄的病房之中，尚轶根本无处可躲。
在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声之中，有护工撞开病房的门，冲向了邵柯。但她们晚了半步，在她们进门的时候，邵柯已经几步冲到了尚轶面前，朝着他伸出了手。
一时之间，病房之中警笛大作，刺耳的声音仿佛要惊动整个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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