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光与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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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轶再见到林舟，已经是几天之后的事情了。

第九区最常见的天气还是没完没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残破锋利的废弃工厂钢骨刺破毛绒绒的迷雾横插进人们的视野之中，就好像什么死去了的丑陋怪物。女人斜靠在路边一个外壳沾了水珠的售货机上，黑色针织衫的兜帽替她挡住了雨水，她叼着一支烟不停地按动打火机，但潮湿的空气打湿了烟卷。在尝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之后，她不耐烦地将细长的香烟扔到了一边，这才抬起头，看向朝着自己走来尚轶：“等得到议会忙碌的治疗师先生来主动约我还真是一件稀罕事，说吧，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我想打听一点事，”尚轶举着伞在林舟的面前停下了脚步，“这次轮到我请你吃午饭。”

和尚轶有关的事情林舟总还是愿意赏脸的，她站直身子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凑到了他的伞下。在她靠近之后，那股若有若无的苦橙花香气又萦绕在了尚轶的身旁，她身上的水珠是冰冷的，但她的气息却温热鲜活。

尚轶习惯了用分析来理解所有的东西，冰冷的数据和知识才是他最熟悉的东西，但有的东西光靠知识却是无法分析透彻的。林舟对他毫无理由的亲近是他难以分析出动机的一件事，而他对林舟的态度与看法，也极为飘忽不定。但他并不喜欢模糊不明的东西，那些隐藏在阴影之中的盲区，往往会将人引向谬误。

跟在尚轶身旁的林舟并没有猜到他的念头，此时的她正坐在他的对面，翻看着纸质的菜单。尚轶挑选的餐厅实在是符合他的个人风格，这是一家主打健康饮食的中高档餐厅，出售土培的蔬菜水果，出自于真正动物的肉类。这里的许多东西都带着怀旧的氛围，暖黄色的灯光，来来往往的侍者身上没有机械的痕迹，客人们使用的菜单也不是冷冰冰的电子屏。

尚轶是个活在现在的人，时代的浪潮并没有将他吞噬，不过在他的脑海深处，旧日的影子仍然作为一种怀念的方式存在着。

“所以，你想找我问点什么？”在点完单，花了尚轶不小的一笔钱之后，林舟才微笑着询问他，“你是想问问尚纪的事情吗？”

“不，我想问的事情和他没有关系，”尚纪是个疯子，是个特例，在他身上尚轶不觉得自己能找到黑街存在的意义，“我想和你聊的，是秦彦。”

每个人的脑海深处都有一个不能被触碰的名字，对于林舟而言，她的这个曾经的亲人就代表了她很少去触碰的伤口，不过也恰好就是这个伤口，造就了现在的她。在愣了片刻之后，她装作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柠檬水，但她拿着杯子的手指却似乎在微微颤抖：“为什么要聊他？我对他的了解可能还不如你。”

“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就让我们聊聊别的吧，”尚轶很少强人所难，“你是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人，只有你知道他怎么逐渐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餐厅的上菜速度很快，在两人沉默的间隙，侍者陆陆续续将餐盘摆满了餐桌。面对散发着温暖香气的食物，林舟却似乎没有多少胃口，就在尚轶打算用另一个话题打破沉默的时候，她却忽然开了口。

“你能体会从记事起，自己的身边就伴随着一个比自己要耀眼太多的亲人的感觉吗？”林舟注视着一枚作为装饰的圣女果，看它无暇光亮表皮上的光泽，又忽然抬起头，看了一眼尚轶，轻笑了起来，“不，你大概不会理解的吧，我想你才是你的家庭里比较出众的那个人。”

出众吗？尚轶觉得这个说法并不准确，在他看来自己不过是家中最正常，承受了最少不幸的那个人。出于这样的幸运他才得以在盲目安稳的生活之中度过了这么多年的时光，不过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聪明或者有天分。

尚轶没有回答林舟，而女人似乎也并不期待着他的回答，她只是自顾自地接着说下去：“我知道我从来不是我的家庭需要的那个孩子，秦彦比我小不了多少，但他的一切似乎都要远远比我强。他很完美，每个人都爱他，你想不到一个年幼的男孩身上居然就能有这样的亲和力，他热情大方，能言善辩，又博学得令人惊讶。通常在别人的家里都是年幼的孩子笼罩在年长孩子的光芒之下，但在我成长的环境里，事情却是恰恰相反的。”

倾诉将林舟渐渐带回了自己的童年，在那段记忆里，她还没有抛弃自己的姓氏，决然地走进黑暗之中。

在那个时候，她的名字还是秦舟。

生活在一个比自己优秀的人身边，产生嫉妒的感觉几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面对秦彦的时候，她甚至没法拥有这么丑陋的情绪。那时的秦彦从来不会给人半点厌恶他的理由，和他待在一起只会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她惊异于自己弟弟这样出众的交际能力，但偶尔在注视着那张脸时，她也会没来由地感觉到一点恐惧。

最初的她其实并不能完全理解自己的恐惧感来自于哪里，但过不了多久，她却在和秦彦的相处之中渐渐找到了答案。

这世上没有谁是完美的，所有精致的面具都必然易碎，但秦彦却像是一个没有阴暗面的人偶，就连每一次微笑的弧度都是相似的。

两人的身上带着相似的血脉，所以她尤其不能理解秦彦究竟怎么才能一直维持现在的样子，出于好奇和疑惑，她开始尝试着探寻他身上的秘密。

这样的探寻最初当然是徒劳的，秦彦很小心，他的戒备为他建立起了一堵无人能够跨越的高墙。有一段时间她甚至觉得是自己太过狭隘，所以才坚信任何人都有阴暗的一面，但在不久之后的一天夜里，她出乎意料地撞见了秦彦面具之下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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