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离亭春草又秋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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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八一到楼,拉住七娘道:“松下居士可能要来,李公子呢?”
七娘想了想,“方才和春儿到后园去了吧。看见春儿揪着艳阳兄弟到那里去了。”
“艳阳怎么又惹她了?”柳八乐了,“我去看看。”刚跑两步,返过身子,说:“你见了李基的儿子,怎么样?”
七娘转过脸,“什么怎么样?”
柳八身子滴溜溜转,正对着七娘,笑道:“我看你挺中意。李基当初说要把家里夫人怀的和你肚子里的凑一对,不是做兄弟姐妹,就是夫妻,你也听见了的。”
七娘撇他一眼:“他是开玩笑,你和艳阳起的哄,假话都听不出来。”
柳八笑了笑,道:“我也是说着玩,不单你点头,还得春儿乐意才好。”
七娘出了会神,默默坐下来。柳八弯下腰,拍拍她肩膀,“你怎么了,很不高兴。”
“你发话,就算不说,言语上挑拨几下,春儿最是敬你,也就遂你心愿嫁了。你和艳阳这么多年都觉对不住李家,可,可也不能拿我女儿去赔啊……”
“你看你,哭什么。”柳八连忙道:“要说恩情,莫非李基对你薄了?”
七娘呜咽着,“我又没说不报恩,李家想要我什么,拿我这条命去就是了……可就是不能动我女儿。”
柳八抱着她道:“胡说,胡说,谁要动你女儿,谁敢动咱女儿。江湖上一提柳八,哪个不长眼睛?”
七娘扑哧一笑,拧了下他腮帮,“吹牛!你见了李居士,就得点头哈腰了。”
柳八笑道:“我是敬重他年岁长,人品高,又同为三奇,互相照应罢了。换了辛苦命,我早给他两巴掌了。”
七娘深信不疑,收了眼泪。说:“辛苦命名声那么坏,你和李居士还忍他位列三奇。”
柳八道:“没奈何,这些日子不得空,你和春儿都不省心。等我腾出手,就结果了姓辛的,免得玷污咱名声。”又哄了几句,才往后花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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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八拍拍傅艳阳,对方眼皮也不抬:“醒着呢。”
“未羊和春儿呢?”柳八席地而坐。
“给我酒,就告诉你。”
柳八将酒缸放在傅艳阳肚子上,“说吧。”
傅艳阳吸吸鼻子,“泸州老窖?”
“你就这点灵光。”柳八笑了,“你鼻子怎么了,抓出血了。”
傅艳阳撇嘴,“你闺女害的。”他一挺肚皮,酒缸翻倒,正倒在唇边,酒水汩汩,如同山涧小溪,打着转进泉眼洞里去。他一息喝了足有半刻钟,咂咂嘴,“奇怪,鼻子又能闻到味了。”
柳八喜道:“真的?”
傅艳阳不理他,伸手捻了花瓣到鼻尖,摇摇头,“不行,只能闻到酒味。”他看柳八无语表情,笑道:“差不多得了,自从中了瘴毒,什么都闻不到。被春儿这么一整,只闻见酒味了。好极!”
柳八撇嘴,“看来得让裁春多给你来几回。”
“那你得想像下我鼻子掉了怎样?”
柳八想了想,道:“不怎样,我拿这鼻子泡酒。”
傅艳阳笑了笑,眯着眼,双手将酒缸抛上去,掉下来接住,又抛上去。柳八瞧了一会,说:“问你呢,未羊和春儿呢?”
“我请他们去庄上玩。”
柳八瞪他,“去傅庄?你这个主人却躺在这里!”
傅艳阳摆手,“有主人玩得不痛快,让他们自己闹腾去。反正傅庄那样子,
烧了也不心疼。”
柳八沉吟片刻,“也好吧。”站起身来,傅艳阳大叫一声,抱住双腿,“好歹把我送回房间,我半点力气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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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娘蹙着眉头,“春儿真走去了?”
柳八道:“似乎是的。”他不等七娘开口,说:“我马上去把春儿找回来,你莫急。”
七娘瞪着他,“那你还站在这里做甚?”
柳八连声说是,转身出了房间下楼。傅艳阳凑上来,“你要去追春儿?”
柳八抬头悄悄看了看楼上,道:“不忙,咱哥俩许久没出去喝一杯了?”
傅艳阳眼神一亮,“我跟你一起去追,边追边喝!”
虽是入夜,二人使了钱两,从侧门策马出城,往大路上奔去。傅艳阳问:“春儿会骑马么?”
柳八大声道:“我不知道。”
“岂有此理!”傅艳阳大叫,“那怎么追,你看。”
柳八循着傅艳阳指向看去,地上分出岔路,一边是马蹄印子,另一边则有车辙痕迹。
柳八迟疑片刻,说:“怎么办?”
傅艳阳说:“管忎个鸟,你真出来追啊?七娘不在,差不多得了。”
柳八一拍脑门,“那就往这吧。”他手指虚空乱摇三下,指向有马蹄印的路。傅艳阳长笑一声,“我腿不行,你别输给我。”一拍马首,抢先冲出。柳八呵呵一笑,手如闪电般抓住马尾,那马吃痛,险些将傅艳阳甩下,等他稳住身形,柳八已赶在前头。二人大呼小叫,倒把黑夜里的赶路人吓得不轻。
而另一条路上,一辆马车正慢悠悠挪着。李未羊顶了大毡帽,把着缰绳。裁春从帘子后面探头出来,“怎么这么慢啊,你就不能赶快点。”
李未羊无奈,“这马在你家马厩多少年了,都和我爷爷一个年纪了,再快非把它赶死不可。”
裁春道:“亏我从小白养它,合着不如一头骡。”
话音刚落,马儿蹬跳起来,裁春“哎唷”一声,跌滚回厢内,“咚”地一声。李未羊忙安抚定了,转头向帘里,“没磕着吧?”
裁春头又钻出来,揉着额头。李未羊笑道:“马有灵性,可别说坏话。”
“真那么灵,你咋不叫李未马?”
李未羊说:“做马不好,吃人家点饲料,老了老了还得侍候人。”
裁春点点头,“做羊好,都活不到老,越嫩卖得越好。”
李未羊噫了声,不作声了。裁春哼哼两声,缩回去了。马儿打了个响鼻,低着头默默拉车。大路上行人稀少,草丛渐渐地高了。李未羊心里有些打鼓,想:得找家店歇脚才好。小声道:“马大爷行行好,走快些,找户人家好住下。”马儿浑然不理,却走得越发慢了。李未羊发了愁,左顾右盼,忽然看见右前有个亭子,催马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个略显破败的亭子。
李未羊叫道:“柳裁春。”
裁春拨开帘子,他说:“没奈何,马儿走不动,今晚在这里过。”裁春点点头,下了车来,却不动,说:“你先去看看。”李未羊从车厢里取了火折子,点着了,进亭子转了下,出来道:“还好,算干净。我再收拾下就好了。你先进去坐吧。”裁春点点头,走进亭子,掏出布条擦拭柱子、长椅。
李未羊将马拴在树上,把车用茅草掩了,又搬了些农家不要的秸秆,将亭子围住,进来道:“这样晚上不那么冷。”裁春嗯了声,说:“这个是申明亭呢。”
李未羊疑道:“什么?”
“就是太祖高皇帝让乡间各地设立的,张贴皇榜诏书、让乡贤宿老排纷解难的地方。”裁春指了指柱子,“这里还贴着呢,不过是嘉靖五年的了。”
李未羊坐下来,“听说皇上即位初年,还算励精图治,之后就不怎么样了。如今内阁首辅严嵩,更是海内痛恨的奸臣。”他将蜡烛点了两根,摆在亭子东西两边。
裁春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都察院的言官哩。快上个万言书,致君尧舜上吧。”
李未羊耸耸肩,“我可没那工夫。”
裁春擦完了椅子,也坐下来,“这样么,那你忙着做什么呢?”
这话却把李未羊问住了,他思索片刻,竟真不知自己欲往何处、有何要事,支支吾吾道:“无非是一些,行侠仗义的事……好晚了,你不困么?”
裁春揉揉额头痛处,打了个哈欠。李未羊给她铺了个草席,裁春笑道:“多谢啦,这可比万言书有用。”说着躺下来。
李未羊说道:“你是一介民女,皇帝是九五至尊,所求天壤之别。”
裁春道:“这倒也是,不知道皇帝睡什么,想来一定是金草席。”
李未羊正在给自己铺草席,闻言笑道:“应该是吧,那你睡吗?”
裁春道:“我想想。”
想了好半天,却也没说话,李未羊躺下来,听着蛐蛐的聒噪和裁春均匀的呼吸,瞪着眼睛,想自己要做什么,迷迷糊糊睡着了。深夜的秋风呼呼地刮,好在围着亭子的茅草里,藏着一整个春天,暖和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