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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阅己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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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后来,我趿上鞋到偏屋四处摸索,上下叩打墙壁,惊诧众仆,忙入内伺候。我吞下递来的茶盏凉水清醒了许多。宅外四更的梆子敲过,我支开余人独自行走小院中。第二夜,更奇异的事件接踵产生,我被失去头枕的落空感惊醒,急起身复入那境地。

此回我静息不动,眼瞅眼与“隔阂”的面具人两厢对望,姑且倾听那“人”所叙之事。但听闻之下失色大惊,这分明是在讲述吾生平之既往事,是昔日的回顾。况乎,以我的视角、以“我”的称谓——似乎那“我”已与境地相互间做入某种融合,其言其行已然贴近其间格调。果然梦中之事皆有扭曲,心友遭迫害后不知其所踪,但她留下藏有秘密机构的册子供我日日解析。夜晚入局这洞天,恐怕是以巧妙之法在引导于我,帮助纾困。允我凭借记忆誊录一二带回,做奇异录之《阅己》篇。

我出生于元朝,从小起兴趣手艺活技,摆弄过不少前辈神器,乐此不疲。家境是富裕的,吃穿用度不但不愁还能容忍下各种捣鼓。少时塾堂里读书习字得以知晓物件道理,故比常规人更加精通奇巧,尤其古书所载金石练药术可被我得心应手掌握。一次丹炉爆炸意外后,我找到药王孙氏所记载的火硝制作理法,深得其精粹,至此能力与名气一发不可收拾。

当然,列位众知,该经历与日后西方的诺氏颇有相似处,所幸并未有人以万户瓷砖、万户种植体、万户钟表来粘附我、俗化我。故而,围绕我一生的主题色调即:高洁总是寂寞的。

经年后,我结合原有本事甚至钻研出不少改良火器用于抗击、奇袭,于乡民间传颂。可工匠技法再多神妙、艺能再有高超终归入不得朝堂,难堪正途大用。这在元时期还好,我原属于汉人本就仕途困难,我也不想争取,囿于村头玩乐自在姑且逍遥着。

人生若是此般不慌不忙度过实则完美,但换代改制,风云际会间各族势力崛起,我也萌动起心思。恰好那时节,日后的明高祖皇帝,当时的吴王攻打到我家婺州,我急忙抓住机会把技艺所长派于用场,主动带领一干宗族子弟出城协攻,并贡献出以火捻硝石建立火炮阵的方法替军队经营战争。因那套技法独特、施用得当竟屡获奇功,帮助高祖一路荡平敌戮功成登位。于是皇帝对我赏识提拔,赐“有道”之名,让我由乡绅进入士大夫阶层,专司兵器营督造,位享万户之权禄,人生到达峰顶。

因我姓陶,人尊称我陶万户,又因性情随和、不兴风波,尔后人们皆直呼为“万户”。从此我专心在自己的职司座位发挥擅长,还帮助朝廷琢磨出神机箭、神火飞鸦、震天雷炮、火龙出水等大威力的器阵之法,于是我官阶虽不大但声名远扬。

不仅仅于此,仕途上我毫不贪恋官位,不热衷谋求政途,故较他人职位稳固而少有朝堂风浪,在大明初期活得四平八稳。直到那天,我结识了班背…大人,我的人生车辙才彻底转了个跟头。

洪武十二年的七月二十一日,风气有些燥热。我一手提携官服袖口、一手执笔俯身作业,在图纸上把尖锋往偏上方哆了一下,才收起最后一笔。抬起头见一名同我一般官阶的将官正滴溜溜眼看着我,像似在无人地发现新同类一般诧异。来人并不即刻招呼,转眼间又细看我的绘图,良久才朗朗出声:“敢问,这可是新飞鸟的样式?”未及等我回答,又自言自语:“把燃物分为首尾两节,让燃素以区做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这下可解决有望矣!”然后该人又不顾礼节地添墨于“鸟尾”处,细细勾画增上两翼,这总算满足消停。

老实说,画得还不错,我之先前勾勒较之远充满乡野气息。

我正襟直立于一旁细细打量他,忍不住开口询问:“请问大人可是班背将军?”已被告知火器营将会有精于兵器的武官成为新的共事,闻听那是从暹罗国返回的外驻藩使班背。

卷宗上记录:班背是个元朝的蒙古人,早在暹罗还是阿瑜陀耶王国时候他就做为遣派使者做两国间交往。大明朝建立后,受我明使臣召唤正式册入礼部,因其熟悉暹国事务而受重用。虽为前元朝官员收编,但为暹罗成为王朝的藩属国付有贡献而晋升上将军。另有履历描述,班背将军具有卓越军事才能,曾多次协助暹罗国王打败周边小国的入侵,且善用火器、风筝、竹箭、动物等以“非比寻常”方式指挥作战,屡获奇绩。

听到我的问话,将官这才露出抱歉神情,给予正式答复:“回万户大人,正是在下。”人像从恍然大悟的状态返神过来一样,仍念念不忘桌上图纸。由不得我有觉察,初见寒暄间这班背的眼神在图纸与我之间来回往来,似乎要把两者联系起来一般。

“你长的可真普通,不像会构思出如此巧妙样式之人。”我听不出这话是褒扬还是贬低,乍听之下哭笑不得,但瞧着他眼神流露欣赏,敢情朝外多年归来的人都做如此表达吧。

“贤弟指根可修长得很,并不像拿刀操棒的武夫嘛!”我接茬说道,暗自嘿嘿作乐,鄙夫心态作祟。

这班背听了反而楞了一下,下意识把双手往袖笼里退缩。其实刚才我就注意到他拿笔的笔态笔姿柔顺细腻,那手韵弯转,更像个修养多年的文官。

“你看看,我是做笑的说话。愚兄我这几年都独处屋内闭门构思,竟连像样官话都不会表达了的。”我摆手打着哈哈,示意彼此要放松。其实我毫不介意,反倒是觉得亲近。官场上人与人间的交往十分保守沉闷,头回遇上耿直率真的性情倒还是难得的很呢。

班背十分认真地说:“年前曾在战场上见识过大人设计的飞火镰镖和百虎齐奔箭。经我拆解把玩,确实看到内部机簧环环相扣,彼间的扣锁、杈构、套齿皆安排得绝妙有序,简直非人所能想出。当时我就在揣度是何人拥有此般能力的脑袋、如此的巧思,于心间十分仰慕。”

“这…也归于见识和专注吧。从小本人就喜好木牛流马之类的…入官后又细细研究了几件西洋钟表、琉球怪物等等,多有借鉴而已。”我非圣人,被人当面表扬反而颇有扭捏,见对方胸怀坦荡我也实话实说了。

“…”我反问,“因此不像本人么?”

于是他不再说什么,却正式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张绘有怪异大鸟的图纸。同我桌上的飞鸟图一样,也具有宽大翅膀。但那翅膀,不仅仅只有一对,在头顶、躯干上方和尾端各有一对,合计为四双。

我目光立刻被图纸所吸引,班背把两张样式图都摆正桌面上,比较下来,我那鸟是站立着的,而他的鸟是飞翔模样的……

(补录:五百二十三年后,有名唤莱特双胞的做出飞鸟,我得缘抢先目睹。可我所见的是班背耗费多年以心思拔丁抽楔作出的产物,巧思实在殊途同归)

但那晚,我被拍窗声唤醒,屋外狂风大作,青天的白云一朵一朵被刮跑,我安枕仰望着看天,心绪仍弥留在有面具人的地方。因那云走得飞快,似月亮也跟着远远地在跑开,一切都显得那么华而不实,我断然是子夜臆梦而已。

不久之后,窗外沥沥下起了雨,晴朗夜空的月亮雨?我起身彻底闭窗,执起笔来专心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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