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坠入魔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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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形容深不见底的沟壑都说是万丈深渊，可天壑的深度岂止万丈。李微言只是站在崖边就感到一阵心悸，随着瀑布无数的灵力灌入深渊，却不见一分回响，灵力探知也无法感觉到尽头，此处看着不像深渊，倒像是黑洞。
“跳下去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李微言咽了一下。
“讲。”
“进去之后我该怎么出来？”
“走交界地。”
“……”
“下面会有人接应你的。”
真的吗，我不信。
不过无论信不信，现在都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李微言跳下去之前还想说点什么比如照顾好我家人之类的，但是看看场合和对象似乎也不太合适。
“我说将军，我要是死在下面了，你会不会给我立个碑什么的。”
“你不会死，因为你是李微言。”长戎似乎永远都是那么一副正经又冷静的样子。
“您未免对我太自信了些。”
“吾很少看走眼，而且此番你只需依照计划行事。”
李微言苦笑：“那但愿您这次也没有出错。说起来可能有些僭越，将军，我走之后，还请您能护着人间一些。”
“好。”长戎迎着李微言的目光，郑重地点了下头。
他信李微言，李微言也信他。
“将军，那我们战场再见。”
“再见。”
李微言一咬牙便纵身跳入了天壑之中，随着极速的下落，她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视线之中。与无比巨大的天壑相比，这个小小的身影简直就像落入深渊的一粒灰尘。
李微言从未觉得时间这样漫长。
下落的每一秒时间都像被无限拉长。而她的眼前没有尽头，只有黑暗。她无比清醒地不断下落，除了几近刺耳的风声，下落的巨大速度也很痛苦，强大的重力势能和惯性让浑身每一块骨头都承受着巨大的力，如果不是仙人之身，她简直觉得自己的耳膜和脑仁都要破裂。
天壑中乱流丛生，若是普通人这样落下，未等到摔死，就已经被气流撕的四分五裂骨骼尽断了。李微言凝聚灵力护身，穿透乱流，如云中流星般穿梭下落。
李微言虽然一看就知道这天壑很深，可看是一回事，自己亲自跳又是另一回事，她甚至觉得这样落下去，到底的时候应该会被摔得粉碎，落下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下场。
她的脑子里甚至转起了走马灯。
这让她觉得有点好笑，她生前死的时候都没有转过走马灯，这时候反而开始回忆过去了，是因为怕死了吗？还是因为有牵挂？
真是奇怪，她权倾天下，家里美人如云，子女满堂的时候都不曾牵挂，如今反倒牵挂起来了。
李微言觉得自己落的越来越快，因为周围的温度已经因为高速的摩擦开始逐渐升高，然后逐渐变得灼热，甚至比火焰还要灼热。这让又她想起自己死的时候。
同样的灼热火焰，也许感觉上比这还要烫。毕竟当时自己只是个凡人，受不住火烤的，火焰将她的皮肤、她的肌肉烧得焦黑碳化，顺着每一个能窜进体内的缝隙灼烤她的五脏六腑。她起初还能闻见自己被烤糊烧焦的味道，听到周围家人的哭喊声和百姓的议论声，感觉到火焰逐渐撕下自己的皮肉，直到大火爬上她的头颅。
说实在，闻起来还有点香。
直到彻底死去前，她始终保持着清醒，并极力克制着自己痛苦的表情，不肯低头。
她是因为什么而死的呢？
李微言的记忆有些模糊，她恍惚间好像能记起死前看见的那双不甘而怨恨的眼睛，那双即便在火焰之外依旧恨不得冲进来亲手杀死她的眼睛。
那是谁的眼睛呢？
李微言对于生前的记忆似乎不像以前那么清楚了，大概是因为作为人的部分被神格磨损了，她好像几乎记不清以前那几位夫君和孩子的样貌与姓名了，只依稀记得他们长得都挺好看的。似乎喜欢美人这一个习惯一直保持到现在。
那双眼睛，可能是政敌或是哪个仇人？可不知怎么的，李微言却觉得当时的自己对那双眼睛的主人并无怨恨。
真是奇怪。
她还在持续下落。
周围已经没有任何一点光亮了，勉强换个姿势回头看天上，也只能看到黑暗中一道狭长细小的白色裂缝。
要这么下落多久呢？李微言有点后悔答应长戎跳进来了，她宁愿到一线拼杀也不太想在这无边的黑暗里继续下坠，这里什么也没有，只有耳鸣和灼烧的痛感一直陪着她。
她有些担心竹山。她还有点愧疚。
成仙的这么多年里，她一直在学着成为一个人。地上的人想要成仙，而仙却想着成为人，
她不太喜欢天上这些神仙，她觉得天庭也只不过是人间的朝廷搬到了天上，做派还是一样的。相比起来她宁愿成为一个人，普普通通的，路过的人。所以她会模仿见到的凡人，就像攸吾那样，想依靠模仿来创造出一个理想中的『李微言』出来。
她觉得自己算是学有所成，连天上的神仙们都已经觉得她浑身都是凡间做派了。
然后她就遇见了竹山。
她分不清当时的想法究竟是喜欢这个人，还是，想要成为这样的人。也许两者皆有。于是她开始拙劣地模仿竹山的行为，不再只是枯燥地奔走在斩妖除魔的路上，而是去救人，救那些受苦的人。
被她模仿的那个人却没有发觉她是在模仿自己，只是见她很热衷地帮助着那些苦人儿，就以为是遇见了同类，轻易地放下了防备。
她擅自把这个总是忍不住想要拯救别人的家伙当做补全自己灵魂的一部分。如今想来确实很失礼。
不过现在就算一五一十的告诉他，应该也没什么。李微言觉得哪怕自己实际上是个吃人肉的妖怪，他也只会把她关在家里，用自己的肉来喂养她。
所以，她一定得活着回去，否则他会很伤心的。
李微言还是没有感觉到深渊的尽头，漫长的时间里甚至逐渐适应了下落的不适感，她觉得，若是哪天三界化为虚无，也不过就是这样了。
身后白色的裂隙越来越小，变得像是黑暗中的一丝微光，而眼前的黑暗似乎依旧远远没到尽头。深得叫人难以想象到底是如何创造出来的。
李微言想，这里是不是处理堕仙的地方啊。入了魔就直接从这丢下去，反正哪怕是神力绝顶的神仙估计也没有办法从底下飞上来，要不然魔物们也不会从交界地钻出来了。
下落的过程中，她觉得重力似乎换了几个方向，底下并不是直上直下的。一回头，果然已经看不见一丝光亮了。
即便是李微言，在这样的环境里也会感觉到一丝恐惧。她甚至猜想自己会不会永远在天壑里这样下坠，永远达不到尽头，亦或是被困在哪个分叉里，永世不得离开。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恐惧也越发强烈。
不，不对，她在面对生死存亡之际也不会有这样强烈的恐惧。李微言意识到，是天壑在影响自己。她强压住紊乱的心绪，继续朝更深处去。
可是越深，李微言的心便越乱。只是一个晃神的功夫，身边便出现了一个人影死死掐住她的脖子。
李微言看不清对方的样貌，却认得那双怨恨的眼睛，正是她死前所见到的那双。
因为这个人影的出现，李微言失去了平衡，胡乱地与对方缠斗，可脖子上的手却越掐越紧，李微言感觉到久违的窒息感和慌乱，狼狈地坠落。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李微言你怎么还不死啊！！！”那个人影几近癫狂地咒骂着。
“你……到底是什么人。”李微言艰难地质问道。
“哈哈哈哈你，你忘了我，你怎么敢忘记！！凭什么！！凭什么你就可以忘记一切高高兴兴地迎接你的新人生！凭什么留下我这样痛苦！！！”那人影越发疯狂，手也掐得更紧，李微言几乎感觉到自己的喉管要被扯下来了。
李微言没有陷于与人影的继续搏斗，因为她突然意识到这里不可能有人，就算这个人依然存在，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而且，她已经不是凡人了，不会因为窒息而死。她闭上眼睛不再理会，再睁眼时，眼前果然已经没有了人影，掐着自己的，正是自己的手。
看来随着越来越接近魔界，她的心智也逐渐被心魔所影响。可是那人她都不记得，怎么会成为她的心魔呢？
李微言摇了摇头，凝心静神继续深入。可是耳边的幻听和幻觉依旧不断出现。无数双血淋淋的手抓住她，撕扯她，咒骂她，她不为所动。
直到看到竹山在前方笑着与她打招呼。她下意识往那个方向去，转念又突然意识到竹山不可能在这里。
在一个急转身躲开竹山的瞬间，她感觉到那个方向有什么东西在试图捕获她。
看来越往底下这里越是麻烦。
幻觉随着深入也越发严重。周围已经不是漆黑一片了，而是无数的血肉脓液与断肢。死于她刀下的亡魂们从血肉中爬出来，试图抓住她。
“凭什么，凭什么凡人的命才算命，凭什么我们就该死！”
“我谁也没有害过，你为什么杀我！李微言，你才是魔，你才是滥杀无辜的魔！”
幻觉越发强烈是好消息，说明她离魔界也更近了。
李微言闭上眼，只靠灵力探知来引路，可那些幻觉钻进她脑子里，疯狂地叫骂着。
如果元神道心稍有一点不稳，恐怕就会在此处堕入魔道。
她也不再避着这些幻觉，睁开眼随时保持清醒的意识。无论幻觉如何咒骂，她也不做出任何反应，只是全神贯注地观察路况。
她知道这些东西都是不存在的，只是幻觉。可依旧不能做到完全不被影响。她似乎在一个专属于她自己的地狱之中。
周围的血肉墙壁也不断向她逼近，非要将她留在这里不可。咒骂也越来越恶毒腌臜，李微言依旧不做任何反应。
直到眼前被一道血肉墙壁阻挡，李微言稳住身形双臂护头从幻觉墙壁中穿了过去。可哪怕是幻觉，那股内脏肠子从脸颊边划过的感觉依然真实得要命。
下一刻，李微言便狠狠摔在一片泥泞感觉的地面上，强烈的腥臭味冲进她的鼻腔，剧烈的疼痛让李微言几乎昏死过去。她不得不调整灵力，支撑着从地上站起来，让双眼慢慢恢复摄光的能力。
李微言渐渐看清周围的景象，还是没忍住吐了出来。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由各种古怪的尸体和不知名秽物组成的古怪沼泽，这地上的也不是什么泥泞，而是腐烂的血肉混着已经发臭的脓液。
说实在的，她觉得她吐出来的秽物都比地上这些东西干净不少。
李微言干哕了两下，饶是她也没见过这么恶心的场面，而且她刚刚还完整地脸朝下摔进这堆腐烂秽物里，着实有点太冲击了。
“这不得回去让长戎给我加精神损失费……”李微言嫌恶地看着自己身上沾的恶心秽物，立刻悬空飞起，施了一个咒清除了身上这些秽物。
她终于到了魔界——三界腌臜污秽汇集之地，还真是名不虚传。
这里的天空——如果称得上是天空的话，充满了诡异难受的色彩，黑压压地堵在宛如熔岩凝固的古怪大地上。不知是云还是什么其他的玩意漂浮在空中，遮天蔽日，哦对，这里没有日，就只是遮天。还有一些黑色的柱子矗立直插云霄，宛如监牢的栏杆。
李微言只是在这里就感觉到逼仄压抑。
她多多少少也稍微有点理解这里的家伙为什么想挤破头往人间钻了……
只不过，长戎说好的接应在哪啊，别真是诓她的吧。
正思索间，一道强大的魔气直向李微言袭来。李微言急忙躲闪。
“什么情况，一下来就被发现了，这么倒霉？”不过片刻功夫，浓重的魔气就铺天盖地地压了过来。李微言稍一接触就瞬间感觉到对方不是个善茬。
斩神刀刚要出鞘，就见黑色的海潮朝她涌了过来，但定睛一看那玩意不是什么海潮，而是由魔物聚集而成的魔潮，其数量之多让李微言都呆了一下，她粗评了一下局势，决定收刀速逃。
开打之前至少得知己知彼，啥也不知道就贸然动手，还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多少有点想不开。
这特么哪是接应，是索命的吧！李微言迅速穿梭在高大诡异的黑色巨柱之间，一边逃一边骂长戎。而那群魔物中最为强大的存在也依旧紧追不舍，李微言不用回头都能感觉到背后魔气强得叫人咋舌，神行的速度又快了几分。
魔界九使都没这么强的压迫感，她总不能一下来就遇到魔尊吧，这也多多少少有点太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