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苦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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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星走后，谢嘉木觉得自己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他失去了生命力，每天像货物一样被动地周转于家和星木之间，他还养成了两个新的习惯。
临州与加利福尼亚州的时差是十三个小时，他早上起床时间是七点，他一睁开眼睛想的第一件事是程星那边是晚上八点，他可以给她打视频电话。
中午十二点吃快餐的时候，他不由想到程星那边现在是凌晨一点，她此刻应该睡得正熟。
下午太阳落山，他看了一眼时间，六点二十四，程星那边是早上七点二十四，不知道她有没有睡懒觉。
所以第一个习惯他是在脑海里挂上一个时钟，没事看一看程星生活的地方几点了。
第二个习惯他是在脑海里挂上一个计算器，他每天都会看一下美元的汇率，去超市的时候熟练地把牛奶水果的价格换算成美元，然后偷偷在心里计算程星一天的花销和自己一天的收入。
其实程星生活不缺钱，但他总是固执地在每月十号给程星汇款，每个月汇的钱还会根据这十天美元的汇率做适当的调整。
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他也会猜测程星回来要告诉他的那个秘密是什么？
清醒时，他只敢浅浅地猜，但一旦进入梦里，秘密就立即变得生动起来。
他梦到三年前那个燥热的晚上，大学城的小宾馆里，玻璃上有一层薄薄的磨砂。
滴答，滴答，她头发上的水滴在他衣服上，她跨坐在他大腿上，双手环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说：“哥，你知道我的秘密是什么吗？”
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热流将他整个身体淹没，她突然一口咬住他的脖子，将他骨肉刺穿，而他浑身战栗，感觉不到一点疼。
她抬起头看他，唇间流出他的血，“哥，怎么办，我的秘密是喜欢你。”
谢嘉木从梦中惊醒过来，他大口喘着气，半天没有缓过来。
早上程星电话打过来的时候，他犹豫了很久才接，他压抑着自己，没有让程星发现任何异常。
梁斐然去星木越来越勤，有时会买东西，有时什么都不买，只是去看看谢嘉木。
看他魂不守舍，看他失魂落魄，她一点都不觉得难过，只是在心里默默感慨天道好轮回，一物降一物。
半年时间过得很慢，一天一天像蜗牛一样慢慢地挪动，然而再漫长的时间也会过去，这是宇宙亘古不变的运行规则。
时间到了三月份，程星上个月就很兴奋地告诉他，归国时间定下来了，四月十四日。
如今离程星回来，只有不到一个半月了，他在日历上把四月十四重重圈出来，天天数着日子过。
谢嘉木的不同只有梁斐然发现。
她总是喜欢观察他，最近她发现他好像慢慢活过来了，那双冰冷的眼睛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有了些许温度。
梁斐然拿了一只可爱的陶瓷杯子去排队结账，排到她的时候，他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用询问的目光看她，她淡淡地笑，“我不着急，你接吧。”
谢嘉木接通电话，她看着他脸色陡变，从平静如水蓦地变成阴暗低沉。
挂了电话，谢嘉木抬头对她说：“不好意思，我有点急事，现在要关门，这个杯子送你了。”
梁斐然不合时宜地问：“怎么了？”
她和他的关系貌似还没有好到可以诉说心事。
谢嘉木什么也没有说，他跟店里其他顾客说了一下有急事要关门，就开始自顾自地收拾东西。
客人们听他这样说，很快就离开了，谢嘉木关了电源，拉下卷闸门，才发现梁斐然没有走，她站在路边正在看着自己。
梁斐然注视着他说：“我开了车来，需要我送你一下吗？”
谢嘉木愣了愣，梁斐然解释道：“我看你很急，我车技还不错，开得比计程车快一点。”
她等着他像往常一样拒绝自己，她的好意，他向来是嗤之以鼻的。
可是他却没有拒绝，“你车在哪里”
她指了指不远处，路边的那一辆红色的奔驰。
“我要去机场，你能送我过去吗？”
梁斐然二话不说：“可以。”
一路疾驰，梁斐然把谢嘉木送到了机场，她没有再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没有问他去机场干什么。
只是在他打开车门的那一瞬间，很平凡地跟他说了一句：“一路平安。”
他回头对她说：“谢谢。”
天空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雨，梁斐然目送谢嘉木离去的背影，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她第一次遇见他。
当时也在下雨，他明明有伞，却站在校门口迟迟没有走，她很远就看到他的背影，他身形清瘦，背脊却挺得直直的，她心里想这一定是个帅哥。
谢嘉木买了最近的机票飞回梧城，他接到的那个电话是程铭打来的，电话里程铭说李敏尔住院了，要他赶紧回来一趟。
下了飞机，他心急如焚地往梧城人民医院赶。
梧城四月雨水多，谢嘉木坐在计程车上，看着车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心里害怕极了。
虽然李敏尔有病在身，但这些年一直保养得不错，吃的喝的都很讲究，除了检查，很少往医院跑。
这个电话让谢嘉木心悸，程铭没有细说，但万一李敏尔真的有什么事，那可怎么办，他要怎么办，程星要怎么办？
谢嘉木怀着慌张的心情来到医院，他第一件庆幸的事是李敏尔住的是普通病房，不是icu，不是加护病房。
他询问医院大厅服务中心找到李敏尔的病房，他深吸一口气，才轻轻推开门。
李敏尔半躺在病床上，正在打吊针，谢嘉木从上到下将她仔细地打量一遍，还好除了脸色较寻常苍白了一些，看起来并无大碍，周围也没有呼吸机之类的大型设备。
谢嘉木一身风尘仆仆，发根微微泛着水汽，他来到病床前，关切地询问：“阿姨，你没事吧？”
李敏尔皱眉，“嘉木，你怎么回来了？”
谢嘉木如实说：“叔叔给我打电话说你住院了，让我回来一趟，你身体现在感觉怎么样？”
李敏尔长吁一口气，“哎，身体没什么事，就是一时气血上头，体力不支晕倒，被人送到医院来了。”
谢嘉木看着她，觉得她的神情很奇怪，更奇怪的是程铭不见人影，下了飞机之后，谢嘉木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一直打不通。
“阿姨，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李敏尔低着头沉默，目光呆滞地看着身上白色的被子。
“阿姨，我叔叔呢？他去哪里了？”
李敏尔的眼睛闪着水光，半天她才哽咽着说：“你叔叔被拘留了。”
谢嘉木讶异，“怎么会这样？”
李敏尔抬眼，泪水顺着眼窝一行行流下，“今天法院的人来家里查封房子，你叔叔跟人吵，他们报警了。”
谢嘉木怔了怔，“为什么要来查封我们的房子？”
“一年多前，程铱找到你叔叔，说是开公司缺一笔钱，来求你叔叔帮一下她，拿家里的房子做担保去借钱，我当时坚决不同意，为这件事，我们吵了很多次。”
“你也知道你叔叔的性格，烂好人，又何况是自己的妹妹低声下气地来求他。”
谢嘉木面色严肃地望着李敏尔。
“可是他不仅拿家里的房子去做了担保，还把这几年你打回来的钱全给了程铱。”
“现在程铱跑了，债主来找我们还钱，家里哪还有一分钱。”
说着说着李敏尔大哭起来，谢嘉木笨拙地拍她的背，安慰她：“阿姨，别着急，别着急。”
“欠了多少钱，我去想办法。”
李敏尔泪眼婆娑地摇头，“嘉木，没有办法，太多钱了。”
“到底多少钱？”
“七百万。”
谢嘉木脑袋轰鸣一声，仿佛从天而降一道惊雷正正好劈在他后脑勺。
“程铱人呢？欠了这么大笔钱，她去哪了？”
“不知道，警方现在也不知道，但大概率是偷渡去国外了。”
李敏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完话，剧烈地咳嗽起来，床头柜上放了保温杯，谢嘉木拧开盖子，递给她，“阿姨，喝点水。”
缓过来之后，李敏尔的脸愈发苍白，沉默半响，她握住谢嘉木的手，对他说：“嘉木，你明天回临州吧，回去好好过你的日子，以后不要再回梧城了。”
谢嘉木抿了抿下唇，“阿姨，这是什么意思？”
李敏尔说：“嘉木，你是个命苦的孩子，走到今天不容易，现在生活刚刚稳定一点，我们不能拖累你。”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雨斜斜地飘进屋里来，旁边床的家属起身去关窗，刹那间，屋里的风停了。
谢嘉木垂眸，“阿姨，以前我从来没觉得我命苦。”
“我有家，我有家人，没什么好苦的，但你现在要赶我走，我以后都无家可归了，好像命是挺苦的。”
“嘉木，我不是这个意思。”
“妈，我们是一家人，无论遇见什么事情都是一家人。”
顷刻间，李敏尔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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