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溪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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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陆珩又带回来四个人,当中还伤了三个,陈老万年不变的冷漠脸有点绷不住了,干咳一声道:“公子,麻烦借一步说话。”
“你们好好治伤,我去去就回。”
陆珩同馆里的老弱病残打了声招呼,跟着陈老来到院子里,听到陈老叹了一口气,问道:“怎么了?”
陈老捋着胡须道:“少庄主啊,这才过了两个时辰,你就往我这里送了四个病人了。”
陆珩道:“不好吗?医馆里多冷清啊,帮你添点儿人气。”
陈老道:“少庄主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杨家的人不好惹,他背后究竟是何人撑腰,想必少庄主出去一趟已打听得清清楚楚。早前庄主传信过来,让我们跟杨家人保持一些距离,尽量避免跟国师一派的人交恶,以免招人眼。少庄主倒好,刚来半日,就把跟杨家有仇的人全都招进门了,这不是摆明了要跟杨家对着干。”
“陈老,事态还没发展到糟糕的那一步,救人要紧。”
“不行,要是被庄主知道,我有违她的命令,十条老命都不够她玩的。”
“阿姐有那么恐怖吗?”
陈老皮笑肉不笑道:“少庄主以为呢?”
陆珩想到自己当年不过偷偷跑出去玩了一趟,就被阿姐关在庄里关了八年的黑历史,尴尬地挠了挠左腮:“也是,我阿姐发起火来确实剽悍。”又正色道,“这样吧,人呢,你就安心地治。我这趟回来得小心,杨家人应当没那么快能查过来。大不了,在他们有所动作前,我把人送回去就是了。人家老两口不容易,自家姑娘眼下还在狼窝里呆着,是死是活尚不可知,就这样去见阎王爷,老两口死不瞑目啊。再说了陈老,你总不能打着悬壶济世的名号见死不救吧,那不就成了挂羊头卖狗肉的了,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陆珩知道陈老这人有两大弱点,一是心软,二是看重名声。他的这番话每个字都像一根针,针针扎进了陈老的心窝里。
“行吧行吧,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见陈老松口,陆珩又道:“另外,我得到了一个小道消息,不知道陈老有没有听说过。”
“什么?”
“翠瑶轩的背后操手是浮屠阁阁主?”
陈老在松溪镇扎根二十多年,翠瑶轩是什么地方,远比陆珩清楚得多。
“坊间确实有流传,我也曾派人去查过。”
陆珩喉间一紧,追问道:“结果如何?”
陈老面色凝重:“没有结果。”
“派出去的人都死了?”看到陈老点头,陆珩沉吟道,“看来此事十之八九是真的了。”
“少庄主怎么突然说起这个,难道少庄主要查浮屠阁?”陈老说到最后表情几乎转为惊恐,他早就听说过这少庄主是个好惹是生非的主儿,没想到这么会来事。
陆珩嘿嘿笑了两声,摸了摸鼻头道:“陈老说笑了,哪有人上赶着找死的。我这人惜命得很,就是随口问问而已。”
陈老不放心道:“少庄主,浮屠阁创建不过十年就可与问世百年之久的半月楼比肩,凡是被浮屠阁‘灵犬’盯上的人,没有几人能逃脱掉。少庄主别忘了,浮屠阁是怎么一战成名的。”
半月楼和浮屠阁皆是当世闻名的杀手组织。前者根基深厚,情报网密集,遍布东陆的每一寸土地,楼内更是高手如云,随便拎一个出来都可与英雄榜上排名前十的比上一比,虽为杀手,但杀人手法磊落,江湖中人每每提起半月楼心存畏惧的同时也心存敬佩,更有痴迷武学者主动向半月楼呈递战帖,想与楼内高手一较高下,好在江湖中闯出名声。
但自十年前新任楼主江夜明接手半月楼以来,半月楼基本处于隐世状态,很少再接江湖杀人的生意。也是在这个时候,浮屠阁出现在了众人视野当中。与半月楼不同的是,浮屠阁的杀手为杀人无所不用其极,什么样的妖魔鬼怪都有。浮屠阁的阁主叶重星神龙见首不见尾,江湖上至今未曾流露出一张关于他的画像。有人说,他是南疆人,极擅巫蛊之术,阁中“灵犬”一脉便是他的杰作。
所谓灵犬并非真的是犬,而是人,更准确的说法是人形犬。他们在很小的时候就被挑选进阁里,由叶重星在他们体内种上名为“闻香”的蛊。这种蛊是叶重星用一种特制的香养大的,此香人闻起来无味,但蛊却极其痴迷,一旦靠近就会躁动,发出瘆人的“桀桀”怪叫。
若是把香种在人身上,香随着人体血脉流遍全身,那这个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成为这些蛊的靶子,即便相隔百里,也能精准找到目标。
灵犬数量庞大,而且难缠,从不单独擅自行动,一旦发现敌人,往往群拥而上,武功路数一般,但胜在灵巧,所穿衣裳内藏玄机,利刃藏毒。敌人不是被他们拖死,就是死在后面赶来的杀手手里。
浮屠阁能在短短数年间崛起,令人闻风丧胆,是因为它曾在两月内,一连端掉了半月楼三位身居长老之位的高手,踩着他们的尸骨向世人宣告自己的强者之威。
这样的手段,这样的心机,想想都令人胆寒。
陆珩深知,要是告诉陈老他在查浮屠阁,不出一个时辰,他那远在临安城里养尊处优的阿姐就会派人把他给抓回去。
“放心吧。”陆珩拍了拍陈老的肩膀,“行了陈老,你去忙吧,我去看看阿七。”
陈老望着陆珩离去的背影,不由得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庄主放任少庄主出来孤身闯荡的做法是对是错。
“罢了罢了,他们姐弟两的心思真是一个比一个难猜。”陈老伸了个懒腰,舒坦道,“我还是安享晚年吧,年轻人的事就由着他们年轻人去折腾。”
陆珩去到后堂的时候,看到那个名唤“小风”的少年郎正在喂阿七汤圆吃。
陆珩一开始没认出来那是阿七。他洗过了澡,换了身宝蓝色的新袄子,糟乱乱的头发也梳的整整齐齐,束了发髻,用一根两指宽的同色带子绑着,活脱脱一个可可爱爱小书童。
“公子!”阿七看到陆珩进门,高兴地叫起来,一时忘了腿上的伤,要不是有小风拦着,差点就从床上蹦下来。
小风替阿七擦了擦嘴,端着空碗退到一旁,从始至终未发一言,脸上总挂着一种少年老成的成熟。
“公子你看,这是小风哥哥给我买的新衣裳。”陆珩以为阿七是要向自己献宝,谁知他却嘟着嘴,委委屈屈地道,“公子,我没想占小风哥哥的便宜。他说我那样又臭又丑,招人嫌弃。可是,他给我买了衣裳,我又还不起他钱,怎么办啊?”
陆珩看着阿七一脸认真苦恼的模样,竟觉得有些好笑,一时兴起,调侃道:“那阿七就只好以身相许了啊。”
说这话的时候,陆珩扫了小风一眼,发现他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居然听进去了。
阿七又是个没眼力劲儿的稚嫩鬼,呆呆地问道:“公子,以身相许什么意思啊?”
陆珩既起了戏弄的心思,就非得尽兴才肯罢休,他也想看看这个叫小风的少年郎到底能绷到什么时候。于是,戳着阿七的额头道:“以身相许啊,就是做夫妻的意思。”
“啊……”阿七更呆了,“夫妻不是只有一男一女才能做的吗?我跟小风哥哥都是男的,也可以吗?”
陆珩憋笑道:“可以,管他男人女人,只要自己喜欢就好。比如你公子我就喜欢男人,将来啊,也只会跟男人拜天地,娶男媳妇,尤其是长得好看的,年纪比我……”
“公子自重!”小风满脸通红地打断陆珩的话,“公子这番言论有违伦理纲常,不堪入耳,不是阿七这个年纪的孩子该听的。”
小风越是认真,陆珩就越是想笑,憋笑憋得嘴角都酸了,实在憋不住了,干脆哈哈大笑道:“胡言乱语而已,你怎么还当真了呢。陈老这个老迂腐当真是教出来一群小迂腐,我辈中人随心随性就好,何必整天把自己困死在那么多的条条框框当中。年纪轻轻的,非得活的像个小老头,有什么劲啊。”
小风这才明白过来陆珩是在拿自己开玩笑,双手握拳,忍住揍人的冲动,沉着脸转身走了,连句招呼都不打。
“公子,小风哥哥好像生气了。”
“没事,少年人,年轻气盛。不用管他。走,公子带你回李奶奶家。”
“公子,阿七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
“放心,李奶奶的病包在本公子身上。”
走之前,陆珩去见过刘怀。
张晏的腿脚都受了不轻的伤,念着杨少夫人的闺名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至于那两个老的,本就是风烛残年,再经过方才那么一折腾,病气四起,原先能活个三五年,现在直接折了一半。眼下,他们几人当中就剩刘怀能跑能跳,四肢健全,能当些事。
陆珩让刘怀他们暂且安心住下,以后的事以后再做打算。
刘怀心知,今日之事闹得杨藩脸面全无,他这人睚眦必报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小柳巷是不能再回了,陆珩此时愿意收留他们,刘怀自然感激不尽。
……
街上镇民闹得过于厉害,纵使衙门里的官差平时里再无作为,今日也看不下去了。
姚县令着了一大帮人过去武力镇压,很快平息了这场闹剧,一半的镇民脸上挂了彩。姚县令一个都没放过,把他们手里抓的,怀里藏的金珠子全部收为己用。
被踩成猪头的杨藩疯魔了似的,对着空气一顿手舞足蹈,姚县令腆着脸过去拍拍他的肩,把杨藩吓得魂飞魄散,对着他胸口就是一拳,锤得姚县令眼冒金星,差点背过去。
“没事了杨少爷,杨少爷是我。”
“是你?是你!”冷静下来的杨藩看清来人后,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再配上满脸的鞋印子,简直惨不忍睹。他急急巡视一周没看到那几个不要命的,对姚县令道,“张晏,还有那两个老不死的,你快派人,派人把他们的家抄了,把人给本少爷抓回来,本少爷要把他们踩在脚底下,踩得稀巴烂!还有你们!”杨藩指着面前一个个耷拉着脑袋的镇民,“全给我抓回去蹲大牢!”
“今日是杨少爷大喜之日,余下的事下官会处理好,请杨少爷上马先行一步。”
“好,好好好,最迟今晚,今晚本少爷就要看到张晏那厮。”
“一定。来人啊。”
一个机灵的衙役小跑过来:“大人。”
姚县令吩咐道:“你带上十个人去小柳巷把张晏绑了带到杨府,任由杨少爷发落。”
“是,大人。”衙役转身招呼上十个人往小柳巷的方向而去。
杨藩见姚县令办事利索,暂且宽心。
下人牵了马过来,杨藩整冠上马,领着元气大伤的迎亲队歪歪扭扭地走了,徒留满地狼藉。谁也没有注意方才花轿停过的地方留下了一摊血水,转眼就埋于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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