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中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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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顺异味馆的东坡肉广受大家好评，肥瘦相间麻将块儿形的五花肉色泽红润透亮。
王宜修夹起一块东坡肉，晶莹剔透玛瑙似的肉块在筷子上轻轻颤动，他嘴张得很大，把整块肉一口气全部塞入嘴里。
香、软、糯。
在云霄以前的世界里，东坡肉既属于浙菜，也属于川菜。
发明这道菜的文学家苏东坡是四川眉山人，他任官期间在徐州研制了这道菜，后来又杭州打响了名气，成为家喻户晓的名菜。因此它在两种菜系里均有姓名，做法上则稍有不同。
一口东坡肉再配上一口冒着些许热气的白米饭，那滋味儿只能喊出一个“妙”字来，整个餐馆里坐着的人都在闷头干饭。
昨晚的试吃没有白米饭，比起粥来，王宜修更喜欢米饭的口感。可惜和顺异味馆的白米饭和粥不一样，它数量更少，听云霄的意思是能做白米饭的原材料产量还没上来。
王宜修吃得摇头晃脑，他夹起一大块醋溜白菜，大口扒饭。
他余光瞥见透明大玻璃后方的云霄炒锅翻动，一锅勺一盘菜，一大锅能同时出好多份菜。
从午餐时间开始，他就没见云霄炒菜停下来过，她好像非常享受做菜的过程，全程带着浅浅的笑，一点没见疲惫的迹象。
王宜修还注意到和顺异味馆里多了个专门上菜和收钱的服务员。
这位女服务员头发全部用头巾包起，戴着和云霄差不多的围裙，整个人有股独特的气质，长得也漂亮，从店里不少男人一直盯着她瞧便能看出来。
店里佣兵还在，没什么人敢闹事，但是等他们走了以后……
王宜修想了想帕伊描述的云霄武力，觉得这种小麻烦云霄摆平问题应该不大。
吃饱饭，王宜修抱着“这辈子再也不想碰一口营养液”的想法去结账，前面一个穿着厚实皮毛大衣的大叔正在结账。
乌撒：“您吃了一份标准套餐，另外加了一份糖醋排骨，一共2枚黑铁币。”
大叔掏出藏在衣服最里面的钱袋子，粗糙的手拿出两枚黑铁币，递给乌撒，他小声地问：“请问这是开张第一天的优惠价，还是以后都是这个价格？”
这一点乌撒中午上岗前便被云霄嘱咐过，她不假思索道：“现有的日常基础菜品会一直保持这个定价，基础系列外的菜品价格会比当前略高一些。”
“诶诶好，谢谢奥！”大叔得到肯定答复眉开眼笑，他把钱袋子小心翼翼地放好，走向大门。
王宜修结账，他只吃了一份基础套餐，只要一枚黑铁币。
乌撒收钱的时候，他忍不住道：“真不明白云霄这样做生意的意义在哪里？菜品定价这么便宜还要招个员工来帮忙，又发工资又做赔本生意，这样下来这家店能撑多久？完全靠她的善心和脑子进水吗？”
乌撒：“……”她脸涨红地不知该说什么。
方推开门的大叔停下脚步，他回头看了眼王宜修，注意到他在极寒天气下仍旧夏装般清凉的装扮，眼底划过一丝厌恶。
“不管是炼金术士还是你们这些能人后代，永远都是一个样子。”
王宜修愣住，他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惹来对方这般强烈的厌恶。
忽地，他裤腿被一只小小的手拉住，低头一看，是个扑闪着大眼睛的可爱小姑娘。
乌北雪：“叔叔，你好厉害啊！”
王宜修：“是、是吗？”
乌北雪好奇地询问：“你是怎么办到讲话这么口无遮拦还长这么大没有被人打死的呀？雪雪好想知道！”
王宜修：“……”
小姑娘天真烂漫的话语跟把刀一样刺在他胸口，虽然他真的没想明白自己说错什么，但他仍抱着一种“难道我真的说错话了吗”的念头沮丧走出店门。
厨房里云霄刚出锅一份菜，洗锅间隙抬眼瞥见王宜修落寞出店的背影，她毫不在意地继续做菜。
她说：“大火。”
单眼灶里的火球火势猛增。
火球是她炼制的b级炼金生物“炽热火焰球”，可以按照她指示变幻出各种不同大小的火焰，还完全不用担心引起火灾，是她最宠爱的炼金生物之一。
火焰增大的时候，左手腕袖口里的衔尾蛇环忽然猛地缩紧一下，疼痛袭来，云霄眉头皱了下，手里颠锅动作并未受到影响。
饭馆正式开张，她也该处理这条碍事的家伙了。
……
和顺异味馆开张的第一天可谓顺利得很，从早到晚客人络绎不绝。
纵然大家一开始对异兽有些许抵触心理，可看见别人吃了都没事，他们也就都好奇地来吃了。
反正就算吃出事情，不还有别人一起陪着么，要疯大家一块儿疯。
另外，和顺异味馆菜品的低价格吸引了很多世界之树下层区域的人过来吃东西，上层区域的人也就来了王宜修一个。
送走最后一个客人，乌撒挂上闭店的牌子，她把碗筷全部收拾到推车上，推车放在厨房的布帘外。
云霄端出她们三人份的晚餐，“今天辛苦你了。”
乌撒连连摇头：“一点也不辛苦！”
这份服务员的工作和她在离城挑火红蚂蚁的工作比起来根本称不上辛苦。
云霄才是真辛苦的那个人，乌撒上完菜还有一些休息时间，云霄今天一天都在厨房里高频率地炒菜，从头到尾没停过，简直比铁人还铁人。
云霄笑笑：“先吃饭吧，吃完饭给你结工资。”
乌撒脸红地低头，对方真的是个大好人。
云霄慢悠悠地吃饭，乌撒和乌北雪则吃得飞快，她们很喜欢云霄做的饭菜。
等她们都吃完了，云霄碗里的饭才吃了三分之一，而桌上的菜已经空了……母女两瞬间非常不好意思。
云霄毫不介意地放下碗筷，她把今天的工资结给乌撒。
乌撒一看，张大嘴：“一天10枚黑铁币吗！”
云霄：“嗯。”
乌撒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圣灵大陆对于各个等级钱币的使用有着明确的规定，像他们这样与能人和炼金术士扯不上关系，也没有铁匠那样的手艺，没有佣兵那般强壮身躯的普通人，打工能够获得的酬劳每天只有3~12枚黑铁币。
这个酬劳范畴既根据打工的难易程度来定，但更多根据雇佣他们的人的心情和……人品。
乌撒在离城做的挑选火红蚂蚁的工作，每日要从数万只蚂蚁里挑选出不到几十只的变种火红蚂蚁，供应给炼金学校区域的炼金学生做炼金生物试验。
这已经是份好工作了，每日的酬劳不过是7枚黑铁币而已。
那段日子费无炳被来找她的人打断了手脚，还挖去了一只眼睛，家里只有她一个人支撑开销，当时一支最便宜的营养液要10枚黑铁币。
营养液就巴掌那么大一根试管装着，一根试管里的一半营养液可以维持一个成年人一天的营养供给。
只是不会让人营养不良而死，饥饿的感觉却不会消失，饿的话就多喝一点水。
她的工资要既要给费无炳看病，又要买营养液……但不用再在那个地方被迫出卖身体，和费无炳刚在一起的时候，那是段艰苦又幸福的日子。
三年前吧，差不多是那个时间，最低级的营养液突然统一贩卖成5枚黑铁币，且一份的分量也比以前增加了许多许多。
她听费无炳说，营养液降价是因为——炼制炼金营养转化牛的炼金术士和一名炼金学校的学生打赌输了，他满足那个学生的一个要求，而那学生要求最低级营养液的售价降低至原来的一半。
听说那学生因为这件事得罪了很多人。
……
“妈妈，不要发呆啦。”
乌北雪稚嫩的嗓音令乌撒回过神。
她发现自己还没接过云霄手里的钱，脸涨得更红，结结巴巴道：“谢谢老板。”
云霄让乌撒母女先行回去，她进入厨房嘱咐绿绿队长进行清扫工作，打开冰箱检查了一下冰冰雪绒球的情况，随后离开厨房，前往三楼的炼金实验室。
萤火虫群灯明亮的光芒下，云霄坐在实验桌前，脚边是她从乌洛波洛斯带来星洲的行李皮箱。
同样是炼金生物的皮箱此时完全敞开，周围堆着一堆明显超出它体积容量的矿石、草药以及各种杂七杂八的东西。
云霄的左手放在桌子上，此时它正因极度的疼痛而不受控制地颤动着。
频繁接触触发炼金生物以及之前使用熔炉之火的行为彻底激怒了衔尾蛇环，它给予的疼痛惩罚又上升了几个度。
云霄想好了怎么解决衔尾蛇环。
炼制神奇酊剂，剁掉左手，喝下神奇酊剂，长出新的左手。
但如果仅仅是剁手这么简单，衔尾蛇环便不会是专门控制炼金术士罪犯最顶尖的ab级炼金生物了。
曾有炼金术士罪犯尝试过剁掉被衔尾蛇环缠上的手，结果新长出来的手仍然会被衔尾蛇环缠上，它们根本不会被一只普通的断手骗过去。
除了知道衔尾蛇环的解锁密令，其他任何办法都无法摆脱它。
正常来说，戴上衔尾蛇环的炼金术士会连熔炉之火也用不出来，因为衔尾蛇环锁住了他们与自然之力沟通的途径，让他们无法使用任何与炼金术相关的事物。
云霄戴着衔尾蛇环却仍然能够用出熔炉之火是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
某方面来说，云霄是卡了个bug。
通常来说，炼金术士体内只会有一种元素内聚力指数偏高，他们通过这种内聚力指数偏高的自然之力来使用炼金术，衔尾蛇环能做的就是锁住这一种元素之力的沟通途径。
可云霄火、土、水、气四种元素内聚力指数皆偏高。
衔尾蛇环锁住了她和气元素沟通的渠道没错，可她还能用火、土、水这三种元素之力。
云霄指尖轻点衔尾蛇环的脑袋，她温和道：“小家伙，以后有机会把你和你的主人一起炖成补汤吧。”
她要剁手，但不是单纯地剁手。
在剁手之前，她需要让这只左手在衔尾蛇环的认知里变成一个炼金术士。
她要往这只手上转移气元素，以及寄生一只拥有思维能力的炼金生物，让这只左手变成一个气元素内聚力指数偏高的炼金术士。
云霄在皮箱里取出一个上锁的金属盒。
里面是她毕业之前意外炼制出的一个炼金生物，算是半失败品，没有自身生命力，必须寄生在其他生命体上才能够存活，有一定的自主思维能力，散发出的气息甚至有些像邪恶炼金生物，不过没有出现任何毒性，她便留下了。
云霄在此之前以为永远用不上它。
她指尖化出三种自然之力凝结而成的钥匙。
“咔嗒”
金属盒打开的一瞬间，炼金实验室里似乎暗上了几分。
一颗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小球躺在金属盒里，通体纯黑的它似乎能吸收所有照至它身上的光线。
云霄在左手掌心划开一道口子，血液淌出，她把小黑球放在伤口之上。
不一会儿，小黑球没入伤口，掌心的血液消失的一干二净，伤口也在慢慢恢复。
云霄耐心等待。
大约十分钟后。
掌心微痒，云霄目光落下，她的掌心裂开一道肉缝。
肉缝里缓缓挤出一点黑色，黑色愈发浓郁，填满整个张开的缝隙。
黑色的最中央，冒出一点猩红的光芒。
黑色的眼白，红色的瞳孔。
与云霄对上视线的片刻，那掌心的眼睛立即合上，肉缝似乎从未出现过。
云霄感觉左手处多了一抹不属于她的意识，十分微弱，但的确存在。
衔尾蛇环似是有些困惑，它本来在手臂偏上的位置，现在慢慢游动，往左手的方向靠得更近了一些。
云霄满意点头，她说：“你以后就叫小黑了。”
话音刚落，云霄看见她的左手缓缓竖起一根……
弯曲的中指。
云霄说：“小黑。”
中指猛地绷直，好像在说“滚”。
云霄挑眉。
被自己的手竖中指，这感觉还挺……新奇。
她起身，稍稍活动身体，接下来就是准备神奇酊剂的炼制了。
皮箱里大部分药材都有，但矿石大多用在蔬菜烧瓶和万能调料长颈瓶上了，数量不够支撑神奇酊剂的制作。
现在是火星月，火铁矿脉受到星辰影响最活跃的时间。
矿脉一般在异兽多的地方出现，越稀有的矿脉吸引到的异兽越多。
火铁算是炼金术九种金属里最常见的一类矿石，即使出现吸引到的异兽实力也不会过于可怕，哪怕云霄现在用不出炼金术也能应付。
寻找火铁矿脉云霄打算单独行动。
云霄看了眼时间，今天就先工作到这里吧。
她离开炼金实验室，抬头望向天空。
世界之树茂密的枝叶遮挡了大半的月光，那些人为挂上去的树叶哪怕近距离察看，也觉得像是世界之树本身长出来的叶子。
同样的明月，在离城看得更加清晰。
斯特朗站在窗前，屋里没有灯光，月光一半倾泻在她的脸上，半明半暗的光线显得她脸上的伤疤更加可怕，她沉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咕咕！咕！咕咕咕！”
奇怪的动物叫声响起，是房间里金色青蛙模样的电话。
斯特朗一拳捶在金色青蛙头上，青蛙张开嘴，吐出连接舌头的话筒，她沉声道：“阿尔伯特殿下，晚好。”
青蛙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稍显淡漠冰冷的声音：“云霄在星洲？她在那里做什么？”
阿尔伯特·诺曼，卡尔斯特里帝国第十三位王子，也是云霄在乌洛波洛斯三人炼金小组的一员。
斯特朗说：“云女士在世界之树区域开餐馆。”
阿尔伯特：“……？”
斯特朗补充道：“用异兽做成可以入口食物的店铺，味道非常好，在这里很受欢迎……云女士和殿下形容的形象，不太一样。她为人非常温和，有礼貌，很善良，也很纯真。”
她说了自己和云霄交易，对方主动提高报酬换成神奇酊剂，以及和顺异味馆菜肴定价的事。
阿尔伯特似乎嗤笑了一声，“别被她那张纯良的脸给骗了过去，她心眼比筛子都多。我跟宋陆离和她同小组五年都不敢说自己完全了解她，这家伙根本不会把自己真正的心思展示给别人看。就连这次遇到这种事情也根本不和我们两个……算了，冰城那边调查得如何？”
斯特朗隐约听出一丝咬牙切齿和埋怨的意思，听到最后一句话，她神色一正道：“目前没有任何消息传回，安插进去的人手和炼金生物全部失去了联络。”
阿尔伯特说：“不愧是杜兰基……完全抓不到他的把柄。你认识的那个女人呢，她有透露过任何关于杜兰基的事吗？”
斯特朗静默片刻，说：“乌撒现在过得很幸福，她不愿提起任何关于奴隶贩卖组织的事，也不想让自己的孩子知道她曾经是个奴隶。”
阿尔伯特说：“斯特朗，你让我想起了曾经的帝国骑士团最强大的一位团长，他不再一心心系帝国，变得怜悯那些生活在底层的人。”
“曾经战无不胜的他无法征战，甚至在帝国各贵族面前提出优待底层人的想法，最后他退役，消失不见，成为帝国骑士团无法提及的耻辱。”
斯特朗沉默，直至阿尔伯特挂断电话，她发出一声叹息。
帝国骑士团最强大的那位团长，骁勇善战，正义善良，是许多如她这般年纪的骑士想要成为骑士的榜样。
苏尔凡·菲什团长，他离开帝国后究竟去了哪里？
他还活着吗？
翌日清晨。
铁匠铺街道的和顺异味馆传出香气，粉色围腰的索鲁特强行把苏尔凡拉出他的铁匠铺，说：“昨天小云霄的店铺第一天开张，你为什么不来给她捧个场？”
索鲁特已完全被和顺异味馆的美食征服，一口一个亲昵的“小云霄”。
苏尔凡说：“我昨天在赶工，有一批今天要交的货。”
索鲁特兰花指一翘：“借口！是男人就不要撒谎找借口！男人撒谎小心以后再也勃起不能！”
苏尔凡：“……昨天来的人里有我以前认识的人，我不想再被牵扯进糟糕的事情里。”
索鲁特恍然大悟，他同情地拍拍苏尔凡肩膀：“别难过，吃顿好的就不会难过了。”
他和苏尔凡还算熟悉，虽然对方嘴巴很严实，但他还是套出了一些话来。
苏尔凡以前有过一段非常悲惨他不愿提起的经历，他的妻子和儿子因为他一些冲动的举动受到了波及，得了很严重的疾病，是绝症。他到处求医花了所有的钱去恳求炼金术士，却仍然买不到可以治愈他家人的万能灵药。
等他好不容易完成那个炼金术士的要求，拿到万能灵药回到家，他的妻子和儿子已经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他颓废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听进去了一些劝说他的话，埋葬了他变成白骨的妻子和儿子，和他过去的经历记忆一起，重新振作开始新的生活。
苏尔凡平时脾气都很好，但格外不喜欢碰到可能触发以前记忆的事和人。
索鲁特像个老妈子不停安慰苏尔凡。
其实没有那么难过的苏尔凡：“……”
领粥的队伍终于轮到索鲁特和苏尔凡。
索鲁特惊讶地看着云霄：“小云霄，你的左手怎么回事？”
“这个么……”云霄垂眸看了眼锅边竖中指的左手，“昨天持续炒菜时间太长，它有点抽筋了，过两天就会好。”
云霄右手放下锅勺，把左手中指按回去。
她手重新握上锅勺，给索鲁特和苏尔凡盛粥。
左手递粥的时候，那中指再度竖起。
云霄按回去，它再竖。
再按回去，它还竖。
那样的倔强、不屈与坚持。
云霄：“……”
排队领粥的人叹为观止。
原来自己的手还能这么不听话的……
这莫非就是对方能做出这么好吃饭菜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