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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第 10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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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问声落地,  屏风上的人影微微侧首。

月光落入内室,洒在来人身上,又透过屏风送至玲珑眼前。

玲珑攥紧了手中簪子,  眼瞧着那屏风后的人缓步而出。

他身上月光明亮,  映的那副脸庞在黑夜里并不黯淡。

玲珑手中簪子砰然落地,  连同这段时日来为他的生死提着的心,也终于一并落下。

她眼里光亮闪烁,  满带庆幸。

“你活着就好,  活着就好……”此刻所有言语都苍白无力,  任何字眼皆无法道尽玲珑心中担忧庆幸。

对面的李睦遥望着玲珑,喉头微动,  涩意难当。

他抬眼看向玲珑,  眼带泪光,  话里染笑,口吻却满带温柔歉疚,  低语道“抱歉玲珑,  那夜未曾护住你……”

他同她说抱歉……

可哪里该是由他说抱歉啊……

李睦这一声抱歉落人玲珑耳畔,她费尽力气压抑的泪水悉数涌出。

玲珑慌忙垂首,  不敢让他看出自己泪水,  着急的侧过身,抹去眼尾泪水,  压下哭嗓,  回道“李睦,  你有什么错啊?原是我与祁祯的不对,  我将你牵扯进我同祁祯之间,  祁祯手段狠厉,  重伤于你……总之是我对不住你,  累你受伤……你而今伤可痊愈了?那夜暗卫下手那般重,如今可还有什么遗症?”

她眼里满是担忧,掀开被衾后随手拎了件厚重衣袍披在身上,便疾步往李睦这边走来。

李睦看着她步步走近,摇头回道“机缘巧合,已然痊愈,并无遗症。”

他说这话时,眸光始终落在沈玲珑身上。

今夜月光分外明亮,内室不需燃什么烛火,便能将彼此面容看的清楚。

沈玲珑随手拿的是件红色的狐裘,却衬得她稍显苍白的脸色瞧着艳丽极了。

即便此刻她脸上半点脂粉未沾,即便她眼尾仍带着泪痕,即便她唇色苍白堪怜,李睦仍旧觉得,她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小姑娘。

他怔怔看着她,眼里情绪难解。

玲珑听他说已然痊愈,心中却并不敢信。

那样重的伤,哪里能痊愈的不留半分遗症呢。

李睦如此说,或许只是让她安心的托辞罢了。

玲珑如此想着,满心都是愧疚,却不知该用什么言语道出。

而李睦听了玲珑方才话语,已然明白她想起了所有从前。

他攥了攥手心,不待玲珑说些什么,便看着她道“你大概都想起了,抱歉,是我趁人之危,厚颜做了你数月的夫婿。那夜洛阳城中的血水,是我这数月来越矩的惩罚,你有你真正的夫婿,我此番行径,确非君子所为,遭此一罪,原是应该。你委实不必抱歉。”

洛阳城中小院血水漫漫,李睦九死一生,满身重伤。

可他重伤醒来看着自己满身血洞之时,未曾对伤他之人,有过什么切齿恨意。

他觉得,这是自己该受的责罚。

李睦是个真正的君子。

一生克己守礼,活的只如清风明月,便是杀人夺命,也从来坦荡。

唯独顶替玲珑夫婿之事,毁了他半生的君子守节。

玲珑夫婿要杀他伤他,李睦却不曾真正恨过那人。

因他半生做惯了君子,唯独此事亏心,故而甘愿拿一身血伤偿债受罚。

可即便如此,即便他在心中一次次告诉自己,沈玲珑罗敷有夫;即便他心知,诗词里写的还珠泪垂,该是最合时宜的结局;即便他一次次告诉自己,君子不当如此。

然而、然而、望着此刻的玲珑,他还是,脱口问出了那句沿途路上,一直在他心口萦绕的话语。

他说“玲珑,云州的梨花该要开了,你想看看吗?”

“我带你回去可好?”

李睦连问两句。

玲珑听的前头一句先是点头,待李睦第二句话出口,却又乍然摇头。

李睦眸光先是明亮又瞬时黯淡。

玲珑不住摇头,同他道“我自是要回云州,可是,不能是与你同去……”将李睦牵扯进来,害他受了重伤,已然让玲珑心中愧疚至极,若是如今再同他前往云州,祁祯的雷霆之怒,还不知要如何,玲珑委实不愿再让李睦因她受罪。

可她这番为李睦考量才道出的话语,却又着实刺痛了李睦。

李睦眸光怔仲,眼里情绪难辨,抿唇低眉,问了句“为何?”

他问为何,是委实不解,为什么玲珑想要回去云州,想要去看少时错过的满树梨花,却不愿意身边是他。

玲珑只能摇头,同他一次次道着歉疚。

她说“抱歉李睦,是我对不住你,我认错了,错将你认成了他,才有了这场阴差阳错,而今我既已想起从前,自然不能再将你牵扯进来……”

玲珑话音字字入耳,李睦眼里光亮一点点黯淡至极。

他想到这数月来的种种,想到幼时的情意,想到十二岁那年笑着说要给他做新娘子的小姑娘。

却怎么都不明白,为何而今,不能是他。

那日颍州重逢,她唤他“夫君”。

他问她可知夫君名姓,她答——“李睦。”

这声轻唤,时隔经年,惹了李睦甘赴此劫。

后来旁人说她是认错了人,可李睦一直告诉自己,不是的。

她唤着他的名姓,她记得少时所有从前,她怎么会,只是、认错了人呢?

洛阳城中数月,夫妻一场的幻梦,于李睦而言,是失而复得欣喜万分,是兜兜转转重遇故人,是年少绮梦再现眼前。

那日大婚,满院喜色,沈玲珑笑眼弯弯,一如从前。

他告诉自己,是他错过的小姑娘,来嫁他了。

那时的他,从未想过,自己、只是那个人的替身。

明明,她唤的,是他的名字啊。

怎么会,只是认错了人呢。

可是为什么啊?

为什么所有人,甚至是她,都在告诉着他,她只是认错了人……

李睦握剑的手隐隐颤着,喉头涩的厉害,望着玲珑,低语喃喃“只是、认错了人吗?”

他喃喃低语,话音轻的几不可闻。

玲珑自然也听不真切。

她眉心微拧,正欲问他言语,可话语尚未出口之时,外头暗卫便叩响了内室房门。

“姑娘!沈姑娘!主子传信来,说今日边城有歹人逃窜,为您安全考虑,主子吩咐奴婢带您到他身边。”

歹人逃窜?怕是说的李睦罢。

玲珑心中刚有猜测,还未开口说什么,外头的暗卫见她不曾应声,猜到了些什么,心道竟真如主子所料,便又紧接着道“主子那边说,歹人或许已在姑娘房中,叮嘱姑娘尽早出来,免得下头人动作没轻重,再让血色污了姑娘眼目。”

暗卫这话一出,玲珑想到洛阳那夜的血色,气的周身不住打颤。

祁祯怎么敢的?他怎么敢如此赶尽杀绝?

那夜将李睦伤至那般,一身的血洞,满院的血水,还不够吗?

听暗卫方才言语,他今日,竟还要见血?

玲珑掌心紧攥,压下周身颤意,也压下那对血色恐惧,指尖刺痛掌心,逼着自己冷静。

李睦死里逃生本就不易,她已然害了李睦一次,今日,绝不能再让祁祯伤了李睦。

玲珑如此想着,眼里眸光愈加坚决。

其实祁祯即便知晓李睦到了边城,也没打算过要动手取李睦性命,他同郑经宴说,要李睦心甘情愿放弃,自然是不会再动刀剑的手段。

今日让暗卫如此传话,也只是怕玲珑会跟着李睦离开,再刺他心口痛处,逼她同暗卫离开罢了。

毕竟,有些要同李睦说的话语,玲珑也不便听到。

可惜,祁祯忘了,沈玲珑吃软不吃硬,他这番话,倒是激得玲珑,铁了心今日要护着李睦。

玲珑急急拉着李睦衣袖,将他护在身后,同他道“你就安心在这里,我出去让她们退下,你放心,只要我还在,绝对不会让祁祯的人再伤你分毫。”

玲珑话音里的急切担忧,半分不假。

李睦听的耳畔她担忧的话音,瞧着她焦灼的神色,便觉方才的问话,并不要紧。

他想,她是不是认错,又有什么要紧呢。

一别数载,她还记着他,真是再好不过。

其它的,又有什么要紧呢。

他眼里光亮重又闪烁,抬手隔着玲珑衣袖,握住了她手腕。

只是一瞬,便飞身踢开窗,揽着人上了屋檐,沿着飞檐院墙,往小院外而去。

边城这地界都是祁祯的眼线,李睦绝对不可能彻底隐了踪迹。李睦自己也清楚,他不能在边城久呆,故而今日来,原本的打算便是带上玲珑直接离开。

他早已查探好逃走时的线路,又最善轻功,即便揽着个人,这小院里的暗卫,也无法立时将他拦下。

可这小院暗处布置的人手却也不少,即便不能将他拦下,这般多的追兵紧追不舍,李睦带着玲珑,也未必有十全把握能脱身。

李睦揽着玲珑飞身出了小院,身后追兵紧追而至。

玲珑在他怀中回首看向身后,只见原本夜里灯盏烛火尽熄的小院,顷刻间灯火通明。

那明烛火杖,似是比天边的月亮还要灼灼,将小院里外,照的彻底。

玲珑所居的小院暗处藏身的暗卫人数并不算多,可这批人,是祁祯特意选出的一批,身手极精。

若是真要动手,李睦身手再好,面对这批人,也不肯能全身逃出。

可今日他压根不曾动过刀剑兵刃,便带着人出了这院子。

如此情景,委实怪异。

不过眼下逃的慌忙,李睦和玲珑,都不曾深想这其中的不对劲。

两人刚出了小院,玲珑看着后头紧追不舍的追兵,咬了咬唇,开口道“李睦,你放我下来,我拦下这些人,你自行离开就是,你带着我只是拖累,祁祯若是知晓,更不可能放过你。你放心,祁祯再如何,总不至于取我性命。”

她话音出口,落入李睦耳畔,李睦却并未回应。

反而揽紧了她,脚下动作愈加的快。

不取性命?可折磨人的法子千千万万,不取性命,难道算是善待吗?

李睦记得颍州重逢之时郎中的话语,记得玲珑的身子亏空,记得她曾忘了从前,记得她每每梦到过往,眼里浓重的压抑痛苦。

李睦并不知晓,玲珑对祁祯而言究竟算是什么。

若是妻子,李睦只听闻新帝娶的是宁安侯府大姑娘,该是玲珑的姐姐。

若是妾室侍婢,他实在不敢想象,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屈居人下委曲求全的模样。

若什么都不是,祁祯又凭什么留住她?

他不曾珍重她,怎配拥有她!

李睦握紧了怀中人手腕,不曾答话,不曾言语。

他始终不曾开口,只在心中同眼前人低低诉说着歉意‘抱歉,玲珑,我从来都听你的话,可这一回,我想听一听自己的。’

祁祯想带她走,即便明知祁祯是天子,即便明知自己穷尽毕生所能,也不过是换一个赌局上场的机会,即便明知赢的希望渺茫,即便清楚败则满盘皆输,却还是想试一试。

沈玲珑,终究是李睦这满是血色的一生里,唯一开出的一朵花啊。

自打全族蒙冤至今,李睦的生命里,除却血色除却灰暗,只剩这一朵花开的明媚烂漫。

他怎么舍得、怎么舍得就此放下。

若是不曾重遇,或许李睦只会想着,他少时惦记的小姑娘,在某个遥远的地方,平安喜乐简单快活,大抵也不会生出这许多的贪念。

可偏偏,命运让他重遇了沈玲珑。

让他见到她的泪水,见到她的难过。

让他生出贪念,生出不甘。

李睦握着玲珑手腕,揽着人飞身上了屋顶,往边城城门而去。

小院里方才叩门的暗卫,沉脸立在房门处,抬首遥望两人踪影消失的方向。

一旁的婢女满脸懵滞,瞧着满院拿着刀剑的黑衣人,吓得一屁股摔在地上,竟晕了过去。

暗卫扫了眼她,将她抬到了一旁,心道真是不中用。

眼瞧着玲珑两人身影彻底消失,这暗卫低叹声,启唇道“罢了,李睦的身手,不见血自是拦不下他,送信鸽给主子罢,告知主子,李睦已然带着姑娘去了城门方向。”

边城之地,只有一处出口,便是边城城门。

为了设防抵御鞑靼,护卫城池,祁祯在这边城地界,只设了一处城门,来往的人马皆只能从一处进出。

今夜李睦来的轻易,是祁祯特意请君入瓮,可到了此时,他再出去却是难了。

这头李睦带了玲珑飞身往边城城门赶去,另一头城门处,却早已布下了人马,祁祯人就在城门处候着他。

今夜月明星稀,城门之处候了两驾马车。

马车周围,更是立着不少的人马。

其中一驾马车内,是祁祯和郑经宴。

两人对坐在马车内,面前摆着一副棋盘。

时辰一点点过去,祁祯手指握着棋子,久久不曾落子。

其实这棋局并不难,只是祁祯此刻心乱了,这才良久不曾落子。

外头传来信鸽扑棱翅膀的声音,祁祯眉心微蹙,收拢掌心,将棋子收在掌中,抬眼往车门处看去。

外头暗卫禀告说小院那边的信儿送到了,话落便取下信筒,撩开车帘子送了进来。

祁祯瞧着那信筒,眸光微滞,顿了一顿后,方才抬手接下。

一旁的郑经宴视线同样落在信筒上,瞧着祁祯将其打开。

信纸打开,祁祯眉心蹙着,什么话语都不曾说。

郑经宴却从他神色中看出了不对劲,心道,这一趟来的可真是赶上好戏了,唇角不自觉微勾了几分。

这微勾的唇角,落入了祁祯眼里,自然也暴露郑经宴看戏的心思。

果不其然,郑经宴还正等着看戏呢,对面的祁祯却突然开口道“朕还有要事要办,送世子回营。”

话落,便示意郑经宴下车。

郑经宴一懵,刚欲开口,抬眼细看祁祯神色,当即便住了口,抬步下车。

看戏是好,可祁祯这神色瞧着正常,眼底情绪却已是不对。

马车内的祁祯,一手将信纸攥在掌心,一手捏着眉心。

郑经宴下马车时不经意回首望了眼,瞧见祁祯神色,暗暗摇了摇头,心道真是麻烦,那沈玲珑也真是祁祯的劫。

不过他心中虽如此想着,口中却也不会说些什么,出了马车后随即便打马和一个暗卫离开此处往营中去了。

郑经宴刚刚离开,外头的暗卫便在马车外禀告道“主子,李睦和沈姑娘就在前方,算算时辰,想来不出一刻钟,便能到城门。”

暗卫话音落地,外头另一驾马车内,便响起了一阵咳音。

那咳声听着极其沙哑老迈,想来定是位上了年纪的老者。

咳声渐渐落下,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跟着响起,好似是在劝着老者喝些温水润润喉咙。

祁祯眉心微蹙,心生厌恶,随后撩开车帘子,出了马车。

他下了马车后,视线先是往城门前的方向望了望,尚未见人影,便背过身来,立着车马前,瞧了眼一旁另一驾马车。

今夜月光格外明亮,纵使祁祯穿了件玄色衣裳,却也被光亮映的夺目。

他在城门前背身而立,并未再去看向身后的方向,却又一直留意着身后的动静。

暗卫估摸的不错,距离他前来禀告不到一刻钟,祁祯身后便传来了数道破空而来的声响。

祁祯眉心微拧,覆手下令

“动手!拦人!”

他话音刚落,紧闭的城门前无数的刀光剑影悉数闪现。

身后追兵,身前伏兵,自是将玲珑和李睦拦的彻底。

两人被逼停在城门前。

此时李睦仍旧隔着衣袖,握着玲珑手腕。

刀剑铿鸣声戛然而至,祁祯微微抿唇,回身望向两人。

今夜月色实在太亮,以至于祁祯一眼便将两人执手相握的动作,瞧得真切清楚。

祁祯藏在袖中的掌心紧攥,面色却始终如常,竟未曾流露分毫怒意。

可他的视线实在太过灼人,玲珑也意识到李睦正挽着自己手腕,唯恐祁祯因此再生迁怒,当即便要挣开李睦。

只是她还未来得及动作,对面的祁祯便开了口。

他声音低沉轻缓,好似是老友寒暄,道了句“李睦,别来无恙。”

祁祯竟同李睦说别来无恙。

李睦和玲珑听的这话,皆觉讽刺无比。

怎么会是无恙呢。

祁祯他下了那么重的手,几欲要李睦性命,怎么会无恙呢。

李睦抬眼看向祁祯,却下意识将眸光落在了他眉眼上。

祁墨说,他的眉眼生的同祁祯相似,李睦此前从未留意过自己的眉眼生的如何,可自打那日听了祁墨的话后,他时不时也会端详一番自己的眉眼,他并不能真切记得祁祯的眉眼,自然无法分辨两人是否相似。

加之李睦从前固守臣礼,从不直视君颜,往日自是无法分辨出什么。

可今日一见,李睦细细打量了祁祯的眉眼,方才明白,祁墨所言非虚。

他们的眉眼,实在是相似。

李睦掌心微攥,心头情绪复杂难辨,也久久未曾回话。

他虽沉默着,却仍旧攥着玲珑手腕。

这副相携的模样,在祁祯看来,只觉刺目。

祁祯强压下心头直欲断了李睦双手的恶念,逼着自己稍稍移开视线,将眸光落在了一旁的马车上。

马车里又响起一阵老者咳音,可这回,却没有紧跟着的女子话音了。

那老人的咳声响起,传入众人耳中,李睦只觉这咳音莫名熟悉。

他细细听了听,眸光一惊,当即抬眼看向那驾马车。

与此同时,一直守在那驾马车旁的暗卫,抬手掀开了车帘子。

马车内的人,落入了外头人眼中。

李睦远远望见,当即变了脸色。

他眼眸泛着嗜血的红,望向祁祯,声音全然不复旧日半分温和。

“陛下!一切所为,皆是我李睦一人之过,与我祖父无关,我祖父年迈体弱,经受不住折腾,陛下要杀要刮,李睦一人受了即可,还望陛下莫要牵扯祖父!”李睦说话时,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急迫,眼里更是全无半分往日的温和从容。

李睦他自小养在祖父膝下,而今全族皆亡,仅余祖父与他两人,他自然恐惧祖父因自己遭祸。

李睦这话出口,玲珑也意识到了不对。

她抬眼看向马车内的白发老者,想不到祁祯竟能做出拿李睦年迈的祖父来挟制他的事,怒极骂了句“祁祯!此事原本就与李睦无关!何况这是你我之事,即便是你非要将李睦牵扯进来,又怎能卑鄙至此,竟拿年迈老者相挟!”

卑鄙?

祁祯听的玲珑怒骂,听着李睦急切的恳求,脸上神色全无波动。

嗤笑了声,回讥道“我还不至拿一垂死老者威胁你们,李睦,不妨告诉你,我不欲杀你,更不会杀你祖父,今日,你可以将你祖父带走,倘使沈玲珑情愿同你一道离开,我也不会阻拦。”

祁祯这话出口,莫说是李睦和玲珑了,便是周遭的暗卫,都满脸不敢相信。

祁祯的性子,怎么可能这般轻易的放了他二人自由?

玲珑和李睦皆是一怔。

李睦先一步反应过来,问了祁祯一句“此话当真?”

祁祯轻笑了声,瞧着玲珑眸中的怔仲,回了句“自然当真,只是……”

他话语未尽,对面的李睦和玲珑皆抬眼看了过来。

祁祯眸光始终落在玲珑身上,话语却是同李睦说的。

四野静寂无声,他道“李睦,我得你初次见我时曾说,一生别无所求,只愿能重查李氏一族的冤案。”

这话,其实是前世的李睦同祁祯所言,然而今生的他,何尝不是这般的心思。

生死也好,儿女情长也罢,其实都及不上他身上不得不担下的满族血债。

李睦的一生,都是在为满门血债而活。

他这一生,原本是没有自己的。

可李睦求祁祯重查旧案,自然也该将满身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祁祯应下为他翻案,要的是他的忠心,是他能为自己所用,誓死为自己效命。

前世李睦做到了,所以祁祯给他翻了案。

可今生,时至今日,李睦并未做到。

如今他若是带走了玲珑,自是得了天高海阔,得了爱人相守。

可他未曾践行当日之诺。

自然,祁祯不会再为他重查旧案。

何况当年旧案,祁祯心里清楚得很,本就不是冤案。

前世翻案,不过是要用李睦,借此安抚他罢了。

至于马车内的这老头,早该千刀万剐。

前世也好,今生也罢,若不是念着李睦忠心可用,祁祯绝不会给这老头全尸。

前世他肯为陇西李氏一族翻案,是因为他要用李睦。

李睦是他费心选的肱骨之臣,身世不能有暇,既是有,他费心抹了就是,自此世人皆不知李睦身世,李睦只要始终忠心无二,身世这柄悬在他头上的要命刀便永不会落。

前世里,祁祯到驾崩之时,都还在给李睦瞒着他的身世,便是李睦自己,也不曾知晓。

彼时他肯费这份心思,是因为李睦可堪大用。

至于今生,李睦不曾给他忠心,祁祯自然也不会费心为他做什么。

那这李睦以为的满族冤案,自然是翻不了了。

祁祯心中明白,李睦其人,一生最为执念的,无非是满族血案。

托马车里这老匹夫的福,将李睦养成了如今这副以陇西李氏全族名望为己任的模样。

莫说是情爱,只要能将陇西李氏一族从耻辱柱上拉下,便是要李睦当场剜心,李睦他无疑也是肯的。

祁祯从来最善玩弄人心,李睦生来坦荡,哪里算得过他。

方才祁祯话落之后,李睦周身猛地一僵,眼里清晰明灭难辨,晦暗的紧。

祁祯眼瞧着李睦眼里情绪明灭晦暗,垂手拂去袖上尘埃,话语低沉问了句“而今,这满族血案,当真不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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