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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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武大街，熙和堂。
熙和堂乃是一处药房。这里离洛阳城中心有段距离，姬潄阳绕到背后，看到熙和堂后院门正对着一条僻静的巷子，里面只有一个破破烂烂的屋子孤零零地伫立在巷子深处。
她走进去，看到里面的马扎上坐着一个佝偻的瘦小男子，正坐在那儿嗑瓜子。听到声音，他猛然间回过身来，破锣一样的嗓子叫道：“谁？！”
姬潄阳回身关上房门，走进去。
姬潄阳逆着光，那男子只看得到一个高瘦的身影渐渐接近，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直到姬潄阳走近，他仔细端详半晌，才叫道：“承光剑，你是雍国公主！哈哈哈哈！”
姬潄阳盯着眼前这个中年男子。他的手掌有着明显的老茧，是长期干重活所致；身形佝偻，两手习惯插进袖子里，姿态特殊，是经常弯下腰给人行礼造成的。除此之外，他声音尖细，没有喉结。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姬潄阳再熟悉不过的特征。在姚喜的身上，她见到过与这一模一样的特征。
“你是个太监。”姬潄阳道。
那人愣了一下，尖声喊道：“你怎么知道的！”
姬潄阳没有多说，只拿剑挑了一下他敞开的领口，“你自己泄露了你的秘密。”
那太监低头一看，哼了一声，胡乱将领子系好。他开口问道：“你来做什么？”
“来问你几个问题。”
太监抬头瞟了姬潄阳一眼，“找我问问题，可不是白问的。”
姬潄阳顺手扔了一个小钱袋到桌上。那太监打开一看，里面满满当当一袋金叶子，顿时垂涎三尺，“好说好说。你想问什么？”
姬潄阳蹲下，直视着太监的脸，问道：“西京王吴念玉和当今皇上，到底是什么关系？”
那太监一听，眼珠滴溜溜一转，嘴上却絮絮叨叨地说：“什么？你问的这个问题，我要是回答了，那可是要杀头的！！大侠，你可不能随便害我啊！这点金叶子，还不够我逃出中原躲避追杀……诶诶诶你干什么！！”
姬潄阳一把拽住他的领子，将他拽到自己眼前，冷然道：“别给脸不要脸。再废话，要了你的狗命。说！”
那太监从椅子上被拽得跌了下来，狼狈地以一个扭曲的姿势半坐在地上。他像溺水的鸭子一样，挥动着两只手挣扎：“我说，我说！西京王和圣上，虽为父子，但胜似仇人！”
姬潄阳一把将他松开，皱眉问道：“为什么？”
那太监一边低头拍打着身上的土，一边道：“因为吴念玉他娘李玉，就是被皇上毒死的！”
姬潄阳瞪大了双眼。
“当年，皇上一听说李玉怀了孕，就立马让人给她下了慢性毒药，本来保证一尸两命，那孩子绝活不到出生，没想到当时虽然支走了太医，但李雁鸣自己的郎中来得太过于及时，保住了小孩的命。本来吴昭是要带走那孩子的，但是李雁鸣再怎么样，也是天池寨大当家，那是吃素的？知道这孩子他带走了必定活不了，天池寨和皇家的约定也会作废，自然执意将孩子留了下来，便是这后来的西京王吴念玉。”
姬淑阳一下茅塞顿开，一切怪异的事情，都有了合乎常理的解释。
比如这位年轻的九皇子贵为新卫第一亲王，为什么却隐隐受到被流放的待遇，从出生便一直呆在叛乱四起、远离朝野的西北，从未被召回京城；皇帝用他的名字纪念他早逝的母亲，他却为什么需要重重护送才敢进京；包括他明明有着卓越的治理才能，却要将西京城伪装成萧条破败的样子，并且一路豪车相送、侍女成群，装出一副不学无术、纨绔子弟的模样……
他真正要躲的，不是前朝叛党的复仇，不是江湖门派的偷袭；而是亲生父亲的暗杀。他的父亲害死了他的母亲，并且现在，还要将他斩草除根。
姬潄阳眼神锋利如刀，盯着太监，“李玉中了什么毒？”
“这……这种秘密的事情，我们这样的小太监怎么可能会知道呢？我也是因为当年近身在皇上身边伺候，才知道了这大概的。下毒这样隐秘的事情，都是皇上身边的云仙姑做的。”
姬潄阳一惊。云屏宫的宫主云仙姑？原来吴昭这么早就跟云屏宫勾结在了一起！怪不得云屏宫自从新卫成立了以后，发展速度快得吓人，更是嚣张跋扈，随意绑架其他门派的弟子，肆意盗取他派的武学秘籍！
“你刚说天池寨和皇家的约定，什么约定？”姬潄阳紧接着问道。
“那自然是……足以让这天都变一变的约定！”那太监爬到半跪着的姬潄阳面前，一双眼睛像盯住猎物的蜥蜴一样盯着她，轻声道：“我这儿有个东西，你看了，就全明白了……两袋金叶子，换不换？”
“什么东西？”姬潄阳厌恶地离远了一些，皱眉低头看着他。
那太监转身回里屋，半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块黄色泛白的绢布。姬潄阳看到这东西，瞬间心中雪亮：这是圣旨拓本！除了背后的印花和落款，这东西长得和父皇当年敕封她为雍国公主的圣旨拓本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她根本不用细看，一眼就能确定！
姬潄阳不顾那太监嘴里的絮叨，一把将那绢布抓过来，电光火石间，只看到几个字：
李玉……秀婉慧中……封后………德康五年……
姬潄阳的脑子飞速地运转着。突然，一个不可置信的想法闪过她的脑海。
德康十年时，离燕还未灭亡，这意味着这道圣旨写于吴昭称帝以前。这不单单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敕封令，更是吴昭对天池寨的承诺，也是天池寨作为区区武林门派，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与叛党里应外合的原因。
在这之前，吴昭没有正妻，只有几名侍妾。李玉若是封后，意味着吴念玉就是他的嫡长子，是名副其实的太子！
怪不得吴昭如此急切要对吴念玉赶尽杀绝，他如何容得下一个普通江湖女子的儿子做太子？更何况这个儿子还是他试图一尸两命图谋不轨的证据！
那他为何在吴念玉年幼的时候不设法将他召入宫去寻机杀掉，而是一直等到了现在？
贺皇弟百日……姬淑阳突然想到。是了，在十二皇子出生之前，除了吴念玉，前面的四个儿子都是他做将军时候的妾室生的。那些妾室身份低微，至多不过是蜀中一些富有家族的嫡女，在当地或许地位颇高，却是没有资格登上后位的。
况且那四个儿子里，还有一个因为被人检举贪腐之罪流放北疆。他之前留着吴念玉不杀，是因为吴念玉仍是群臣眼中坐镇西北的第一亲王，是这位皇帝心中太子之位迫不得已的最后一个选择。
而这位出生即将百日的十二皇子，其母范贵妃乃是当朝新贵范家的嫡女。如今，有了这样一位身份显贵的皇子，太子之位后继有人，吴念玉的最后一点用处也消失殆尽，留给吴昭的只有过往阴谋败露的无尽风险。
因此他此次非死不可。
姬淑阳想起吴念玉伶仃的背影、那双在暖春里紧紧抓住狐毛披风的手，和自从受伤后一路上都没有停过的咳嗽。一股异样的怜悯和温情涌上她的心头，姬淑阳皱着眉头想，真是个命运多舛的少年。
“何固安，你上我家来偷走了什么？”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女人颤颤巍巍的声音。
姬潄阳手里抓着那拓本，猛然回头，只见到门被一下子踹开，左恒的身影闪进院子里来，见到她一下子愣住了：“公……公主？”
背后，是怒气冲冲紧跟而至的吴念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