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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眼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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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去往市里的大巴车特别拥挤。望里镇好多当家的男男女女都变得异常忙碌,有不少在外地工作的孩子们也陆陆续续回来了。到了晚上,每家每户的灯光到了很晚都没熄灭,窃窃私语声遍布望里的每一个角落。

人心在不安着,也在沸腾着。

娘娘腔书记终于检查完毕所有合同和资料,看着上面一个个黑漆漆的签名,他满意地笑了,露出一口不整齐的黄牙。连着开了两天村民大会,虽然还没有人在合同上按红手印,但他透过一张张兴奋的脸看到了明晃晃的希望。不反对即是无声的认同。事情已经成功了一半,只等待一阵春雷响,万象即更新。

望里镇要迎来一场大手术,新生活,好日子,红钞票即将滚滚而来。再等几个月,明公把剩下的钱给他,他就去托托关系,尽快把农村户口改成城市户口,那个时候再去市里小区买个二十几平的车库,最好要高一点的,顶上还可以隔出一个小仓库。前面开个粮油铺,后面自己住,白天他就躺在门口的摇椅上边晒太阳边做生意,晚饭后凑一桌麻将一桌牌九,不愁烟酒卖不出去。多出来的拆迁款给大儿和小儿,至于囡囡嘛,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自有丈夫做依靠。

他靠在会议室的椅子上美滋滋地幻想自己提前二十年的退休生活,却并不知道,那个在传闻中京都的大老板此时离他不过百米远。这个人亲手铸就他的梦想,也将亲手毁灭他的幻想。

这天傍晚,华明鹤和郁城差不多是前后脚回来的,两人在仰止堂一直商谈到入夜。

华明鹤心里十分舒畅,时隔二十年,他终于再次名正言顺手掌嘉禾。而这一切要归功于眼前的这位年轻人。现在,他正在向自己阐述商业开发方案,而他一句也没听进去。

古人讲“天“与”人“,西方谈”整体“与”局部“,他并不太在乎”人为“和”局部“,只要能把握”天下“和”整体“,那么一切都会自然而然地化解。

在华明龙和大观集团气势汹汹要开发望里镇时,作为镇里德高望重的长辈之一,他选择了沉默,任凭村民们揣测、抉择。当林氏、陆氏由于各自的原因选择出售土地让渡股份的时候,他依旧缄默。下午他在吃饭的时候,庶务处主任跑过来告诉他,陆家小儿子被开发商的工人打伤了,陆家男人们和工头在护台宫闹了起来。主任问他,华老师,要不您去看一看?他继续沉默着。第一次沉默是装傻;第二次沉默是反对,是谴责;最后一次沉默,他自己都察觉到有些纵容的意味。当有人为了钱不得不抛弃祖先的地基时,他站在道德的最高点保存了大家的颜面。这几年旱涝不定,望里镇病得太严重,他作为一名医生,为了保全这位病人的性命,只能拿起手术刀,狠心截去病肢,留存健康的还有希望的残躯。

此时,这把上天锋利英毅的手术刀就摆在他面前。

华明鹤一边啜着茶叶一边暗中观察这位年轻人。他的外貌百里挑一,那份气质,谦逊有礼中藏不住的骄傲和雷霆之风,让华明鹤想起一个人,一个令他伤心的人。

一席话毕,华明鹤重掌嘉禾,嘉禾中学引来改革整顿的新曙光,大观集团获得望里镇公路修建工程承包权以及护台宫前的平地建设权。

郁城知道,对面的老人根本不会听他在讲什么。接下来的大头是获得百分之八十五的土地建设权。这只老狐狸还有任务等着他去做,或许和潜园有关,或许和华明龙有关,如果真是这样,那就不仅仅是钱的问题了。

不,他觉得称呼华明鹤为老狐狸并不合适,如果狐狸是贬义词的话。

出乎他的意料,华明鹤并没有继续任何关于开发项目的事。而是站起来走到书橱边,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一册书递给郁城。

郁城站起来接过,是王阳明的《传习录》。翻开内页,繁体字,都是工工整整的小楷。

“乡野之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你第一次来,又帮了我这么大的忙,聊表谢意。”看郁城没有什么反应,华明鹤补充道,“这是蛮蛮亲手抄的。”

手中的书一下子有了温度。

郁城拿着书出了月洞门,忽听有人在不远的墙角下说话,声音压得很低,听声音很熟悉。他缓步走近侧身张望,地上蹲着华敏之和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

“你们家也没有任何消息吗?”

“我也不知道,前几天家里来了很多人,他们和我爸爸说了好久的话,但是妈妈把我赶了出来,不让我听。”

“阿姨她还好吗?”

“妈妈总是发呆,到了夜里经常坐在哥的房间里哭,有时候还不认人。别人都说她神经了,我不信,只要我哥回来,她就会好的。”

“好孩子。还疼吗?”

“手和腿不疼了,头还有点儿疼。”

“那么大个包。”

“敏姐姐,你会不会生气呀?”

“什么?”

“妈妈那天没有理你。你相信我,她真的是认不清人了所以才没和你说话,她有时候连我都不认识呢!她没有讨厌你的意思!”

“我知道,我不会生气的。”

“那——敏姐姐,你还会等我哥吗?”

郁城停住了脚步,甚至连呼吸都刻意轻了起来。

华敏之把手里的草往地上一扔,“你是不是听了什么不好的话?”

陆师齐低头想了想,继续说,“卖水果的庆庆和隔壁阿婆说,你们家来了一个很有钱的人。”

“所以呢?”华敏之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他还说那个人和我哥差不多大。”

“是。”

“大林说他今天和族长爷爷一起去了学校。“

“学校?”

“真的,大林今天爬墙进学校打篮球了,亲眼看见的,他怕被发现,就又偷偷爬出来了,一处来就告诉我了。”

郁城和爷爷一起去了嘉禾?一起的?

“敏敏姐,他是你的男朋友吗?你会和他结婚吗?你是不是不等我哥了!”

周围一片静寂,只有虫鸣声声。似乎有人在等待一个答案。

“不是。”

“真的?!”

“嘘——”

“那——那你以后会喜欢上别人吗?”

“你还小……”

“不!我都知道!敏姐姐,我们全家都很喜欢你的!我哥,我哥他也很喜欢你的!他很快就会回来的!你说是不是!”

小孩突然嘤嘤嘤哭了起来,肩膀一耸一耸的。

华敏之把他搂过来,她咬紧牙关,轻轻拍着他的肩膀,想着安慰孩子的话语。

“小齐不要哭。你要照顾好妈妈,等你哥回来了,你第一个告诉我,好不好?”

“好。那你也答应我,你这次走的话,和我说一声好不好,你,你上次走都没和我说一声。”少年的声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

送走了陆师齐,华敏之心里阴沉沉的。走到房门口,门口站着一个人。黑夜里她的眼睛一花,一瞬模糊。

“师恒!”

那人转过身来,影子很重,像被钉在了地上,移动时磨过地面,发出“咔咔”声。

待华敏之看清眼前的人时,她失望地退了一步,心中长叹一口气,眼里的光也暗下去。

郁城看在眼里,他把手里的书递给敏之。

“这是你爷爷给我的。”

华敏之接过来,原来是自己以前抄过的一本经书。她看了一看,不大感兴趣,扔回他手里。

“你收着吧。”说完,绕过他就要往屋里走。

忽然,一双大手把她拉住,她警觉地一侧身,用力地想要挣脱。

“你在干什么!”

郁城却丝毫不肯松手。这个女人的手是温软光滑的,甚至让他有点——心襟荡漾。

“刚才那个孩子是谁?”

“你先放手啊!”

“你说了我再放。”

华敏之有些恼怒,眼前的这个男人太轻浮。“我们说过,井水不犯河水,你越界了!松手啊!”

“那是在互相坦诚的前提下。”

“你不是已经把我的资料查得一清二楚了吗?”

“你还和前任保持着关系吗?”

华敏之气得脸都红了,“与你无关!”

“你是我的妻子,怎么和我无关?我可是在很认真地履行合约里的义务,但是我好像发现,华小姐只想享受权利,却不肯履行自己的职责。”

华敏之似乎曲解了他话里的意思。“郁先生不必在乎我,你也尽管去找自己的前任现任,我不会有任何意见。”

“我已经结婚了。”郁城一字一句道。

她神情一顿,不解何意。

“我不介意你——外遇。”华敏之不耐烦地想甩手,但拗不过他,手还是被牢牢握着。

“婚期内我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他的神情是严肃的。

华敏之的手被他握着,他没有特别用劲,只是不松不紧地锁着。四目相对,竟有一丝柔情。她躲避开他的眼神,“我和你说过了,这件事和陆师桓没有任何关系。在合约期间,我不会做出任何让你丢脸的事。你放心,回到京都,我会和奶奶和姑姑好好相处的。我不会把这里的任何情绪带到郁家。”

氛围因为她的这番话凝重了起来。郁城松了手,看到她揉捏着自己的手腕,他为自己的冲动感到自责,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他有股莫名的醋味。

房门“啪”地一声,合上了。

里屋,华老太太蹲在床前给华明鹤擦着脚。

“惠子,你看——家里来的这个客人,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没什么。家里的纳豆是不是吃完了?”

“还剩一点。”

“那明天让蛮蛮去市里给你买一些吧。”

“那么远,下次我自己去就好了,她好不容易回来,在家里呆着多好。”

“我有事让她去办,顺道去吧。”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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