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结婚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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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大利人操着口音浓重的英文在她耳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真的好烦啊!
华敏之明白大家的好意。一来,上午看场地、化妆、换衣服,下午宣誓、拍照的,折腾了一天,她很疲倦;二来,她真的没有那么好的心情再拍照了。这一切亦真亦假,让她陷入了恍惚。她的婚纱,教堂里的誓言,监控、那个落在脸颊上的吻……在恼怒之后,她更加忐忑和慌乱。好像有一只猫闯进了她的领域,明知它是那么小,看不到尖牙是否长全,不知道爪子上的利刃是否锋利,你看它当下平静无害,可那尖牙利刃终有一天会长出,会嗜你的肉,挖你的髓。就连它舔拭着你鲜血的舌尖上也布满了倒钩,它既用这些倒钩来梳理自己漂亮的毛发,也用来刮食你骨头上的碎肉,一丝不留。一开始,你以为那只是一只有点儿野性的猫?你猜错了。
她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郁城站在一旁,看着华敏之被几个人七嘴八舌地围着,一幅无奈又得保持教养不能发作的样子,还挺可爱。任凭其他人怎么劝说她都无动于衷,脾气真犟。
“郁先生,劝一劝你的新婚妻子吧,她可太固执了!”
“我劝不了她。”郁城冷漠地说。
“不会吧,郁先生,结婚第一天就耙耳朵啊!”摄影团队里有个国内的年轻人,新来的,忍不住调侃了一句。
郁城冷冷扫了他一眼。那人自知失言,连忙闭嘴。
这家摄影工作室和大观集团在意大利一直保持着业务合作。今天来的这几位也都和郁城有过接触。去年就提出想请郁城担任一次模特,拍摄几组杂志。对于这位年轻俊朗的老板,他们是又怕又敬。
身材板正,宽肩、窄臀、长腿,手臂青筋微突,背影望去恰似暗夜迷雾中一座孤塔,淡漠持重,回首却是万山之巅一棵青松,不失少年意气。他是一个适合在镜头前在无声中迸发自我的人。
可惜提一次被驳回一次。相处了几次,他们总算明白了,这位郁先生看起来彬彬有礼很好说话,实际上根本不好亲近。
半个月前,他们突然接到通知,说是要给郁先生拍婚纱照,可把他们吓坏了急坏了!今天兴高采烈地过来,结果就这?就这?还只能拍照,连花絮都不能录,简直气死人!还好新娘子也是一等一的美人!那就更不能错过这个大好机会了!而且——在结婚的大好日子里,郁先生应该比较好说话吧?今天无论撒泼打滚,非拍个痛快不可!摄影师一个眼神,手下立即会意,把“炮火”集中在华敏之身上,软磨硬泡。她虽然看起来也很冷漠,但女孩子家,心肠总是软一点的嘛。
“华小姐,求求你了,就再拍一组,就一组,拜托了!”
“不换礼服也可以,私服也行!”
左一言右一语,几乎是在恳求她了。华敏之猜到了他们的意思,其实无非就是想多拍几张照片做广告挣噱头。她这个人,面冷心热,耳根子软,虽然不开心,也讨厌这样的作法,但看大家姿态放得这么低,她要是再拒绝,实在是太不给面子了。考虑了许久,她皱着眉头正准备松口答应,郁城却发话了。
“回去吧。”
三个字掷地有声。老板发话,那就只能回去吧。人群一哄而散,大家意兴阑珊地收拾器材去了。
华敏之感激地看他一眼,郁城却不做回应,径自沿着河岸往回走。走了十几步,可能反应过来今天是自己结婚的日子,又停了下来。华敏之正提着裙子低头慢慢跟着他,冷不防前头传来一句日语——“还不快跟上来。”
“好的。”华敏之脱口而出也是一句日语,连忙跟了上去。
夕阳西下,金光洒满湖面。一黑一白,一对人影,默默无语,踏着青绿的草地慢慢向前走去。后面蹲着两个摄影师,“咔咔咔”一顿狂拍。
管他呢,这么美的画面不拍简直对不起自己手上的徕卡!
牵手啊,牵手啊!这俩人不是夫妻吗?连手都不牵,他俩属正负极的吗?恋爱相吸,结婚相斥?
靠近点靠近点,啊——为什么隔得更远了,你们太过分了啊——摄影师内心疯狂吐槽。
二人拍得忘乎所以,正在叹息每张照片出来效果都太相似,冷不防湖边一群迷路的野天鹅游了过来。大概是被他俩挡住了路,被闪光吓到了,又或许是发情的动物本来就有一股子冲动,几只体型较大的,脚掌刚落地,就扑腾起翅膀开始疯狂追赶他们。
“呀呀呀呀呀呀——”
“啊啊啊啊啊啊——”
身后一片鬼哭狼嚎。
郁城和华敏之回头一看,两个摄影师一阵兵荒马乱,双手死守相机,四条腿到处乱窜,一边跑一边扭,正在躲避又长又结实的喙的攻击。场面一下子变得惊险又滑稽起来。旁边的人担心他们,又远远观望着不敢上前。天鹅盯紧目标越来越起劲,受害者跑哪儿它们追哪儿。十几只天鹅团结作战,一边“欧克噜——欧克噜”叫着,一边伸长了脖子挑衅,试图和人来一场激烈搏斗。
“别过去。“郁城喊住华敏之,”不要过去添乱。“
“救命!救命啊!”两个摄影师手舞足蹈乱成一锅粥,在草地上一圈又一圈地逃窜着。最后还是胆大的中国小伙子用遮光板强势把这群天鹅围了起来,意大利姑娘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根长竹竿,对着天鹅使劲挥舞。其余的人在旁边大声呼喝造势,这才合力把野天鹅赶回了湖里。总算逃过一劫。
“呼——”
所有人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真的很抱歉!郁先生,这情况太突然了。”
华敏之看看袖手旁观的郁城,他好像并没有怪罪的意思。
经过这一番闹剧,气氛一下子严肃了起来。都知道郁城是个严肃谨慎高要求高效率的人,原本以为在他的婚礼上能看见一个坠入爱河融于爱情温柔痴情的他,没想到这个婚礼冷冷清清奇奇怪怪孤孤独独,他可亲不可近的样子丝毫没变。好不容易逮到两个被维纳斯眷顾的模特,现在倒好,掺和进一群攻击人的天鹅,有点失业的危险……
“没事的话就回去吧。辛苦大家了。”郁城又转身先走了。”
华敏之用眼神示意他们放心——他应该没有生气。然后提起裙子跟上郁城的步伐。
突然,有谁叫了一声,“快看,天鹅!”
这片湖区的尽头是一处小小的水草丰盛的沼泽地,那里就是野天鹅们的家园。黄昏时分,几十只天鹅昂首展翅高飞,在空中形成一道斜线。他们长颈前伸,柔软洁白的腹部袒露着,结实而优美的翅膀徐徐扇动,尽情舒展。
四下静寂,看着眼前的景象,在场的每个人耳边似乎都听到了柴可夫斯基的乐曲。
有人在赏美景。
有人在怀疑,刚才的野蛮天鹅和现在的优雅仙女居然是同一族类?
有人在回忆和故人在汉堡歌剧院第一次观看芭蕾舞剧《天鹅湖》。
有人又拿起了相机抓拍。
“咔嚓!”今日最佳!
当最后一只天鹅消失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回到庄园,看守的管家送来一篮紫色的蝴蝶花。今天旁边的镇子上有几对年轻人举办了集体婚礼,热情的意大利人载歌载舞,欢乐极了。他们听神父说住在湖边的中国人今天带着新婚妻子回来了,他们诚心地邀请郁家夫妇参加派对。
郁城没去接花篮,说:“替我送份礼过去吧。”
管家明白这是拒绝的意思,“那么——要询问一下太太的意见吗?”
“她不会想去的。”
吃过晚饭来到书房,华敏之已经在等他了。她换了身针织短袖牛仔长裤,应该是卸了妆,放下的长发带着点弧度,松松散散披在肩上。
“请坐。”
郁城从抽屉里拿出两个厚厚的牛皮纸袋,里面装的是北关郁氏一些重要资料的影印版,还有一个u盘,也是一些氏族资料。
华敏之也递出一份文件。郁城接过,当着她的面打开一页一页翻看。华敏之把牛皮纸袋和u盘放好,看着他,等待结果。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
“还缺了四处地产,嘉禾、潜园、护台宫、海神庙。潜园和海神庙可以暂缓,但是护台宫和嘉禾必须马上动工。”
“看来郁先生对望里很了解。那你应该也知道华家在望里的发言权。这些都是梁州文脉传承之地,不应该轻易被拆除的。改革和传承并不冲突。”
郁城哼了一声,“华小姐是想刚结婚就离婚吗?”
这人说话可真难听!他以为她真的在意这场婚姻吗?一场交易而已,你郁城难道就不怕刚结婚就离婚吗?可她不会说出这话,也不屑说。
“旅游开发为什么一定要和文化保护相冲突呢?”
“我是商人,不用和我谈情怀。说条件吧。”郁城冷冰冰地盯着她。
华敏之在心里咽了一口气,“如果你能取得嘉禾所有的股份,我们会立即双手奉上护台宫的地产。”
“四个地方,这样看来我得闯四次关,你们华家打得一手好算盘。”
“各取所需而已。郁家也不赖。”
“多谢夸奖。”郁城站起身,隔着桌子靠近华敏之,目光在她脖子和胸前游移。
“流氓。”她蔑视地转头,左脚抵在桌腿上用力一推,连带椅子往后移了三四公分。
一场谈话不欢而散。
华敏之气鼓鼓地回到房间,把资料往床上一砸。啐!混蛋!占我两次便宜!瞧瞧他刚才说的是什么话?这要是在潜园早被月仙姨拿鸡毛掸子抽一顿了!
她这下才后知后觉,真正担心起今后和这个形婚丈夫的生活。
郁城也是头痛不已。华家他妈的居然有两只老狐狸!华明龙的狡猾在南北官场上是出了名的。原本以为一心在家乡耕读渔樵的华明鹤是一个安分老实的读书人,谁知道今天才和他孙女过第一招,就处在了被动方。
郁城冷静下来,把思路一理,就明白自己已经卷入了华家两兄弟的暗斗之中。而且不仅是他,恐怕华敏之也只是这两只老狐狸的棋子之一。虽然不能确定他们争的到底是什么,但答案很可能就在这四处地产里。都怪自己当初太心急,一时乱了阵脚。他也搞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最近老是容易分神。实际上他今天确实在有些事上越界了,比如在教堂里的那个吻,刚才对她的戏弄,都是不该的,毕竟她和自己也只是合作关系,这样好像有些不尊重她。可是无论如何,他还是做了,不仅做了,还感到了窃喜和愉悦。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过度疲劳,压力太大了。
正想着,“咻——”,摄影团队发来一封邮件,是今天下午的婚纱成片。郁城点开迅速地浏览,一张张照片快速闪动,屏幕前一男一女,居然并没有他意料中的那么呆板无趣,摄影师的技术不错。
“哒哒哒”点击到最后一张,他愣住了——那是一张女人的半身照,镜头下她侧身仰望天边,明眸、浅笑,神色放松。小脸,平颧骨,弯弯的眉毛,秀气的鼻子,立体的轮廓,凝脂的皮肤,穿着白色婚纱的她像一尊大理石雕像。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女人的与众不同——她没有凡人的浊气,她抽身于这个高速发展疾速变化的世界。
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着她的脸庞——尽管只是一张照片。郁城的视线久久停留在华敏之的脸上,他想啊想,终于想起来了,她曾经有过一个男友,据说失踪了。她也曾爱过别人?心里被一根刺扎了一下,说不出的不舒服。
在意大利仅停留了两天。他们乘坐同一航班回国,来接他们的是一位四十开外的司机。
“我们去哪儿?”她提着行李箱问。
“回家。”郁城帮她把行李装上车。
什么家?华敏之向郁城投去了疑惑的目光。
“奶奶家。”
“奶奶家?难道我们和奶奶一起住吗!”
郁城见她神色慌张,有意逗她:“你愿意吗?”
华敏之皱着眉头,她心知自己本不该这样说,奈何她此时对郁家充满戒备,绝不肯和他们有过多的关联。她坚定地摇了摇头。
“好,那我们就搬出去住。”
她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车子往前行驶了一个多小时,到达幽州,最终进入大观。她没有想到,郁城所说的“奶奶家”就在大观6号门。门前有各色的松柏盆栽,大的有一人多高,矮的只到人脚脖子处,俱都孤高苍劲,深翠硬质。郁城先她一步下车,弯腰低头,一只手挡着车顶,另一只手去牵她。华敏之大大方方地回握住他的手,下车后两人自然而然亲密地走在一起,她牵着他的手,用日语低声问了一句:“这里也有监控吗?”
“没有。教堂的监控是姑姑和奶奶弄的。她们只是对我不放心,和你无关。”郁城淡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