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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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直至子时方才歇下，辰时青蕊又将予婠唤起。
予婠睁开眼睛，清幽雅致的床幔映入眼帘，青蕊端了描金海棠花的托盘进来，堪堪将托盘摆放在几上。
她回过身，便开始催促道：“姑娘别睡了，时辰不早了。昨儿女夫子布置的功课您还没完成，奴婢可听说四姑娘和五姑娘昨儿便送去了，您可别迟了，小心遭女夫子骂。再来，大少爷已回了，现下在老太太处，陪她说话，您也该拾掇拾掇去请安了。”
予婠只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瞬间蔓延至全身，又要去请安，还要完成女夫子的功课。
她缩了缩，只想钻进锦被中充耳不闻任何事。青蕊叹了一口气，知道予婠是听进去了。
她打开衣柜，从里头择了一件冰蓝遍地莲花上裳，下配一件浅色清幽的罗裙，将其摆放在架子上。
予婠换好装扮，青蕊忙唤了院里侍候的小丫鬟们进来，见身着粉衣丫鬟们鱼贯而入。
按照侯府的规矩，姑娘身边一等大丫鬟三个，二等丫鬟四个，三等丫鬟六个。
予婠这儿有些特殊，她身边侍候的大丫鬟青璃去岁配了人放出去了，一时之间也没添上新侍候的大丫鬟，二等丫鬟中倒有些跃跃欲试的，予婠只让青蕊盯梢，考察一番品性再禀了管事的婆子提上来。
她立于铜镜前，铜镜立时出现一道窈窕的影子，她今日这身打扮极合时宜，衬的她清雅端庄，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也挑不出什么糟点。
青蕊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抿嘴轻笑道：“姑娘这身打扮极好看，比之浓妆艳抹倒更叫人赏心悦目。”
予婠睨了她一眼，轻声笑道：“就属你嘴甜了。”
小丫鬟们摆好早膳，还冒着热气的蒸笼里摆放香喷喷却小巧精致的肉馅汤包，予婠动动木箸，食欲大开，用了好些，眼看碟子就要光了才止住。
她坐下歇了会儿，青宁已经在书桌上摆放整齐笔墨纸砚，她静下心，挥笔写下女夫子昨儿布置的大字。
青宁将宣纸揭了起来，小心吹吹，予婠交代她墨干了便送到夫子那儿，千万别迟了，青宁笑着应下。
主仆二人出了院子，绕过亭台楼阁，方至霍老太太的院中。还未进去，便听见里头一阵笑声，予婠抿了抿嘴唇轻笑，想来大哥哥回来祖母心中高兴，许久都未听祖母如此开怀大笑了。
门口小丫鬟挑开帘子，低低禀报一声：“六姑娘到了！”
内室供着的景泰蓝的香炉点了清新好闻的果香，予婠吸了口气，展颜笑道：“孙女来吃了，给祖母请安。”
霍老太太摆摆手，口中念叨，“不迟不迟。”
予婠又给几位长辈纷纷见礼，四太太沈氏轻笑一声，打趣道：“我平日总羡慕大嫂嫂的好福气，长房得了这几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不似我膝下只有嫙儿一女。瞧婠姐儿，幼时乖巧懂事，长大更是端庄温雅，大嫂嫂好教养。”
大太太待予婠谈不上疼爱，也谈不上厌恶，素来都是淡淡的。听的四太太夸赞，不由得淡笑道：“予婠虽是最小的，却比两个大的还要懂事乖巧。”
以琮粲然一笑道：“许久未见六妹妹，近来可安好？”
予婠依礼福了福身，“多谢大哥哥关心，予婠近来极好。”
“此番归来，给各位妹妹们都带了江南特产及些小玩意，妹妹们瞧个新鲜。”以琮朗声笑道。
闻言，予姵一脸洋洋得意，很是挑衅的往予嬿这头看了几眼，予嬿扭过头不理她。
今儿颇为热闹。以琮自江南归来，在京华书院念书的以玟、以玮和以琦特意被批了一日假回来。
盛氏含情脉脉的瞧着以琮，想是许久未见，心中也牵挂的很。四个月的身份已显怀，宽大的衣裳略略能遮住肚子，她原本身形窈窕纤细，此时也未有多大变化。
内室气氛正热闹，霍老太太身边的小丫鬟入内，与刘妈妈禀报了声，“二姑奶奶回了！”
刘妈妈微微蹙眉，霍老太太端起茶盏啜了一口茶，神色未变，云淡风轻笑道：“时候不早了，琮哥儿你随你媳妇儿回去吧，几位姐儿也该去上课了，不好再耽搁了。老大家的，老二家的和老四家的留下来再陪我说说话。”
予婠起身福了福身，想起方才小丫鬟入内与刘妈妈耳语几句，刘妈妈的脸色有些耐人寻味，她不动声色的与予嬿等人一同出了院子。
予姵左右瞅瞅，神秘兮兮的，拉了予婠，小声道：“平日请安母亲还有两位婶婶都是与咱们一道走的，为何今日祖母偏偏留下了她们？”
予婠一顿，脸色平静，淡淡道：许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说。”
予姵明显不满意她的回答，她自己心中已有所较量。薄嗔了一声，“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
“五姐姐又知道了？”予婠有些无奈。
“肯定是为着二姐姐的事儿。”予姵语气十分肯定，她把玩着衣饰上挂着的香包，又继续道，“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二婶母为了二姐姐高嫁，就将她塞给蒋家那样的人家，二姐姐夫家生活不幸，十有**是过不下去了。”
予婠默然，二房是庶出，为着这个缘由，二太太总怕被长房的大太太和四房的四太太小看了。
予嬅得嫁楚国公府，二太太眼红了，偏要将膝下唯一的女儿予媛嫁到世袭罔替的伯爵府。
后来相看了许多，定下了荣国公府蒋家二房的嫡长子，去岁老荣国公去世，蒋家长房承袭了爵位，二房便被分出来了。
蒋家二老爷是个没用的，靠着祖上福荫庇护捐了个官。蒋太太是有名的河东狮吼，将丈夫和儿子捏在手上紧紧的，且她当初本就瞧不上予媛，瞧在侯府嫡女的身份上才替儿子聘了她。
入门两年多，连个蛋都下不来，性子唯唯诺诺的不堪重用，蒋太太才厌恶予媛至极，早恨不得休了她。
小丫鬟挑开帘子，内室一片静默。予媛身形消瘦，面容憔悴，一见霍老太太，她眼眶一热，眼看就要掉下泪来。
二太太已经坐不住了，忙过去拉过女儿，心酸的掉下眼泪，“我的媛儿，都是娘害了你啊，媛儿！”
“老四家的，扶你二嫂起来。”霍老太太声音淡淡的，语气中却包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四太太过去轻轻扶起二太太，予媛福了福身，语气虚弱，“不孝孙女予媛参见祖母，祖母安好。”
霍老太太招招手，淡然的面容中闪现一抹怜悯。她握住予媛骨瘦如柴的手，见她手脚冰凉，不由得关切道：“怎的这般冰？”
“孙女无碍的。”予媛轻轻道，“许久未见祖母，正巧今日我，我婆母回娘家参加婚礼，我才得空回来……”
“好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霍老太太柔声道。
予媛眼一热，拼命摇头，泪珠子不停地往下掉，止都止不住。
“祖母，其实我，我过得还好，没有娘说的那般糟。”予媛想要解释，可如今一切都显得苍白。
霍老太太瞧了一眼跟在她身边的丫鬟林玉，不由得皱皱眉，“今日你回娘家，怎的就带了一个丫鬟来？”
当初予媛出嫁时，二太太也是将人手配齐了的。予媛身边光是一等大丫鬟便有三个，怎会只有一个林玉在旁跟着，主仆二人显得这般凄凉。
予媛摇摇头，轻轻咬住下唇不说话，林玉出列，向霍老太太郑重行了大礼，便道：“回老太太的话，原不止奴婢一人侍候，可蒋太太说，咱们姑娘总是病着，一点精神气都没有，最是晦气便将咱们挪到了一个偏僻小院住着，身边丫鬟减了许多人，那些人瞧着蒋家人脸色，一个两个奴婢脾气大的很，姑娘根本使唤不过。
便是今日陪姑娘回娘家，蒋太太也不过问一声，还讽刺姑娘回家搬靠山来了的。请老太太为姑娘做主！”
说着林玉又磕了磕头，刘妈妈过去亲自将她扶起来。霍老太太面色不虞已是动气，便是大太太听了换位想自己的嬅儿，也不免厌恶蒋家至极，她蹙眉道：“这蒋家是太不成样子了，咱们霍家的姑娘哪里是能随意糟蹋的！”
予媛还是荣郡侯府的姑娘，蒋家便是看在荣郡侯颜面上也要留些余地，这分明是不将荣郡侯放在眼里啊。
“蒋家是太放肆了，也不想想她哪里来的底气，还以为是荣国公府的人吗？”霍老太太嗤了一声，哂笑道，“刘妈妈，你一会儿亲自派人送予媛回去。只需忍这些时日了，事儿马上便要了了。”
二太太闻言不由得一愣，顿时止了哭声，她呆呆问：“老太太您这是什么意思？”
“老太太您的意思是？”大太太轻轻蹙眉，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蒋家二房的给脸不要脸，咱们家何苦还要与他们周旋，不如早日做个了断，对彼此都好。”霍老太太叹了一口气，“待嫙姐儿出嫁后，便叫予媛和离罢。”
霍老太太眸色清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蒋家这般的苦海，予媛确是不能再回了苦苦挣扎。可底下还有几个女孩儿，眼瞧着都到了说亲的年纪，这……”大太太身形一颤，缓缓道。
“我知你心中担忧什么，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都是一家子姐妹，若只予媛在苦海挣扎，其她姐妹都过得富贵安逸，谁心头能过得去？”霍老太太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