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第一百七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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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正说着,还没走出客栈,便突然齐齐停下了脚步。
唐壬奇迎面而来,推着坐在轮椅上的云向迎,后面还跟着十来个提着礼的护院,阵仗不小。
来得可真快,而且还是第一个。
两人对视一眼,陈中泽知道她不愿与云家的人碰面,一皱眉后,当机立断地对她低声道:“你走后门。”
她心领神会,感激地看他一眼,随即毫不犹豫地转身。
等她随着掌柜的往后门而去,陈中泽才放下心来,迎面朝云向迎走去:“云二爷大驾光临,在下失迎了。”
云向迎的目光轻轻地扫过他的身后,笑意淡然:“陈捕快客气了,我是来见赵侍郎的。”
“这是自然。”陈中泽皮笑肉不笑,道,“还是云二爷的消息最灵通,我们都还没走,您便过来了。”
云向迎客气道:“若是慢了,岂不是便见不到陈捕快了?”
“那我去替您禀报一声?”陈中泽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他的双腿,道,“赵侍郎住在楼上,云二爷怕是不方便。”
云向迎只是轻轻一笑,道:“我听说柳县令也在赶来的路上,陈捕快不去接应吗?”
他自是想去的,心想这会儿许长恒应该也从后门溜走了,便也不再耽搁时间,说了声“告辞”便抬脚走了。
但云向迎却并不急着上楼,而是静静地等着,直到有脚步声再次传来,他才不慌不忙地循声看去,唇角轻轻一勾,声音温和有礼:“许捕快,许久不见。”
原本打算从后门悄然溜走好避开他的许长恒却原路返回了,原因无他,只是因为客栈的后门也有云家的人守着,而且不仅不许她出去,还将她给逼了回来。
看来,云向迎出现的时机之所以恰到好处,并非因为他刚刚收到消息匆忙赶来,而是早有谋划伺机而动。
无奈之下,她只好硬着头皮挪了过去,语气生硬地寒暄道:“见过云二爷,在下还在当值,先行告辞了。”
“赵侍郎乃是朝中重臣,不仅他本人在此,连武平侯的人也在,难道衙门不该派人守在这里吗?”见她抬脚便要走,云向迎缓缓道,“毕竟,若是再出什么乱子,只怕无论是柳县令还是安捕头,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他说得的确有道理,若是衙门已经知道了赵勤的身份却并未派人留守保护,的确不太妥当,平安无事时自然没人在意,可一旦当真出了什么事,衙门当然脱不了干系。
若是自己留下,哪怕也做不了什么,至少名义上说得过去。
她犹豫地停下了脚步,既走不得,又不愿留。
但云向迎似乎对她的去留不再介意,只吩咐唐壬奇道:“去通报一声。”
唐壬奇应下,跟着掌柜的上了楼。
她看了看云家那些险些要挤满厅堂空地的护院,又扫了扫虽各自躲在房间不敢出来但却透着窗户往外瞧的其他客人,决定还是先留下来。
柳县令定然也会很快得到消息,那安川和其他人也会一起过来,到时她再走也不迟。
一时片刻而已又在大庭广众之下,云向迎又是来拜访朝中大臣的,定然没功夫为难自己。
她心中盘算着,默默地退到了外面的大门口,既不用进去,也不会离得太远。
余光扫到了她似是刻意躲避的身影,云向迎不由无声一笑。
没过多久,赵勤便开了门,还随着唐壬奇亲自下了楼。
一个当朝二品的官员为接见一个商人竟屈尊出门下楼,这种事情并不多见,要么是经商的不能得罪,要么是当官儿的视众生平等。
当然,在云向迎与赵勤身上,这两种原因皆有可能,甚至是二者兼有。
在厅堂落座后,两人寒暄间,云向迎有晚辈与商人该有的恭敬与谦让,赵勤亦不乏前辈与官员应有的和气与大度,既疏离又亲热。
“上次京城一别,竟是多年没见过贤侄了,”赵勤温声道,“这次老夫回乡祭祖乃是私事,路过此地时顺道给渠儿带句话,原本打算即刻便走,可没想到老夫突感身子不适,这才耽误了几日。”
云向迎忧心问道:“赵伯父可还好些了?”
“无妨,怕是水土不服罢了。”摆了摆手后,赵勤道,“没想到还是惊扰了贤侄。”
“这如何算是惊扰,赵伯父这么说,才是折煞了晚辈。”云向迎恭敬问道,“不知伯父可是请了郎中来瞧瞧?这南和县城比不得京城,外面的郎中还是不太可靠,我家中倒是有两位可用的,不如让他们给伯父把把脉。”
但赵侍郎还未开口,便听到从门外由远及近地传过来一个声音。
“不必这么麻烦了,我已经带了郎中过来。”
是云渠来了,他稍有惊讶地看了一眼独自站在门外的许长恒,迟疑一瞬后便抬脚进了厅堂,跟在他身后的是他从京城带来的言郎中。
见了他来,赵勤依然和颜悦色:“渠儿来了。”
“是,”云渠侧过身,向他介绍道,“这位是言郎中,是义父最信任的郎中,上次我听伯父提起身子不适,便想着带他过来给义父瞧瞧,今日还真是巧了。”
其实,上次他虽提起了此事,可赵勤并未答应,今日突然听说他人在南和县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心知再也瞒不过,便匆忙赶来,没想到在路上遇到了言郎中,便顺便将他带了过来,也好有个由头。
赵勤领了他的情,道:“贤侄费心了,那便麻烦言郎中了。”
趁着言郎中给赵勤把脉的功夫,云渠对云向迎施了一礼,致歉道:“我并非有意瞒着赵伯父来南和县的事,还请二哥莫要介怀。”
“怎会,赵伯父喜爱清净,我也是知晓的。”云向迎对他和善一笑,道,“渠弟请坐,咱们兄弟二人也好陪赵伯父说说话。”
把过脉后,一直低着头的言郎中唯唯诺诺道:“赵侍郎的身子虽无大碍,但的确体虚了些,若不能及时调理,只怕会小病不医成大患,还望珍重。”
几人都是一惊,连赵勤也没有想到会这么严重。
云渠问道:“那言郎中可有什么好法子替伯父调理一下身子?”
言郎中垂眸道:“这是自然,只是要多需些时日。”
云渠转念一想,对赵勤道:“伯父,我的病也有了方子慢慢治,不如便让言郎中先跟着您,让他帮您仔细调理一阵子再说。”
赵勤稍有迟疑,但终究还是答应了。
“若是赵伯父不嫌弃,还是回家里住吧,”云向迎提议道,“客栈总归太拥挤了些,又人多眼杂的。”
赵勤婉拒道:“这次除了要回乡外,也是想带你们伯母出来走走。你们也知道,她自小便被养在高墙之内,想出来一次也不容易,故而我想趁着这次出门,让她随意放松些。再说,明日我们便要启程了,不必再麻烦了。”
云向迎淡然一笑,道:“赵伯父与伯母伉俪情深,在我初去京城时便有所耳闻,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伯父伯母的感情仍然十年如一日,当真让人羡慕。”
云渠附和了两句,又问道:“怎么不见宣明?”
“他在陪他母亲,”赵勤看了一眼二楼,道,“一会儿便下来了。”
言郎中回去收拾东西,三个人在厅堂中说着话,却又刻意不提不久前何姐和刘厨娘逼他们现身的事。
眼看着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衙门的人才姗姗来迟。
陈中泽见她守在门口,吃了一惊:“你怎么在这儿?我还以为你去巡街了。”
她无奈道:“云家在后门也有人,把我给堵了回来,我担心还会出什么乱子,便留下了。”
言罢,她抬眼看了看他和方叔,疑惑问道:“怎么就你们两个人,柳县令和捕头呢?”
陈中泽叹了一口气:“他们俩吃了酒,都醉了。”
“啊?”她吃了一惊,“这青天白日的,怎么就吃酒了?”
方全道:“柳县令请了客人,拉上安捕头作陪,没过多久便都醉了。”
她有些纳闷,照理来说,无论是柳县令还是安川,都不该是在白天便饮酒宴客的人,更何况还会喝得酩酊大醉。
“我们等了许久,也不见他们清醒半分,只好先来了。”陈中泽探着脑袋往里面瞧了一眼,对她道,“你快回去吧,这里有我们呢。”
她点头答应,毫不犹豫地便往衙门而去,快到衙门时,却见前面的人群中有个人影瞧着有几分眼熟,不由多看了几眼。
竟是要回云家收拾行装的言郎中。
可看他此时走的方向,却是与云家相反,更似是去衙门的路。
她心思微动,悄然跟在了后面。
言郎中似乎神思恍惚,有时不慌不忙地缓缓向前,有时又突然原地驻足,好像在做什么重要的决定,但还没有下定决心,故而总是犹豫不前。
不过,饶是他百般踟蹰,却始终并未回头,断断续续地向前走,只是在七绕八拐后,她渐渐明白,他并不是要去衙门,而是要去衙门附近。
最后,他停在了一个巷口,只看背影,她都能感受到他的迟疑。
过了许久,他才迟钝地抬起了一只脚,可却迟迟没有落下。
就在这时,有一户人家传来了开门说话的声音,这在平时听起来再也平常不过的动静却似一道惊雷般,震得他猛然回神,倏地转身离开,脚步匆忙得似在逃命。
她躲在暗处,看着言郎中落荒而逃,又将目光转向了他曾停留过的巷子口,微微皱眉,陷入了沉思。
不久后,她缓缓回神,抬脚往衙门的方向而去。
这里离衙门的南后门更近些,她刚到门口,便见皂班的吕班头扶着一扶额的男子上马车,不由多看了几眼:“吕班头,您这是去哪儿?”
正在将人往马车里塞的吕班头回头看了她一眼,匆忙间和她寒暄了几句:“哟,原来是小许啊,这是柳县令的客人,喝多了,还摔了一跤受了点小伤,我把他给送回去,咱们回头再聊。”
她不由一怔,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驾着马车远去。
柳县令的客人?这么说来,柳县令和安捕头便是因为要宴请他才喝醉了酒的?
可是,怎么可能?
方才班头回头时,她恰好在看见那人的最后一眼时将对方给认了出来,那人明明是南风馆的司齐。
在秦氏一案时,她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他是当初南风馆头牌司玉的好友。
当然,他们的营生自然也是一样的。
柳县令如何会与他扯上关系,不仅特意请他到衙门做客,甚至还拉上了安捕头作陪?
她百思不得其解,总觉得今日发生的事情都太过诡异了。
这世间怎么有这么多秘密。
她原本只是想来衙门用个午膳再去巡街,也好寻个时机与吴映雪说几句话。但她刚到膳堂便碰到了安子睿,他火急火燎地叮嘱吴映雪多做些醒酒汤送到内宅去,见了她后松了口气,但:“你来得正好,快去帮我看着点公子,他醉得厉害,我实在不放心。”
“我吗?”她为难道,“可是我是来吃饭的,一会儿还得去巡街。”
“我让人把饭给你送过去,你今日也不必当值了。”安子睿坚持道,“咱们捕班也就你还算细心,公子有你守着我还放心些。”
她想了想后问:“你是不是要去金源客栈?”
安子睿颔首道:“是啊,毕竟咱们这儿难得来个二品大员,不可怠慢,虽然柳县令和我家公子不能立刻赶过去,可也不能只让方叔他们去应付,否则会落人话柄的。还好那位赵侍郎我也见过,是个平易近人的,他若是还记得公子,应该对我也有些许印象,我去解释一二还好一些。”
他所言的确有理,即便赵侍郎本人不介意,可不见得旁人不会借此做文章。
“你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等公子醒了后也好及时告诉他,”临走前,他又特意嘱咐道,“对了,一会儿吴姑娘送醒酒汤过去,你记得把公子叫醒,让他喝完再睡。”
她只好依着他的话去了内宅,虽然她之前还曾在这里住过一阵子,可却还是第一次进安川的卧房。
推开门后,一眼看去,她还以为自己进错了门,因为这屋子的布置十分简单,还不如安子睿的屋子精致。
但她很快便确定自己没有走错,因为她闻到了一股强烈的酒味儿。
她迟疑着没敢立刻进门,正犹豫时,突然听到了一声猛烈的撞击声,“嘭!”
不再有丝毫犹豫,她下意识地便冲了进去。
猝不及防地,她看见床榻边的地上躺了个人,不由惊了一跳。
再定睛一看,她才认出那个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狼狈男子正是安川。
半床锦被从床上垂落,只有一角被他压在下面,一看便知道,他刚刚是自己从床上滚下来的。
从未见过他如此邋遢无状的模样,惊讶散去后,她不由觉得好笑,强忍着笑意地小心翼翼凑了过去。
他身上还有未能散去的酒味,看上去睡得很沉,完全没有受到掉床的影响。
她还从未见过如此安静的安捕头,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之前她只知道他长相俊朗,但又下意识地觉得他不可靠近,故而还从未仔细瞧过他的脸。
现下,倒是个机会。
他的鬓角眉梢透着老成沧桑,既英气逼人又隐着稳重,但仔细看时,她才确定他不仅生得五官精致,是让人一眼难忘的面相,而且在因醉酒而脸颊微红时才像个自己可以靠近的普通人。
一不留神,她看得出了神,目光竟半晌都不曾离开。
蓦地,安川突然动了动,她惊了一跳,一腚跌坐在了地上。
他不过是朝她这边翻了个身,并没有醒来,不过,她发现地上有些凉。
以自己的身板儿,定然是没机会将他拉到床上的,她有自知之明,便看了看床,将垫子给抽了出来。
她绕过安川,将垫子从他背后开始铺展,收拾平整。
如此一来,只要让他往自己这边翻个身,那他便能睡在垫子上,不至于受凉。
但她蹲在他的背后等了许久,都不见他有翻身过来的打算,只好轻声唤道:“捕头,捕头?您翻个身?”
不过,安川依然没有回应。
她迟疑了片刻,伸出了手,轻轻地放在了他那因呼吸而均匀起伏的肩膀上。
确定他毫无察觉后,她一用力,借着他的肩膀将他的身体扳了过来。
但不知是她用力过度,还是他顺势借了她的力道,他虽翻过了身,却并未平躺,而是直接面朝她侧躺了过来。
这样也并无不可,而且还将方才被他压着一角的被子给腾了出来,她便顺手将被子拽了过来,准备帮他盖好。
被子从他身上滑了过来,她正拾掇着,身子却蓦地一震。
因为猝不及防地,一只手突然抓住了她的右手。
有力,温柔,竟是安川的手。
她浑身一怔,还未回过神时,余光扫到他又缓缓抬起了另一只手。
不知何时,他竟醒了。
她惊愕地对上了他那双既朦胧又柔和的双眼,心中尽是慌乱无措。
更让她惊惶的是,他的另一只手竟落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在感受到他手指温度的那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似是全身着了火,一抹火红刹那间便从脸颊烧到了耳根。
和煦的阳光透过窗子洒了一地,落在了他的指尖,与她的眉梢。
时光仿若凝结了一般,他看她的眸光既迷离朦胧又温柔若水,一只手握着她的手,既轻柔又坚定,另一只手蜻蜓点水般抚着她的脸颊,似是不舍离开,又担心会惊扰了她。
“你来了。”
他的声音干涩低沉,可那三个字,却说得既迷乱又清晰。
那不是捕头对捕快说话的语气,更不是他平时对自己说话的语气。
她不敢也不知如何回他,一动不动,连同捏在手中的被角。
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只能听见自己砰砰乱撞的心跳。
直到吴映雪端着醒酒汤走了进来,站在不远处疑惑地与她寒暄道:“许捕快?”
她在瞬间回了神,双手一抖,被子被甩到了他的身上,盖住了他的全身,包括头。
只有他那双似是霎时间失去了所有力气而垂下的双手露在外面。
而她自己,却向后猛地跌坐在了地上。
吴映雪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慌忙快步走了过去,在看到地上那从头到脚都被盖得严严实实的人时脸色惨白,也顾不得已经洒了一地的醒酒汤,蹲在她身边不可思议地颤声问道:“安捕头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