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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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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近门口的许长恒听到了外面似有说话声与脚步声传来,但她并未在意,以为是李锦合与云念清还在院子里。

渐渐地,穆夫人的神色逐渐平静下来,声音听起来反而比方才轻松了几分:“如今,既然你们已经发现了,那我便也没什么好说的,只管将我交给衙门便是。”

安川微微蹙了蹙眉头,道:“我们不过只是发现你身上有穆小公子的玉佩而已,你大可说,这不过是你在无意间捡来的。”

“此生,我曾失了两个孩子,每一次都心如刀绞痛不欲生,但都比不上我这几日受到的煎熬,人能活到这般地步,还不如一死来得痛快,又何必再受这份折磨?”穆夫人凄然一笑,摇头道,“罢了罢了,既然撑不下去,又何必再勉强……”

但说到最后,她又突然放声大笑,声音愈来愈大,似要惊动这天地间的所有鬼神一般,肆意而哀凉。

许长恒看着她的眼睛逐渐通红如染了血般,仿佛流出的泪都要化作了血,心头不由一酸。

过了许久,她的笑声渐弱,开始剧烈的咳嗽,似是要咳出五脏六腑来。

许长恒连忙将玉佩放在了桌案上,倒了一杯茶水递给了她,但她却推却了。

安川的眸底也掠过了一丝悲悯,问她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又过了片刻,咳嗽声才逐渐平息下来,只不过没多久的功夫,她看起来便比方才苍老了许多,脸上的哀伤也愈来愈浓,开始回答他的话:“我平生别无所愿,唯一所求,便是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为了求子,我风雨无阻地来这飞云寺求神拜佛诚心祈愿。可是,我的每个骨肉都不肯与我相见便匆匆而去了,而杀了他们的,不是旁人,是我一直视之如己出的呈善啊。自他出世后,我便倾尽所能地爱他护他,可他为了做穆府唯一的后人,竟一次又一次地害死我腹中的孩子,我如何不恨他?”

果然如此。

动机已明,安川又问道:“那你是如何动手的?”

默了一默后,穆夫人长长叹息一声,无力地闭上了眼睛,仿佛不愿再回忆,颤声道:“父亲寿诞的那日,妹妹身子不适先行离席,我忧心于她,便想去看看,路过戏台的时候,我瞧见了穆呈善,便心生恨意,趁着他不备,从背后砸伤他,然后将他放进梨花班遗落在后台的箱子里,再将他掐死……”

听到此处后,许长恒微然一怔,不由将目光探向了安川,发现他也正望向自己,神色亦是讶异与疑惑。

正待她忍不住要再问穆夫人一个问题时,门突然被蓦地推开了。

“如夫人,您当心些……”

灿烂的阳光倏地从门口洒了进来,一个小腹微隆的女子被一个丫鬟搀扶着半站在门口,她的手抚在小腹上,整个身子倚靠在身边的丫鬟身上,脸色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竟是穆家的如夫人。

被阳光刺得微眯了眼睛,穆夫人在愣怔中,终于认出了开门人,浑身一震。

许长恒也颇为惊讶,她这才想起,方才自己听到的脚步声,应该并非是李锦合与云念清的,而是突然而至的穆如夫人的。

可是,她怀了身孕,而且也被人瞒着穆呈善的死讯,又为何突然出现在了这里?

“妹妹,你如何来了?”穆夫人终于醒过神来,她慌忙抬手以帕子擦干了眼角的泪水,站起身来走了过去,伸手去扶穆如夫人的胳膊,“仔细腹中的孩子……”

她掩着心虚,声音温柔,却还是略显生硬。

穆如夫人没有看她,但还是任由她扶住了自己。

她的眼睛扫过里面许长恒与安川,最后在桌子上停了下来,原本在眼中打转的泪珠蓦地滚落了下来。

意识到她看见了放在桌子上的玉佩时,许长恒连忙将其收进了荷包中,但是,她也知道已经晚了。

哪怕穆如夫人没有看见玉佩,也已经听到了穆夫人方才的那番话。

果然,将眸光缓缓从玉佩上挪开的穆如夫人微微侧头,声音哽咽地问站在身边时刻想要伸手扶自己的穆夫人道:“姐姐,你方才说,呈善是被你掐死的?”

穆夫人一愣,目光躲闪着,终是点了点头。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穆如夫人的整个身子都在剧烈的颤抖着,她伸手抓住了穆夫人的手,泪流满面又不可置信地问她道,“你在胡说,为何要这么做?呈善怎么会是被掐死的?他不是,他不是被你掐死的,不是……”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一头栽倒在了穆夫人的怀中。

扶着她顺势坐在了地上,穆夫人脸色煞白,连忙唤她:“妹妹,妹妹……”

旁边的小丫鬟亦是心急如焚:“夫人,这可如何是好?”

穆夫人很快便镇定下来,她问那小丫鬟道:“你们是如何上山的?”

小丫鬟这才想起来,道:“对,府中的人还在外面等着,他们抬着肩舆,奴婢这就唤他们过来。”

等那小丫鬟走了,安川道:“听说寺中也有会诊脉的师傅,请稍等。”

言罢,他欲抬脚离去,临走前示意她留下来。

等他们都走了,稍一思量后,许长恒蹲在了一旁,道:“穆夫人,在下知道你担心穆如夫人,但有一事,还需穆夫人如实相告。”

此时若不问,等回到了肃岭县城,穆夫人便会被交由肃岭县衙,到时便轮不到她插手了。

穆夫人只是低头担忧地看着躺在怀中的穆如夫人,一言不发。

虽然见她并不愿回应自己,许长恒却还是在稍一迟疑后问她道:“穆夫人,你是用什么砸穆小公子的后脑勺的?”

穆夫人终于抬起了头,神色麻木地问她道:“他是被我掐死的,又不是被砸死的,用什么很要紧吗?”

许长恒犹豫着摇了摇头:“并不打紧,只是在下好奇而已,敢问穆夫人,可是用石头砸了穆小公子的后脑勺吗?”

与她对视了片刻,穆夫人缓缓地将目光移开,又落回了穆如夫人的身上,轻轻摇头道:“我不记得了,应该就是石头。”

许长恒又追问她道:“那,那块石头,你丢到了何处?”

穆夫人垂了睫毛,道:“我丢到了府中的池水中,哪里还能找得到。”

“既然人是你杀的,那戏班的夏班主又为何要替你隐瞒?”心中的疑虑越来越多,但她还是紧追不舍地问道,“你与他可曾是旧识?”

“我与他素不相识,只是见过而已,至于他为何要帮我……”默了一默后,穆夫人道,“大抵是因呈善是死在戏班子的箱子里,故而他不愿招惹麻烦吧。”

她说的,似也有道理。

就在这时,安川带着一位僧人过来,手中还提着一个木箱子。

见他们过来,穆夫人连忙抱着穆如夫人换了换姿势,以便他来把脉。

许长恒站起了身,立在旁边静静等着,她看得很清楚,穆夫人对穆如夫人的关切是真情实意的,并不似作假。

好在穆如夫人只是因急火攻心而昏厥,腹中的孩子也并无大碍,只需休养便可,只是,依着她如今的状况,实在不宜赶路,哪怕坐肩辇也有风险。

于是,在那僧人的安排下,穆如夫人被抬进了旁边的一间斋房中歇息了。

既然走不成,穆夫人便留在房间照顾她,而他们就在外面的膳堂等着。

不多时,穆夫人身边的小丫鬟出来打水,被他们给拦了下来。

对她施了一礼后,许长恒问道:“这位姑娘,请问,穆如夫人为何会来飞云寺?”

小丫鬟虽不认得他们,但却也与穆如夫人一般听到了穆夫人与他们说话,以为他们便是衙门的人,也不敢扯谎,便如实道:“在府中的时候,如夫人要找夫人,她屋里的丫鬟说漏了嘴,如夫人便知道夫人一大早便来飞云寺为小公子祈福了。如夫人她原本还不知道小公子过世的事情,因着一直担心小公子的安危,如夫人便坚持也要过来,公子也劝不住,只能派人抬了肩辇送她过来了。哪知今日寺里的人竟这般多,我们刚一进来,如夫人便被人给撞了一下,立刻觉得小腹不舒服,寺里的小僧人知道了,便离开带我们来斋房歇息,可没想到,我们刚进来,便听到了夫人的笑声,不,是哭声……”

原来如此,因着听到了穆夫人的声音,穆如夫人便留了心,在门外听里面的动静,却没想到竟听到了她承认杀死自己儿子的供词。

可是……

想到了方才穆如夫人推门后的反应,她心中的疑虑却愈来愈多了,便问那小丫鬟道:“你的意思是,穆如夫人在来此之前,并不知道穆小公子的死讯,对吗?”

“上下都瞒着她,没人敢说,如夫人她自然是不知道的。”小丫鬟迟疑道,“但是,如夫人这几日成日成夜地以泪洗面,睡不着也吃不下,连身子都顾不得了,想来也是因着母子连心,能猜到一二。”

等小丫鬟离开后,她思量许久,还是对安川道:“安捕头,我觉得,穆夫人很可能并非是真凶。”

并不觉得意外,安川沉吟道:“她方才说,她是从背后将穆呈善晕的。”

若是她从他的背后偷袭他的,那应该砸伤他的后脑勺才是,可其实,其实穆呈善头上的伤口在额头,这样也未免太过古怪了。

当时她便觉得有些可疑,见安川也觉如此,便在他们都走后特意又向穆夫人确认了一番。

“之后,属下又提到了她是如何砸伤穆小公子的后脑勺的,她不仅言辞含糊,而且也未指出我弄错了。”她皱眉道,“若人当真是她杀的,她怎会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能记错?”

而且,她口口声声地说她杀穆呈善是因着恨他害死了自己两个尚在腹中的孩子,可她身为穆家的正房夫人,若想要替自己的孩子报仇,有的是其他机会与法子,甚至若她细心筹谋,还有可能布局得更周密,又为何会要选择在穆老爷子大寿的那一日才突生恨意对他动手了呢?

可是,若她当真不是真凶,那块染了穆呈善血迹的玉佩又缘何会在她的手中,她又为何要承认人是她杀的?

安川思酌道:“若是她与夏班主确有私情,杀穆呈善是为了保守秘密,那这一切倒也还说得通。”

若如他所言,那杀人的其实不是她,而是夏班主,她承认自己杀人也只是在为他顶罪,故而并不太清楚其中细节。因着后来再也没有与夏班主相见的机会,她只是听人说穆呈善是被人砸伤了头后又被掐死,便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头上的伤是在后脑勺。

但许长恒却还是觉得其中另有蹊跷,更何况,如今,她还有了另外一个怀疑。

“呈善怎么会是被掐死的?”

方才,穆如夫人为何会这般问?为何听起来,她似乎早就知道穆呈善死了,而且还并不认为他是被掐死的。

更何况,她在听到穆夫人亲口承认是自己杀了穆小公子之后,为何对她的态度并不似是愤恨与恼怒,而更多的是不可置信与惊疑?

甚至,即便那时,她竟然对穆夫人也毫不排斥,这并不似性情泼辣直爽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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