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初见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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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样轻快的语气惹得两人相视一笑,沐卿一直在想,如果不能结发到老,像她说的那样相知相惜,莫逆之情亦是好的。他眉间渐渐舒展开来,犹如即将绽放的花蕾:“那你可要多努力一点,别让我们都失望了。若哪日中了魁首,我们定来贺喜。”
疏君停下手里的笔,望着他的眼睛,犹如空山新雨后,神清气爽:“你还真信了,我只想过的舒适平凡,哪有那么多时间去学他们写诗批判。这么多的卷宗写下来,该累倒了。”
莲叶轻摇,随意芳华。几人偶尔闲谈几句,便要相继告辞。云锡许久未见他能展露笑脸,不免觉得吃惊,从两人谈话的口吻当中,他似乎探究到了一丝不可磨灭的意味。但这种事只能压抑在心头,不能说亦不能想。
叶湑帮忙整理案几上的茶杯书卷,见她笑颜常开,皱眉道:“殿下,您莫不是要……要养男宠吧。”
闻言,疏君才撑起的笑脸立马垮了下来,伸手掐住他还有些圆润的双颊,骂道:“胡说什么呢,人家云大人已经娶妻了,你哪来的那么多想法,有那种思想,早干嘛去了,你还能在这里吗。”
叶湑弯下腰,乱叫两声,求饶道:“这能一样吗,我又没说是云大人,我说的是辛大人。”
疏君的手稍稍放松,立刻被他挣脱出去,她垂下眼睑,淡淡道:“无稽之谈,他已有了婚约,娶不娶是他的事,况且,我何时说要养男宠,把我当成什么了。”
叶湑嘟囔道:“那您刚才还笑得那么高兴,我看您每次见辰王也没高兴成这样。”
她包裹新卷宗的手一顿,默然道:“非也,我只是能再见到他便很知足了,说到底,我和他只是过眼云烟,我承受不了诱惑,他无法违背伦理,这是两码事,辰王只当是我初见烟雨,也不介怀,我们也不会有僭越的地方,莫逆之交,少了什么,你明白的,你又在意什么。”
叶湑拂袖叹道:“我还是喜欢你在朝堂上搅动风云的样子,最近这半年,为了一个情字,你可没少下功夫。”
她冷哼一声,不以为意道:“这不,马上你就看到了,又到了我该出场的时候了。”她收拾卷宗的手没有停下:“对了,你怎么到这里面来了?”
叶湑倏然站起,恍然大悟道:“哎呀,差点忘了。三公子被陛下撤销了万寿阁的职务,贬回护卫军将领了。辰王派人来说,要您马上进宫,陛下要见您。”
她真的是不得不佩服叶湑这记性,在这里陪她叨叨絮絮大半天,却不说正事,顾着自己开小差,玩心太重。
叶湑垂着脸,在马车里低声问道:“您真不打算替三公子求求情,若是回了驻京军队里,哪日要出征,还不得从那里面选人,您就不担心。”
她平静道:“担心也没有用,这些不是你该忧心的事,等我将吏部的事情处理完,你就着手准备回永威的计划,那边会有人接应你,你知道该找谁。”
叶湑脸上露出一丝忧虑:“您这么快就要让我走?”
听得窗外喧闹的叫卖声,她目不斜视的盯着手腕上的束缚,笑道:“再不走,就怕你没机会了。你不是喜欢看我搅动风云吗,那你就让我看看你在永威能闯出什么名堂来。”
她不过是想尽可能的将身边的嫌疑人都排除掉,将他送走之后,一切才会慢慢显露出来。她相信叶湑不会背叛她,也相信绿抚,至于杜若,她是林氏留给她的,她没办法才会防着她。
白姨娘死的时候是杜若审问的,须祥也是,蚀蛊也是她先接下的,何氏又出现问题,这些都是跟她密切相关的。还有那个梦,是她一直想不起来的,她和雷云出生时的场景,只是那么模糊,却又深刻清晰的印在她的脑海里。
彼时,昭帝刚撤走愉禛的职位,安邦过来接手时,两人差点起冲突,还好楚可轩来帮愉禛收拾行囊,有他在,自然出不了大事。
疏君拿着新写好的卷宗走来,见了愉禛憔悴如斯的模样,心下也是心疼,走近道:“三哥,这么快就要回军营了?”
愉禛点头道:“是,你的消息倒灵通,这消息也才传出来,你隔那么远都能知道,想来是传得如何不堪我也知道了。”
楚可轩看他失魂落魄,面颊苍白,忙用手肘去拐他道:“传不传关他们什么事,大不了我们找到那些造谣生事的,悄悄揍他一顿,看他们还跟不敢乱嚼舌头。”
愉禛横他一眼,骂道:“别说这些没用的,走吧,叫你来搬东西,不是来聊天的。”
楚可轩哎呀一声,惊异道:“呀,我来帮你搬东西,还不能跟她多说几句,这平时见她就少了,多说几句你会死啊。”
愉禛望着她担忧的面庞,徐徐道:“她这个时候过来定是陛下宣来的,你别耽误她,又叫人说了什么去。”
他意有所指,楚可轩不屑一笑,瞥了瞥不远处安邦肃立的身影,提高了音调道:“他要说便说,我倒希望他娶个绣娘,能把他那张嘴给缝上。这下,你一出事,别人就把好位置给你占了,什么好兄弟,还不是见色忘义,胡编乱造,说不定,那东西就是他贼喊捉贼,冤枉好人,当真卑鄙无耻下流。”
叶湑四下看看,举起手来凑热闹:“我同意……”
话音未落,头上就挨了一个打,疏君收回卷宗,正色道:“你的事待会儿再找你算账,别在这里瞎凑合。”
几人声音不大,但方寸之地内还是能听到的,安邦满脸怒意,将手放在腰间的刀柄上,疾步走来:“说了这么多,还不是因为你自己不知廉耻,既然舍不得家中妻儿,又何必在外招摇。我不过帮她多说了几句话,你们便这样议论,想来也从来没把我当成好友,我又何必舔着脸来跟你们道歉。”
楚可轩凛然一笑:“招摇?我倒是觉得招摇不满的人是你吧,如今是御前的将军,谁敢跟你理论什么,至于道歉,怕你道不完。从你们开始入仕之后,已经友尽了,走,别跟这种人废话。”
安邦咬紧了牙根,眼里溢出一丝怨毒:“殿下不打算帮他求求情,叫他不用走吗?”
疏君见他们翩然离去,一时间百感交集,触动愁肠:“我没那么大的本事能改变君恩,他回去也是好的。”
安邦别过脸冷笑道:“我还以为殿下对他多情深义重,原来到了关键时候救命,却是无动于衷的。”
疏君抬眼三分像笑,三分有恨的望着他:“那我便告诉你,等我找到下毒的人,就刮了他的皮。”她上下打量着安邦:“你要小心了,别真被他们说中是你下的手,毕竟现在,询王自身都难保,别说再去救你了。”
对她威胁的话语他丝毫不惧,不是他做的,他又为何要害怕。但他到底心底却生出一股怨气,询王的失败是他们家的耻辱,可是不能随意发泄,只能藏匿于心,静待来日。他颔首道:“殿下无需怀疑,不是我做的,我问心无愧,随便您怎么想,都查不到我的身上来,反倒是殿下如今自身难保了。陛下对昨日的事十分不满,想来,您是要受罚的。”
果然,话才刚落下,白玉便出来告诉她,昭帝不见她,要她跪在门外,想想自己哪里错了,想清楚了再进去。
疏君望着已经压城的积云,慢慢走到门外,白玉找来一个软垫,悄声道:“陛下是真动气了,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让您起来,昨日在溪云公主的生辰上出现这种事,陛下极其宠爱她,如今迁怒于您,您便委屈些,这是奴婢能为您做的,别让膝盖受了罪。”
疏君含笑谢过:“多谢大总管,让您费心了。麻烦将这些新抄录的卷宗交给陛下,另外,如果可以,能否帮我看看陛下是否已经批阅了我呈交上去的奏章,麻烦您了。”
白玉颔首应下,拂尘一甩,转身便进去了。安邦笑盈盈的站在一边,低声道:“殿下,陛下连门都没让您进,您要如何去求情呢,还是别说大话,先自保吧。”
疏君并不将他的冷嘲热讽放在心上,积云密布,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水汽,与她额上的细珠混为薄露,顺着圆润的下颚如毛毛细雨滚下。
叶湑抬头看了看天空,阴沉沉的一片:“快下雨了,要跪咋们去檐下吧,别又得风寒了。”
疏君摇摇头,拿软帕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垂着脸道:“算了,再等等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叶湑还想说什么,只听吱呀一声,出来一人,几人抬头一看,正是沈徽清。只见他穿了一件由上好的丝绸制成的青白色长袍,缓步向她走来,白玉紧随其后,照样拿了一个软垫在她身旁放下,与沈徽清说了几句话,便又关门进去了。
她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沈徽清又给她垫了一层软棉,自己跪在冰冷坚硬的石子路上,笑道:“出来陪你解解闷,反正时间还长,陛下在屋内也不理我,求情没用,我还是想多待在你的身边。”
仿佛濒临破碎的心一点点被温言缝合,她取出那一叶软垫给他,轻声道:“怎么没用,三哥能回到你的麾下做事,已经是你能做的最好的。有了这一次教训,以后,他都不敢轻易离开宓瑶的身边,更不愿意再去多看谁一眼,于他于我都是好的。你只怕是被陛下责罚,原本在屋内跪着,听了我来,你才出来的不是?”
沈徽清握住她冰凉的手,呢喃道:“我怀疑你是不是有看穿别人心事的能力,我还没说你便自己猜到了,你既知道,那就猜猜现在我在想什么?”
对上他温情的目光,她笑道:“我们什么时候能起身?”
他淡笑摇摇头:“不对,再猜。”
疏君沉吟一会儿,与他对视半天,瞻然一笑:“要我去你的府里?”
沈徽清温声细语,缓缓凑到她的耳边道:“如果你愿意,常住也无妨,可我想的不是这样,你可还记得陛下赐的那些东西?”
婴儿的襁褓的布料,饰品,摆设,这件事可让她饱受了不少奇异的目光,她思索半晌,点头道:“知道,陛下闹这一出,可不就是看笑话,顺便来瞎凑热闹,难道你弄丢了什么?”
沈徽清侧脸看了看叶湑,见他识趣的往边上一挪,顺带将看笑话的安邦挤到一边去,他才笑道:“不但不少,反而还多了些东西出来。辰王府那么大,不能就我们两个住,或许可以多几个人,所以,我把周边的空院子都用陛下赐下来的东西布置了一番,想让你来看看,大约有十六个院子……”
她似是震惊到了极点,脸上青红交加,啐道:“你自己生去吧,不然你就娶个侧妃回来,顺便再纳十几个妾室,这样一人一间,将来生了孩子,指不定要你扩府大修。”
他似笑非笑,眼里是破碎的寒冰,竟然敢当着叶湑安邦的面凑上一亲芳泽,惊怒之下,她指着他却忘了要说什么:“你……”
沈徽清的声音多了几分惬意:“有你一个就够了,你也知道我不喜欢其他人碍手碍脚。而且,如果我府上有了其他人,你定是要一走了之,人多手杂,又怕有人混进来对你我不利,我又何须找些麻烦事来给你添堵。”
疏君低着头将眼底的喜悦藏在厚厚的睫毛下,她刚才的不过是浑话,可就算他不提,她将来也会提,如今他自己说了出来,那她就该提前说下:“这可是你说的,如果你以后纳妾了也没关系,我不仅不会离开你,反而还会格外对你好。”
沈徽清皱眉道:“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她笑得狡黠:“因为你纳一个妾,我便养十个男宠,你娶一个侧妃,我就再与人拜一次堂,大家两不误对吧。”
沈徽清静默片刻,将她如沐春风般的笑容按了下去,正色道:“我都说了,只要你一个,你怎么还要说这些,是你太狠太霸道,还是真的以纳妾为借口,将外面那些臭男人都带进府来欺负我不是。”
她本是说笑的,可看着他忽然认真起来,那眼底还有深深的委屈,她便觉得是自己说过头了,忙低声道:“好了,逗你的,谁敢欺负你,你可是王爷,谁欺负你,我帮你揍他。”
说到这里,她亦忍不住笑了起来,沈徽清忍俊不禁,可心里是如暖阳一般温暖过,刚捏了她的鼻尖,屋内便传来昭帝厉声责怪:“嚷嚷什么,不认错就不准起来,再敢说话,就去建章殿跪。”
听了他的话,两人相视一笑,他们说的这样小声,连叶湑安邦都未必能听到,这老皇帝倒趴墙角偷听他们说话了。
昭帝缓步走上龙椅,又翻了一遍奏折,笑眯眯道:“这不错,总算能完成一件像样的差事了,也不负朕对她的期望。”
白玉送上一杯才沏的热茶,笑道:“那陛下还不叫人起来,仔细跪坏了身子,没人替您办事,这传出去,别人当真以为您太偏向孙府,叫外人看了,岂不要出事。”
昭帝吹胡子瞪眼的冷哼道:“才跪多久,不忙。越王有心要坐上朕这个位置,那就证明给朕看看,他到底能不能经受住诱惑,恃宠而骄最容易叫人看清他的本性如何,这一番下来,局势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紧张,也该玩玩了。”
白玉心上一搐,隐隐感到不安:“陛下,您瞧现在他们多高兴,若刺激下来,难保不会出事,还请三思啊。”
昭帝不耐烦的摆摆手:“三思什么,权力是朕给的,命也有朕的一份,给了他们至高无上的荣耀,活动活动筋骨是必要的。”
他转头见白玉焦急的神色,皱眉道:“出不了大事,顶多受一点皮肉之苦。对了,这个贪案朕准平冤,既然查到了吏部,那就交给刑部与大理寺一同追查下去,在合府贪案里受冤贬黜的,该复官职的恢复,该抚平的抚平,一切照旧。”
天色已然全黑,风雨欲来的势头来的更猛烈些,疏君与沈徽清谈话时发现了他肩膀上的血迹,当着众人的面她不好说破,到了晚上,她立刻现身在辰王府,只是等待他的却是另一个沈徽清。
听得屋内噼里啪啦的砰砰声,书房的门被一脚踹开,她满脸怒意的抓住长谨的衣襟,大声道:“你们王爷呢?”
长谨指着屋内,疑惑道:“刚才屋里的人便是啊,殿下这是怎么了,您别那样拖着王爷走。”
疏君细手一翻,扯掉他脸上的人皮面具,看着熟悉的面孔,她一巴掌打了下去,骂道:“作死的家伙,他在哪里,你若是不说,我就撕了你的脸。”
沈筠潇自以为人皮面具千衣无缝,只是没想到身上的味道出卖了他,遭来了这样一顿毒打,他捂着脸,大喊道:“别别别,我告诉你,我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