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玄采山脉 140:新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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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艾德瑞尔的话来说,你现在应该算是‘圣十字’的守护兽吧?”
“否。”
真实之兽的答复永远是这么一板一眼,祂告诉提出问题的人类,守护兽与被守护的对象之间由契约相连,但祂却是被人类们召唤到这具躯体上的,回应完召唤者的愿望后,祂便能取得自由。
“人类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从相识起就戴着白玉面具的人小声嘟囔着,同时手中握着笔,在一本崭新的记事本上奋笔疾书。
“我想把自生活迎来新变化的那天起经历的所有事情,都记在这本日记本上。”面具后的脸强颜欢笑,向有着和好友一模一样面庞的怪物述说着他的打算,“我们是朋友对吧?你应该不会强行要走我一般的著作权吧?”
这本本子中,记录的大多是“我”与“你”的故事,他这么向对方宣布。
“……否。”
也不知道这个答案针对的是自己先前提出的哪个问题。
主教举起空出的那只手,抹了抹面具上根本不存在的汗,暗自庆幸自己是连续问了两个问题。
“我和祂的关系不是很好。”他提笔在日记本上写着,“却可以互称为朋友,祂从不否认这一点。”
真实之兽在空闲时,总会找上同为主教、但不属于同一所圣十字教堂的他,一起谈论关于教会发展的事情。
对此,他(白桥)感到有些惊讶,他以为对方不会对人类发明出的虚假信仰产生兴趣。
拥有特殊力量的对方分明对很多事情都漠不关心,甚至还会对把祂召唤来人世的人类避而远之……但在与他相处时,一切似乎都变得不太一样了。
因为他们是“朋友”。
真实之兽受他之托,无法对外界宣扬他充满谎言与借口的懦弱心灵,而他也始终没能对真实之兽以及召唤出其的人们放下杀意,然而,他们却相处得很好。
“白桥啊白桥,你真是个懦夫。”在命中注定的那一天到来的前夕,主教又一次翻开承载着他与好友的约定的日记本,找到尚有空白的那一页,开始往上面填字。
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全新的日记本如今几乎每一页上都爬满了文字,不论正反。
仅剩的那几张纸,本是想留到真正的好友回来后,再往上面写作的……
但真实就是真实,容不得虚假的自我安慰,自真实之兽降临在那具冰冷的躯体的那一刻起,吉瑞姆就回不来了。
“你的学生和朋友停止了呼吸,名义上的凶手现今仍在逃亡,而真相——发生在圣十字阴影下那场惨剧的真相却还是未知的。”
他用力攥紧手边的纸张,恨不得把填了令自己不悦的文字的那一页从记事本上撕下来。
最终理智战胜了冲动,他放开了已被自己揉皱的纸,勾了勾手指,让笔中的墨水渗入大气灵力中,随着他的心意,将透露出他内心恇怯一面的文字尽数覆盖。
他心安理得地依偎在圣十字的庇佑下,坦然面对被可怕的真实吞没的好友……是时候做出决定了,他可以用自己的方式,来让在那件事情中背负罪孽的存在都付出代价。
白桥又一次地离开了圣十字,而在这之后,继承了吉瑞姆之名的真实之兽也遭到了教众的背叛,而后,接受了他们的秘密审判。
他们否定了祂的存在意义与价值,认为祂没有履行被召唤至世间应行的使命,也就是没有把所有的真相告知给人类。
“我们想知道过去的历史真相。”呼唤真实的狂信徒们说,“这就是你被召唤的理由。”
祂应该是把那些事全盘说出来了吧,彼时不在现场的白桥在心里猜想着,真实之兽憎恶谎言,他会把一切不加修饰地公布出来,以满足人类的祈愿与渴求。
并且,在那之后,激怒那些对祂报以众望的狂信徒。
真相不可能像人们想象中的那般美好、梦幻,他们会对自己曾经的愿景失望,然后,迁怒到告知他们真相、使得他们对自己的前半生失望的生命体身上。
他们对真实之兽说:“你在说谎!”接着,让祂消失在了这个不希望祂存在的世界上。
“因为,这个世界的意义,就是不断地传播谎言。”白桥在旅行途中,提笔往随身携带的记事本上写道,“然后,永不停止战争。”
在他和他想守护的人都消失之后,战争再一次爆发,狂信徒们虽然掌握了真实,却依旧敌不过向往真实的无知者们,最终尽数消失在了时代的浪潮中。
艾德瑞尔、卡斯兰奥,以及坐落于这两座大国之间及外围的大大小小的国家,又一次迎来了短暂的和平。
圣十字不属于其中的任何一片国土,但它会慢慢扩大自己的阴影,直至这个世界承认它的意义——
“谎言,罪恶,战乱,自私,贪婪,势利,懦弱,逃避,借口,不公,永不存在‘真实’,强者掠夺弱者,弱者坦然接受……”佩戴着白玉面具的男人如此写道,“这样的世界,就是圣十字正在塑造的世界。”
“就是‘白桥’心目中世界的‘真实’。”
……
新的旅途,起始于城门前的不辞而别。
方诺和峡谷外偶遇的鸽子妖兽说好了,当自己决定要走的时候,他们不能阻止他。
不过,为了避免麻烦,他走的时候什么提示声都没有发出,静悄悄地跳下了能容纳得了一整支冒险队的大型马车,就像他之前悄无声息地混上来一样。
回想起来,这辆马车其实还是他为这群没用的人类找来的呢。
在决定跟随冒险队离开生活了一年左右的玄采山脉后,他对自己的未来可上心了。
为了防止这支队伍和来峡谷前一样迷路,他在“为人类引路”一事上花了比之前多好几倍的精力与心眼,灵力感知能力与立体地图相互配合,总算有惊无险地让他们一直行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而那只鸽子明明掌握着瞬移或其他传送类的奇迹,却在成为冒险队的临时成员后一直藏拙,始终没施展过那些便利的、可以省不少事的技巧。
方诺曾浪费少许灵力,用脑内传音的技能无声地质询对方,得到的却是“我想与他们一起回去述职”这种敷衍的答复。
“你还不如直接说‘你累了’或‘灵力不足’。”方诺腹诽着想,没再主动与鸽子妖兽联系。
后来,他们成功走出了黑暗森林的覆盖范围,大气中的灵力浓度也降低为了能人们平时已经习惯了的程度,他们终于可以随心所欲施展奇迹了。
但第一次来到山脉边界的方诺并没能意识到能人们的变化,他还支出了大量的恶意值,特地为看上去已经精疲力竭的人类们准备了交通工具,甚至还为它的出现思虑了合适的理由,使人类们不至于起疑心。
“我可真是白费功夫……倒霉透顶了。”他的主观意识可以为他弥补一部分损失,于是,“恶意值增加”的提示音再度于他耳畔响起。
好在人类们并不抗拒他构筑出的事物和努力编出的“此地会有公用马车停留”的谎言,鸽子妖兽打的配合也值得赞扬。
最后,他们都坐上了前往人类国度的马车。
这辆车还会按照方诺根据兽王的记忆随便编撰的时间表和名字是胡乱翻译出来的“站点”,在路边驻留,等待新的乘客上车。
而且居然真的有没长心眼的路人上车。
自己变出来的东西与真实存在的、与之对应的事物一模一样,所以即便是一直接触它的人类,也很难分辨出虚构物和实物之间的区别。
说实在的,它们之间可能根本不存在差异。
他构筑出的那些药草,不也是能直接服用,且能发挥出和真实存在的它们的同类一样的效果吗?
一边欣赏沿途的风景,一边聆听底下越来越嘈杂的人类议论声,第一次离开山脉的小兽以原本的模样蜷缩在车顶,光从表面上来观察,可看不出他激动万分的内心。
这可是黄仙家族中的同辈,甚至是兄长都未必到达过的“外界”!
注视着沿路荒野的景象逐渐有了人类的生气,方诺调整着自己的心态,试图让它恢复为待在山之村里的那个时候。
他仍能清晰地记起,当时的他无论看到了怎样新颖的事物、经历了如何惊奇的冒险,都热切地期盼自己能把这些事分享给族亲们听,热衷于畅想同辈们得知这些事时的表现。
而几天的时间过去,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曾经想要去分享、去炫耀、去倾诉的对象,如今变得既不是他的同辈,也不是他的族亲。
“嘛,也不是件值得伤感的事情。”
雪白的小兽在车顶上舒展开身子,他始终对各种事况保持乐观的态度,不会轻易陷入低迷的情绪中去。
又过了一段时间,异时空从群山后升起,没有编号的马车也在不断接近一座宏伟的城门。
方诺爬起身,瞪大眼睛往从未见过的建筑物望去,隐约可见城门上写着这座城市的名字。
那一组大字在他眼中愈变愈清晰,这不全是马车与它的距离在不断缩短的缘故,还因为方诺使用灵力提升了自己的视力。
“凯斯达。”车厢内的人们说出了他想要的答案。
方诺记住了这组发音对应的文字,随后又定睛一看,发现城门口还立着几个守城卫兵,他们都披着银辉略显黯淡的铠甲,身边都站着一匹高大的马匹。
其他想要经过城门的马车,无论规模大小,都会被那些卫兵拦下审问,方诺还用他觉醒的视觉能力,目睹了好几桩贿赂事件。
熟悉的金叶子,和宵先生曾展示给他看过的铜色金属圆片串,以及一块块银白色的饼状物体纷纷映入他的眼帘,他现在知道了,它们是所有人类国家的通用货币,能够被改造成任何一个国家的流通货币。
“艾德瑞尔的首都凯斯达。”车厢中的人们说着,“看上去真是一片和平的风光,根本看不出就在不久前,它刚与毗邻的帝国结束了一场血战。”
方诺默默从车厢顶上爬了下来,荡过车窗,来到车前无人驾驶的人造坐骑身上。
他没必要留在这里,陪冒险队的成员们向守城卫兵解释马车和他们的来历。
他已经到了自己想去的地方,是时候和他们分开了。
也不必和队伍中的任何一个人类,包括鸽子妖兽打招呼,或是提醒他们守卫的事情。
这么做只是在给自己找麻烦,让自己重新被鸽子妖兽注意到。
于是,方诺不说一句道别的话语,就这么无声地离开了。
新的旅途,也在这一刻拉开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