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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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来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叫许明之,小儿子叫许清之,他们俩是双胞胎。”刘女士把手交叉放在桌子上不断地揉搓,“现在,我只有一个儿子,分不清,他是许明之还是许清之了。”
这给张嫣然带来了麻烦,她不知道怎么在咨询者一栏填名字,于是就写了一个“许”字,中间空白出来,再写一个“之”字。
“我和我的爱人是86年结婚,他们家比较穷,我们俩刚结婚的时候,只有一间破烂的瓦房、一张小床、一张桌子和一袋小麦,但是我没有嫌弃他,他是高中毕业,在那个年代,高中毕业已经算得上高材生了,像我这种大字不识一个的村妇,还不一定配得上他呢?”
“您谦虚了,看您的言谈举止,比很多有文化的人做的还好。”赵医生应和到。
“谢谢您,”刘女士微微一笑,接着说:“我们俩分到了几亩地,每天省吃俭用,起早贪黑的劳作,有时还会到附近的镇子打些零工,日子虽然过得苦,但我们很快乐,一直到87年的下半年,我怀孕了,之后做检查,查出来是双胞胎,但是没有鉴定性别。”说着,刘女士漏出女人特有的娇羞和骄傲。
“这真是一件大喜事。”赵医生也笑着说。
“对的,当时老许高兴坏了,什么活都不让我干,就让我在家里养身子。但是您知道的,我们家庭的情况,是不允许养闲人的,所以很快老许就犯难了。”
“老许犯难的原因,一是孩子出生后,靠种地零工这点日常开销是维持不了生活的;二是孩子生下来没人带,他兄弟姐妹多,他的父母都恨不得撕成八半来用,肯定轮不到父母来帮自己的忙,于是我俩一合计,不如赌一把,把地租给别人,上省城碰碰运气。”
“当时很多人选择这条路,我父母也是其中一员。”赵医生在和刘女士共情,引导她继续说下去。
刘女士温柔地看了赵医生一眼,接着说:“我们俩刚到省城,人生地不熟,好在有老许一个同学在省城做蔬菜生意,于是拉了老许一把,我们开始在省城卖菜,我肚子一天大过一天,出摊的事我做不了,我就在家帮老许摘菜,好在老许这人眼力劲好,人又实在,很快我们就积累了很多好客户,生意也一天好过一天,直到八八年,八月五号,我们的孩子出生。”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中午刚下过雨,我感觉到肚子疼痛难忍。老许急忙把我送到医院,经过三个多小时的分娩,下午四点多钟,我产下两个男婴。”刘女士的语气缓慢而又有骄傲,好像完成了人生的大事一般。
“当时老许高兴极了,忙着要给起名,他说,刚好下完雨,天明地清,那么一个叫许明之,一个叫许清之吧。”
“看得出来,你们家庭温馨而又幸福。”赵医生说道。
“是的,我们那个年代不追求过分的物质财富,更多的是精神的满足。”刘女士这次喝了一大口水,“有了两个孩子,我们身上的担子更重了些,我刚出月子,就赶紧也和老许出去摆摊,只是苦了那两个孩子,没有吃太多母乳,都是喝奶粉,大儿子明明由他爸爸带,小孩子清之由我来带,我们卖菜的时候,就把他们放在身边,跟着我们风吹日晒……”说着说着,刘女士有些更咽,赵医生赶紧递过去纸巾。
“对不起,失态了”刘女士擦干眼泪,把纸巾攥在手里,感慨道:“真是苦了两个孩子,而且我们两口子的摊位还不在一起……”接着刘女士的眼泪又出来了,张嫣然见状,赶紧又倒了一杯温水过来,刘女士挤出一丝笑容,对张嫣然说道:“谢谢。”
“没事的,您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先缓一缓,不着急。”赵医生也安慰道。
“我可以的,”刘女士擦干眼泪,抬起头,接着说:“只要赵医生不嫌我这个妇人啰嗦就好。”
“不会的,我很爱听。”赵医生笑着说。
得到赵医生的回答,刘女士接着说:“就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六七年,我们的生活变的越来越好,但是孩子却出了问题,两个孩子虽然是双胞胎,但是性格完全不同,大儿子明明,性格温柔体贴,很会关心人,也很听话。但是小儿子清之,性格乖张跋扈,一言不合就发脾气,从来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也就是说,兄弟俩除了长得一样之外,没有任何共同点了。”
“而且两兄弟在一起不合,在一块玩耍老打架,往往都是清之欺负明明多一点,一开始我和老许只认为这是孩子之间调皮,况且明明从来不说,直到九七年,他们该上小学了,我和老许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我们俩讨论了一个晚上,决定让他们分开上小学,一个在我的老家,由我的爸妈带着,一个在我们身边,等到上初中的时候再接过来,这样考虑的原因除了他们俩不合以外,老许买了一个大货车跑运输,我一个人实在带不了两个孩子,所以才……”刘女士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说:“现在想来,这是做的最后悔的决定了。”
“把谁放回老家,当时你们决定好了吗?”赵医生马上问道,好像找到问题的关键。
刘女士疑惑地看向赵医生,接着说:“没,没有,当时只是告诉孩子会姥爷家过几天,看看谁能适应得了农村生活,再做决定的。”
“那你更倾向于留谁在老家呢?”赵医生紧追不舍地问。
“我,我,我没有想法,手心手背都是肉。”刘女士说着低下了头。
“如果是我,我会选择许清之留在老家,毕竟……”赵医生不再接着说了,只是死死地盯着刘女士。
“不是的!”刘女士显得有些激动:“我们真的没有决定好,甚至我们根本不舍得把一个人留在老家做留守儿童!”刘女士似乎意识到自己情绪上的变化,马上缓和了下来,接着说:“赵医生,你没做过父母,你不知道这样心情的,父母是不会因为孩子有什么不好而放弃他的。”
“对不起,是我武断了”赵医生接着道歉道:“您继续说。”
“意外就是在那个时候发生的,”刘女士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我的老家在平山市,还不是市中心,只是平山市下属的一个小农村,极度的贫穷和落后,但是环境很好,山清水秀,民风淳朴。”说着,她看向了张嫣然,张嫣然这才明白,她之前为什么会说到那是一个好地方的。
“那也是八月份,还有几天就是他们俩的生日,我的父母对于我们这个时候回去很是意外,不逢年过节,我们一般很少回去,等说明来意之后,老两口也犯难了。”
“是因为养孩子的经济问题吗?”赵医生问道。
“不是不是,”刘女士急忙摆手道:“我们当时承诺给我的父母一个月五百块钱的生活费,这个钱在当时很多了,而且我爸妈不是那种在意钱的人,不然也不会让我嫁给当时的老许,他们俩犯难的原因和您问的问题一样,留谁下来?”
赵医生点点头,继而保持一个很认真的姿态。
“这个问题最终还是摆在我跟老许的面前,我们俩趁着孩子出去玩的空隙,开始认真讨论这个问题,我当时哭了好久,一直央求老许一个都不要留下来,一直告诉他我能带的了两个孩子,但是老许只是叹气。”
“过了好久,老许说了一句,要不留下大儿子吧,明明性格温和,又懂事,不会让老两口操累,清清脾气古怪,待在我们身边,我们还能教育。”
“您爱人真是一个心思缜密考虑周全的人。”赵医生发自内心的赞美道。
“是的,说实话,他的理由我无法反驳,对于当时情况来看,如果硬要留一个的话,我也是选择明明,除了老许说的原因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我觉得清之变成这样,是因为我的原因,毕竟他从小是我带的多一点儿。”刘女士停顿了一会儿,说:“我回答了您刚才的问题。”
赵医生显得有些尴尬,避开这个话题,接着问:“您说的意外是?”
“之后的几天,我和老许格外和明明亲近,老觉得对他有所亏欠,有时候我还会偷偷地抹泪。”说着刘女士又拿起攥在手里的纸巾擦泪,“我们准备在生日给两个孩子说。”
“这真是一个残忍的事情。”赵医生叹了一口气:“在孩子那么开心的时候。”
“是的,更让我们接受不了的是,在生日当天……”刘女士竟然哭出了声,话都说不下去。
大约持续了几分钟,刘女士的情绪缓和,说道:“对不起,我接着说,当时大约三点左右,我们正在准备生日晚宴,邻居家的三叔急忙跑来告诉我们,两个孩子淹死在水库里了,我瞬间瘫在地上,是我的父母和老许拖着我往水库跑去……”
赵医生和张嫣然瞬间屏住了呼吸,不约而同的看向对方,这个时间点太巧了!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到的水库,只感觉天旋地转,因为我知道那个水库,水很深,每年夏天都会淹死人,我当时认为两个孩子已经没了生还的可能。”
“等到了水库,岸边已经挤满了人,乡亲们看到我们来,赶紧让出一条路,走近了些,才发现岸边有三个湿漉漉的人,两个是我们的孩子,还有一个是村北头的张大哥,孩子被救上来了。”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赵医生安慰道。
“是的,但只救上来一个,一个已经完全没了呼吸,另一个呼吸微弱,只是还没醒来,我当时已经晕了过去,是老许和乡亲们把我们娘三送到了镇上的医院。”
“最后情况怎样?”赵医生问。
“等我醒来的时候,老许已经在我身边,眼神涣散,眼睛红肿,我嘶吼着问他情况,他支支吾吾地告诉我,只就活了一个,另一个,在水库里的时候就已经不在了。”
“活着的是谁?”赵医生顿了顿接着说:“虽然在这个时候,我不该问这个问题,但是它很重要。”
“没关系的,”刘女士擦了擦已经红肿的眼泪,说道:“您不问,我也是要说的,当时我和老许一直认为活着的是大儿子明明,因为明明会游泳而清之不会,况且,清之既然不会游泳,就绝对不会跳河里去,他很注重保护自己的。”
“事实呢?”赵医生问。
“事实是,等到孩子醒了,他先喊我们,接着抱着我们问,他哥哥呢?当时我和老许都有些惊讶,着急询问清之当时的情况,他只说头痛,什么也想不起来了,见孩子难受,我们也没再继续追问,但我和老许心中都有一个疑惑。”
“没有办法通过衣着分辨吗?”赵医生再问。
“没办法分辨,他们俩长得十分相像,身高相貌相差无几,而且衣服我们都是买一样的。”
“那你们相信活着的是许清之吗?”赵医生盯着刘女士问道。
“当时过度悲痛,没有时间考虑这个问题,等安顿好明明的后事之后,我和老许才开始心照不宣的考虑这个问题,但是当时清之还在休养,加上受到惊吓,已经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当时救人的张大哥呢?”赵医生问道。
“我们也是这么想的,后来我和老许准备了一些钱和疗养品去看望张大哥,希望他能给我们一个答案。”
“张大哥告诉我们,当时他在岸边钓鱼,两个孩子还过去找他聊天,一个孩子问他钓到了没有?张大哥还调侃到阴天鱼口不好,钓了三个小时一条没钓到,一个孩子还担心他饿得慌,把一块酥糖分给他。”
“这个孩子一定是明明。”刘女士肯定的说:“只有明明才会那么体贴人,紧接着两个孩子跑去玩耍,张大哥还告诉他们要注意安全,没一会儿,张大哥就听到两个孩子吵架的声音,继而动起手来,张大哥只当孩子玩耍,没有太在意。”
“听得清吵架的内容吗?”赵医生问。
“我们也是这样问的,张大哥说当时已经隔得有些远,听不太清,只能零星听到什么‘恨你’、‘你去死’之类的词,他刚想去劝说,见两个孩子跑远就没在意,大概过了五六分钟的时间,只听到扑通一声,一个孩子跳进水里,紧接着,又是扑通一声,另一个孩子也跳了进来。张大哥赶紧向那边跑去,一边跑一边喊人,张大哥描绘当时的场景十分凶险,很明显看出来两个孩子都不大会游泳,两个人交缠在一起,想往岸边靠过去,但是水太深,孩子太小,很快两人都没了什么动静。等到张大叔游过去的时候,两个孩子都开始要慢慢的下沉了。”
“也就是说,两个孩子在这之前已经有过争吵?”赵医生问道。
“从张大哥的话来看,是这样的,后来的情况你知道的。”刘女士说完,喝了一大口水,此时的水已经变凉了。
“在这之前,两个孩子知不知道你们要留一个在老家?”赵医生问。
“不知道,一定不会知道的。”
“你怎么那么肯定呢?”
“再去之前,我们告诉孩子,是回老家看望姥爷,为了孩子起疑心,我们连他们换洗的衣物都没带多少,准备在那边买新的。”
“两个孩子没有一个人问起原因吗?”赵医生仍然穷追不舍的问。
刘女士思考了一会儿,说到:“倒是出发前,清之问了一句,问我回姥爷家还回来吗?我当时没有迟疑地告诉他,肯定回来,之后就没再问,我觉得他应该不会多想。”
“好吧,也就是说,你认为是这件事给孩子造成了严重的创伤,是他后来的双重人格的病因所在?”
刘女士沉默着,此时的钟声已经敲了四下,不知不觉过了一个小时了,张嫣然已经完全忘却她浑身的汗水,她分不清是因为热而流的汗,还是这个故事带来的冷汗,她很难去想,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能作出多大的恶。
“是的!”伴随着钟声的结束,刘女士斩钉截铁地说:“从那以后,孩子的行为太诡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