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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月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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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唐·陈陶

大启光历十五年夏,启旻帝驾崩,启瑾帝登基,国号安乐。同年秋,征南将军李行率精兵杀入南族军营,生擒南族将军与首领。紧接着,启大胜南族,南族投降,启国军队班师回朝。

南族大败,之前占领的城池自然也还了回来。南族节节败退,所占的城池不过剩下三座,关月就在其中。

带着军队进城那日,李行站在关月的城墙上,背对着青天白云,朝着关月的土地深深一跪——爹、娘、兄长,叔叔伯伯,表兄弟们,李行终是为你们报仇雪恨了。

城中原住的百姓早在南人入城时便被屠戮得所剩无几,即便见他们这些中原军队来,也只是蜷缩在墙角,瑟瑟抖着,满眼皆是重创之后的恐惧。李行心痛难已,在马背上落下泪来。

关月终是回到大启皇帝名下,而造反的南人,也被赶至大启境内最南的长河——南映河之南,再无翻身之日。

李行将关月城内的百姓安顿好,属下来报,提醒他,该回京复命了。

五年了,这场仗打了五年,也该是回家的时候了。

李行和几位将领带着大军,踏上了去往上京的路途。途中至第一个驿站休息时,李行便迫不及待同其他将领说明情况,说有一人要寻,便骑着马,离开了驿站。

他还记得,林小黛家便离此不远。

他骑着马朝林家方向奔去,情难自已、满心欢喜。

三年了,他们三年未见了。

如今,他守了他的承诺,他打胜了仗,来寻她了。

可她是否还在等他呢?

他有些不安,却又觉得自己不可理喻。

她是那样好的女子,她的父母也是那样好的父母,自会信守诺言,又怎会不等他呢?

不过须臾,李行驻足在林家门口,手里还牵着骏马的缰绳,看着大门上生锈的锁无所适从。他唤着林小黛的名字,却无人应答。

他惊慌失措地拍打着林家院落的大门,一遍遍喊着林家人的名字:“小黛!林伯,林姨!”

不远处有人从朱红木门中将头探出,不耐烦地告诉他,这家人搬走已有两年余。李行不肯相信,大惊下将门踹开,却看见里边早已荒芜的庭院,在残阳的映照下越发景色凄凉。

那日,李行半夜方大醉而归,被同行将领撞见,送回房中。

李行做了一夜的梦。他梦到他受诏回到关月,却见尸横遍野;他梦到他跌入水中,皮肤被水中的砾石毫不留情地划开,水自他的鼻口涌进他的胸口和腹中,他几近窒息;他梦到他在战场上披荆斩棘,朋友下属和他并肩作战,却又当着他的面死不瞑目;他梦到林小黛朝他笑得温婉,却在下一刻于南人的刀剑下失去性命……

梦中之事有真有假,掺和在一起,却又辨不清真假了。

李行从梦中哭着醒来,眼泪早已濡湿了身前的被子。他默默流泪,对着床帐发呆,直到天明。

李行依旧行进在回到上京的路途中,一路上失魂般消沉,意气也不再。他就像游曳在大海中的人,突然失了方向,便晕头转向,甚至连争取着活下去的力气都没有了。

回到京中,登基不久的皇帝依照军功,依次封赏。李行封了镖骑将军,又得了赏赐无数,只是他全然开心不起。庆功宴结束,李行回到李府,却在门口踌躇了。

四年多了,他离开这座府邸已四年多了。家中的男丁只剩他和他走时表嫂才刚刚生下的小侄子。他在门口徘徊,不敢进去——他不知该如何面对祖母,面对婶婶嫂嫂们难过的目光。

关月一夜,他离得明明那么近,可他谁都没救成。

若是她们问他,为何不救人,他该如何应答?

他就这样在门口立了许久,直到有人唤他:“阿行。”

是他祖母,带着府中女眷,表嫂的手中还牵着小侄子。

她们皆看着他,目光里毫无怪罪,有的只是慈爱和担忧。

他鼻子一酸,快步走上前去便朝着老人俯身下拜:“祖母。”

她们忙扶他起来,祖母牵着他的手,带他进去,问他近况,问他这三年可好。她们又夸他天赋异禀,年纪轻轻便官至从一品。

没人怪他,一句都没有。

她们甚至无人提起关月一夜。

他想,他还是有家的。

从此李家还人丁兴旺时,李家有个超群出众、文武兼通、远近闻名的长子,李行被那太过优秀的兄长盖着锋芒,落在众人的眼中,除了顽劣和叛逆,便再无其他的印象。如今他兄长不在,他便显了出来。他生的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又洁身自好,加之如今功勋卓著、身居高位,还连个妾室都没有。如此种种,便有许多人张罗着为他说亲,可却皆被他一一婉拒。

他还在寻林小黛。

那日他忍着悲痛问过林家街坊,说是林小黛被当地一官员独子看上,死缠烂打,甚至差点强娶。林家一再推拒,却也不堪其扰,干脆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举家搬迁。

她既为了他如此坚定,那他应当还能再见到她吧?他们相爱、相念,总还会再见面吧?

他不急,他可以慢慢寻她等她。一年等不到,那便两年;五年等不到,那便十年。

若是一辈子等不到,那便等一辈子吧。

闲暇时间,李行总握着林小黛曾赠予他的香囊,独自坐在房上望月。林小黛爱月亮,不知为何。李行在林家时,便常见她提着裙摆,从梯子爬上房顶,坐在那里观月。

“月有缺时,但总会再圆。阴晴圆缺,不正如人生一般?”她如是说道。

“分别的人,总会于月圆时重逢的。”她的声音婉转,抑扬顿挫,像是在讲述什么故事。

李行爱极了她这样的腔调,这会让他觉得,她所说的美好,皆是会成真的。

因为她便是胜过世间所有美好的人。

为李行说亲的人源源不断,毫不因李行的拒绝而气馁。

李行也毫不厌烦,仍是一遍遍拒绝着他们。

那时的丞相还不是徐谓老爹,丞相姓王,妻子是某位皇室宗亲。那位温雅有礼的丞相夫人在李行拒绝他们美貌的女儿之后,首当其冲地对着李行发了脾气,说他不识好歹,说他有眼无珠。

“令媛很好,”李行也不生气,笑笑道,“只是晚辈已有婚约。”

“你自回京便无人在你身边见过女子,你唬谁呐?再说,只是个婚约,废了不便行了?若你不愿,那你娶那女子进门做妾,我女儿宽宏大量,定不会同她计较。”

丞相夫人笑得意味深长:“况且于你仕途来说,我女儿定是你最好的选择。”

“不行啊,”李行仍然在笑,这笑却有些让人毛骨悚然了,“夫人,她是鄙人唯一的妻子。鄙人是断不会娶他人进门,让她置气的。”

他顿了顿:“毕竟,鄙人惧内。”

“不可理喻。”夫人拂袖而去。

就如同戏文话本中美好的结局一样,李行还是等到了林小黛,不过他未等一辈子,也未等五年十年。回京一年半,又是一春。他便又见到了她。那时她正在桥下为一位妇人作画,他愣在原地,用目光细细描摹着日思夜想之人的眉眼,忍不住抛下马,用极为不雅的跑姿朝她狂奔而去。

他抓住她的肩,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她一点未变,一身藕色衣裳,面容还是那样温柔恬静。

可她疑惑地蹙眉,眼眸中一片茫然:“请问公子,您是何人?”

仿佛有一盆冷水将李行从头到尾浇了个遍。他如同抓住烫手山芋一般松开她,语无伦次道:“我,我……”

她却“噗嗤”一笑,李行看见她眼中狡黠的光,反应过来她竟是在诈他。

“你啊!”他轻轻拧了拧她的鼻子。

“我曾于你完全不认得我之时对你牵肠挂肚,如今让你来认识我,又有何不可?”她调皮地笑。

“那,在下唤作李行,上京人士。今日途径此地,对姑娘一见如故,敢问姑娘芳名?”李行配合道。

她突然认真起来:“小女子似是也曾见过公子。小女子唤小黛,江南林氏。”

不知哪里一阵微风起,吹起漫天的蒲公草,纷纷扬扬。在一片洁白中,二人相视一笑。

他们终是又相见了。

那夜月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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