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中秋夜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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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中秋夜景
中秋节到了。
按计划,县电影公司每天在学校操场上放映两到三部片子,第一天晚上,因为恰逢建党70周年纪念,放映的都是今年新制作的战争片:《大决战之辽沈战役》、《大决战之淮海战役》。很受男人和青少年们欢迎。
大家过瘾倒是过足了瘾,但因为每部影片都长达近四个小时,从晚上六点一直放到转钟凌晨,很多数村民早已支撑不住回了家。原本打算继续通宵再放映一场《决战之后》的,也只能作罢。
古江拉着石头、林一林、芳芳、秋叶、汪少甫几人坐在一排,中间夹杂着如坐针毡的林远志、徐卫兵两个。几人一边看电影,一边关注着前排林家康和徐跃进两人的动静。直到凌晨放映结束,老少众人都已疲劳至极,散了后各回各家。
难熬的一夜终于过去,林远志和徐卫兵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但一想到要把自己老爸老妈拿出去“还债”,心里怪不是个滋味。
第二晚,还是计划放映三部电影,分别是《月亮湾的笑声》、《瞧这一家子》和《喜盈门》。寓意也十分通俗易懂,《月亮湾的笑声》、《喜盈门》恰好契合了月亮河、月亮湾和月牙滩,今年虽然有大人小孩八个人在月亮湾遇险,但最终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所以如今的林家湾才能够在一片欢声笑语欢度中秋佳节,庆贺家家团圆,人人康健,否则这个中秋节必然会是一片愁云惨淡,哪还有心思去过节放电影?
因为全都是几年前的老片子,好些人只是看了个开头,也就散了。倒是那些老头老太太和一大帮大姑娘小媳妇们对这类生活喜剧片却有着一种特别的喜爱,津津有味的看着笑着,整个操场上洋溢着一片热闹欢乐的气氛。
林一林发现,前排的林家康、徐跃进先后离场时,林远志和徐卫兵明显的变得烦躁不安,而古江却一下子变得兴奋了许多。
又过了一会儿,古江、林远志、徐卫兵起身,悄悄离场,林一林扭头,却发现秋叶、汪少甫、芳芳三人不知何时已经不在了。正待要寻找,石头已一把抓住林一林的手,紧跟了上去。
前后五个人不紧不慢的从学校出来,走过四百多米宽敞大道,眼看就要到村部了,前面古江三人却停了下来,三颗脑袋碰在一起不知商量了些什么,林一林耳朵灵敏,隐约听见徐卫兵说什么“主意是你拿的,该从你家开始”之类的,就见三人一起向右走去。
林远志的家离村委会不远,和一号院只隔了一排。
几个人刚从小卖部侧面经过,忽然从墙角处蹿出一个黑影,直挺挺的正对着他们,众人吓得“呀”的惊呼一声,急往后退。就听熟悉的“嘶,嘶”的抽气声和“呵,呵”的傻笑声。
众人睁大眼睛一看,不是汪少甫是谁。
古江惊问道:“苕溥,你躲在这里干什么?赫了老子一大跳,个把马又想挨揍了?”
汪少甫闷声道:“徐伯说,嘶,有人偷酒,叫我守着。”
徐伯?几人心里大惊。
这村里能被人称为徐伯的,除了徐卫兵他爸徐跃进,还能有谁?
有人要偷酒?在林湾村,好像除了极少数老弱病残之家,绝大多数村民都过上了小康生活,远比其它村富裕多了,谁还会闲的没事来着小卖部偷酒?这不明显的是在欺骗脑子里缺根弦的汪少甫吗?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里面有情况!
几个人不约而同的作出了判断。联想到汪少甫提到的“徐伯”,几个人顿时全都看向徐卫兵。徐卫兵一愣,心里一时间慌乱如麻。
难道徐跃进在小卖部里面?深更半夜的,他来一个寡妇家里做什么?
徐卫兵忙问汪少甫:“苕溥,我爸在这里?那,你姆妈呢?也在里面?”
汪少甫吸着鼻涕点头道:“他们,嘶,在后房,商量事。”
古江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兴奋的摩拳擦掌,自言自语道:“他麻的,有好戏看了。先不去小黑家了。”
侧脸对汪少甫道:“明儿后儿两天,林家铺子请你过早,岔吃。让我们进去。你在外面继续守着。”
“噢,好,嘶,岔七,岔七。”汪少甫高兴的手舞足蹈,把门让开。待古江几人进去后,又把门带上。
小卖部本是由民房改造而成,整体构造和一号院一样,一间是堂屋和厨房,另一间是前后两个卧室。汪少甫的爸爸因救落水儿童牺牲后,村里为照顾他们孤儿寡母,专门将这间房子免费提供给余兰经营。余兰便将楼上空间大部作为了仓库,楼下后房留作娘母子的卧室,前房和堂屋前半部分摆放货架和柜台,后半部分摆了一张小方桌,几张凳子,当作餐厅,中间留下一个过道直通后房、厨房和后院。
五个人轻手轻脚的走过柜台和高高的货架,顺着不宽的过道,悄无声息的来到后房门口,只见房门紧闭,门框缝里透出一丝昏黄的灯光,里面传来一男一女两人的低语声。
女:“夫子,你别拱来拱去的,痒。”
男:“大半年都没有亲就这两只嫩戳戳香喷喷的大白鹅了,馋的很呐。”
女:“屁,和你家兰英那一对篮球相比,我这充其量也就只能算是两只乒乓球。”
男:“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我是山水都乐。嘿嘿。”
只这几句对话,众人便都听清了,关在屋里面就是徐跃进和余兰两人。
这俩人哪里是在商量事?分明就是在行苟且之事。
如果是在白天或是灯光下,可以看见,徐卫兵的脸刷的一下白的像纸。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一向尊敬有加的父亲竟然偷偷摸摸的上了余寡妇的床。此时此刻,他仍旧不敢相信,里面的这个人,还是那个满嘴“之乎者也”“仁义道德”的父亲---徐夫子吗?
但接下来的对话,更进一步颠覆了父亲在他心目中的光辉形象。
余兰:“死没良心的老夫子,糊弄鬼呢,连我你也要盘算盘算,平白的得了别人一点好处,你就要把我孤儿寡母的都给卖了?”
说罢,余兰嘤嘤的抽泣起来。
徐跃进好言好语的安慰道:“小兰子,哪有的事?别听外面那些人胡说八道,我疼你还来不及呢,哪会算计到你头上?来,让我好好的亲亲它。”
……
余兰:“喔,往哪儿亲呢?等等,这小卖部的事怎么说?六组那个家伙还惦记着呢吧?”
……
接下来,两个人咭咭咕咕,说话的声音变得更小更含糊。
古江着急,扒开石头、林远志和徐卫兵,将耳朵紧贴在门上,费劲倾听,可仍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几个音节,完全不知所云。
只有林一林闭着眼,悠然的靠在门框上,耳根一扯一动的,房里的声音清晰的传到他耳中。
徐跃进:“听他瞎说。六组李组长年纪大了,马上就要退,家康想让他舅弟接手,李组长想和家康做交换,拿这小卖部给他幺儿呢。两个人都打的好算盘。把别人都当苕,还以为我不知道呢。”
余兰:“两个死呕血的,只晓得欺负我这孤儿寡母。你个死没良心的,就这么忍心看着不管?呃,…”
徐跃进:“嘿嘿,哪能不管?你个妇道人家,懂个屁。凡事不宜直中取,但为曲中求,是为中庸之道也。上次开会,要不是我暗中提供消息,那个张富贵哪能说动马胖子和两王一张?不然者,啧…”
余兰:“哦,夫子,哦,噢…别亲了…歇会儿…你是说,张富贵和马组长他们,是你牵的线?嘿嘿,你个老夫子,真打的一手好算盘,刀切豆腐两面光哦。”
徐跃进:“呵呵,话不能这么说,在我这,应该叫做良心未泯。家康这老家伙,这几年心思越来越野了,再紧跟他弄不好要坏事的。嗯,小兰子,可不要瞎在外面说哦。不然者,要出大事的。”
余兰:“我晓得的。这还要你叮嘱?只要不打我和苕溥的馊主意,你们男人的事我不掺和。”
林一林仿佛在打瞌睡,可内心里已升起滔天巨浪:原来成人的世界这么的复杂啊,一个看似简单的两委会,背后竟然牵扯到几乎所有村小组长和几家大姓,暗藏了如此多见不得光的人和事。同时升起的,还有对三爷四爷的敬佩:两个外乡人,却凭借高超的手腕,竟然在短时间内轻易的分化瓦解了看似强大的对手,一举奠定了胜局。当然,这背后还有自己爷爷和父亲留下的巨大的人脉资源以及目前他还看不太清晰的谋篇布局。
古江撅着屁股趴在门上听了半天,一句囫囵话也没听清,更是什么都没看见,觉得没滋没味的,硬拉着徐卫兵悄悄去了后院,踮起脚,扒在窗户上往里一看,欢喜得差点叫出声来。
原来虽已是中秋,但正所谓“秋半天秋半夜”,白天和上半夜天气依然燠热,那窗户并没有关严,只是虚掩着拉上了两层窗帘。古江伸出一只手,挑起窗帘下角,房间一侧正中床上的一切顿时清晰的呈现在他眼前。
一盏昏黄的台灯下,最为耀眼的,莫过于并排躺着的两具白花花的身子和徐跃进那一头亮闪闪的银发。
“噢,”徐卫兵扭过头,不忍再看,嗓子眼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声吟。
随后跟来的林远志将他轻轻拉开,自己扒在了窗台上,目不转睛的盯着。
石头也跟着来到后院,挤在古江身边往里看了两眼,觉得床上那两个赤条条一动不动的身子像极了过年时父亲亲手宰杀的大肥猪,白晃晃的躺在案板上,等待着千刀万剐被村民瓜分。顿时觉得好生无趣,又返回屋里,在门边蹲下,百无聊奈的陪林一林。
后房门口,自知身材矮小无缘观景的林一林立在门边,自得其乐的安静听景。
过了一会儿,屋里又传来一阵杂七杂八说不清道不明的声音,好半天才平息下来。
余兰:“呼…夫子,哪天你把头发染黑了吧,看上去会更年轻一些。”
徐跃进:“嘿嘿,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
余兰:“嘻嘻,夫子你酸死了。这是你作的诗?人家哪有你说的这么好,都人老珠黄了,还海棠呢。”
徐跃进:“胡说,你还年轻的很,正是鲜花怒放的时候呢…”
余兰:“别动,…哎,夫子,你再给我念首诗吧。”
徐跃进:“呵呵,我就喜欢你这调调,文艺的很。听好了,给你背一首李清照的《浣溪沙》:绣幕芙蓉一笑开,斜偎宝鸭亲香腮,眼波才动被人猜。
一面风情深有韵,半笺娇恨寄幽怀,月移花影约重来。”
余兰:“嗳,真好......夫子,小卖部的事,你要给我盯死喽,不然者,我俩母子到哪去喝西北风啊?”
徐跃进:“你放一百个心。这回,张富贵、瘪脑壳和一林那娃儿算是立了一功。月亮湾事件后,六组李组长再也没敢提这事了。”
余兰:“那就好…呀,夫子,时候不早了,你快走吧。”
徐跃进:“然也…呵呵,不急,电影还没散场呢。让我再亲哈。”
门外窗外偷听偷看的几个人一听这话,赶紧悄没生息的溜之大吉。
……
几分钟后,一个黑影偷偷摸摸的从小卖部出来,伸长脖子左右看了看,见没人,顺着墙边阴影疾步快走,迅速消失在东边楼群里。
眼看着徐跃进走远,古江、林远志等分别从几棵大树后现出身影,抱着各式各样的心情,围住徐卫兵。
“大兵,你没事吧?”林远志关切的问,脸上现出一缕似有若无的笑。
“没事。就是心里有点不舒服。”徐卫兵无精打采的,全无往日意气风发的模样。
几个人漫无目的的在广场上转悠着,东扯西拉的闲聊。古江心情明显好了许多,听了徐卫兵这话,讥笑道:“小算盘你舒不舒服没得关系,只要你家老头子舒服就行。”
“你狗入的…”徐卫兵怒气冲冲的挥起了拳头。
古江怡然不惧,一张嘴像毒蛇一样句句戳心:“我啷么啦我?个把马你偷窥,你爸偷睡,爷父子都占了人便宜,你特么反倒在这里喊不舒服了。入你麻哟,一家老小都这样算计,还让不让别人活呀。”
徐卫兵听他这么一说,觉得似乎仿佛好像很有些道理,心里的郁闷渐渐消散,但多少还是有点疙疙瘩瘩,自言自语道:“可是,这个事,我还是得告诉我姆妈。”
“苕批!”
“你敢?”
古江一脸吃惊的表情,林远志则是一脸愤怒的看着他。
徐卫兵惊讶问道:“你们这么看着我搞么家?这么大的事,我还不该告诉我姆妈吗?”
“小算盘,骂你一声苕批还真没冤屈你。”古江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你要是想让你姆妈和你爸打脱离(离婚),让余寡妇投河上吊,那你就去说。”
“还有更坏的是,”林远志补充道:“你姆妈要是问起这事的来由,你啷么说?把你偷看古漓洗澡、偷看我小…蒋老师上厕所的事都交代出来,然后你再把你自己和老子一起弄进牢房里去?你想害死老子呀?嗯?”
徐卫兵经他俩这么一说,细细一琢磨,突然打了一个冷噤,傻呆呆的立在那儿,有点不知所措。
原本看来很简单的一个事情,却不知怎么搞的,好像越来越复杂,卷进来的人越来越多,离最初的轨迹越来越偏远,直弄到现在这步田地,不上不下的,还真是说不得也锅锅。
徐卫兵突然觉得满心满嘴的都是苦涩。
就只为看了你一眼,就已确定了永远…
悔不当初啊!
林远志还不放心,将不远不近吊在后面叽叽咕咕正在说小话的石头和林一林叫来,叮嘱又叮嘱,这些事谁也不能对外说,直到每个人都举手发了毒誓,五个人才散了。
一晚上,林一林梦里翻来覆去都是两头大白猪在“吧唧吧唧”大口吞食的一幕,可转眼又是两只大白猪被捆绑在长凳上宰杀时“嗷嗷”叫唤的场景。
一大早,林一林便去了村图书馆,找出一本书,坐在秋阳下看得入神。石头来寻他吃早饭时,见他手里捧着《水产养殖》期刊,好奇的探过头去,却是一篇《鱼猪套养好处多》的文章,眼神怪异的打量了他半天,心道:一林书读的可真杂,前些天还在背李白的“烹羊宰牛且为乐”,今天又要学鱼猪套养,是不是想着学李白“烹鱼宰猪”了?
石头哪想到,林一林翻看这本杂志,不过是因为要“圆梦”,心血来潮的想了解一下大白猪。要是让他晓得了石头的心思,怕是要笑死。但歪打正着,偏让他发现了这一新型养殖模式。
林一林带上杂志,兴冲冲的和石头回到一号院,想着给三爷四爷看看,兴许可以用在自家鱼塘上。
眨眼又到了晚上。今天放映的是张一谋导演在国际上斩获金熊奖、银狮奖的新老两部影片:《红高粱》和《大红灯笼高高挂》。
由于宣传到位、噱头十足,村里老少倾巢而出。操场上人来人往,喊叫声、细语声、欢笑声、打骂声融合在一起,喧闹异常,像过年赶集一样。
为了吊足村民们的胃口,放映员故意将今年刚发行的《大红灯笼高高挂》放在后面,先放映的是老影片《红高粱》。
电影开始没多久,坐在前排的林家康就大喇喇起身,在操场上转了一圈,不时和人打个招呼,然后悄摸离场,向校门口走去。
月亮又大又圆,像一只景德镇大汤盆挂在山巅。月色如水,照得整座村庄如一张巨幅水墨画一般,静谧安详。
几个小家伙驾轻就熟,远远的跟了上去,渐渐的觉出不对。林家康并没有回家,也没有去任何一栋民居,而是兜兜转转的拐了几次,最后一闪身,居然拐进了村委会,然后轻轻地“咔哒”一声,把门阖上。
这么晚了还来办公?这村支书村主任当得可真辛苦。
古江、大兵甚至是大志都一下子傻了眼。几个人抬头仰望,盯着二楼书记办公室,可脖子都抬酸了,也不见任何窗口有灯光露出。古江上前推了推门,大门纹丝不动。
这是怎么一回事?大晚上黑灯瞎火的,他老人家把自己反锁在村委会干嘛呢?闭门思过?
几个人都给闹迷糊了。
“啷么办?小黑,个把马你爸太奸狡了,肯定不是第一次搞这鬼事。”古江断言道。
“放你娘的屁,我爸不是那种人。”
林远志嘴里说着,口气却明显不够硬朗,心里暗自想着:如果是老爸他妈干那事,在家里就行了,哪里还用的着这么麻烦,搞得这么诡秘,像地下工作者接头似的?该不会像昨儿大兵他爸徐跃进一样,也是“偷睡”吧?可明明只看见他一个人进去了呀,要真是“偷睡”的话,那,今儿这个被偷睡的女人,又会是谁呢?
林远志不禁有点忐忑不安。对古江言语中的大不敬也完全顾不上了。
“一林,你去听听,看屋里有什么动静?”
正在众人手足无措一筹莫展的时候,石头对林一林说了声。林一林默默无言的上前,两耳贴在门上,静听了一会,摇摇头道:“屋里好像没人。”
“林憨巴,你这不是在胡扯呢,我们亲眼看见大黑进去的,啷么会没人?”古江鄙夷道。
“就是一只老鼠在屋里跑过,一林也能听得见。少见多怪。”
石头不屑的一把推开古江,憨憨的说了声:“我来试试。”然后手在腰里一抹,亮出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弯刀,走到村委会门前,将小弯刀从门缝里插了进去,只一两个呼吸之间,“吧嗒”一声轻响,大门被无声的推开。
“个把马,憨憨你好厉害。”古江由衷的佩服道。
黑暗中,林远志暗暗皱了皱眉。
古江打头,几个人轻手轻脚的鱼贯而入,却又摸头不知脑的不晓得往哪里去。村委会办公室上下三层,左右共五间,黑灯瞎火的,到哪里去找人?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
“楼上。”林一林耳廓轻扇,像根雷达天线一样在一楼扫描了一遍,轻声道。
“你啷么晓得?”林远志疑问道。
“上。”古江只顿了一顿,不由分说,抬腿就走。
几个人大气不敢出,踮着脚尖来到二楼,楼道里漆黑一团,正迷茫间,林一林支楞着耳朵扫描了一圈,又发声道:“楼上。”
众人虽然心存疑惑,但既然相信了他一次,这一次也只能选择继续相信他,依言直接向三楼摸去。上了楼,依然是漆黑一片,听不见任何动静。众人大惑不解。
“狗入的老黑,个把马钻老鼠洞里了?”古江小声骂骂咧咧道。
此时林远志脑子里一直被那两个问题纠缠着,心里既盼望着找不着他爸,又有几分强烈的好奇,哪有心思理会古江,也不敢声张,只能忍了,将一团邪火发在林一林身上:“你说在楼上,楼上哪儿呢?尽瞎哔哔。”
“楼上。”不料,话音刚落,林一林依然还是给出了这两个字。
“放屁,楼上全是瓦面,人都站不住,啷么可能…”林远志忍不住要发火。心里却松了一口气,暗自偷乐:找不着才好呢。
“你上去过?”石头闷声闷气道:“听一林的。”
“我…”大志突住了嘴。这楼顶他还真没上去过。
“我上去过一次。入他麻哟,小黑,你老爸还真他麻狡猾。走,跟我上天台。老子晓得他狗入的在哪了。”古江兴奋的招呼着,蹑脚快步向上。
林远志心急如焚,生怕他爸真的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被古江几个当场捉住;可内心里却又隐隐的急切想知道,他父亲到底在楼上干什么。对古江言语中的大不敬也来不及计较了。
天台门虚掩着,可能除了古江,几个人都还是第一次上来这楼顶。
刚一出天台,迎面却是一座挂着电视天线的巨大高耸的铁塔架,占据了平顶南面大部分空间。但众人却一下子异常兴奋:终于找对地方了!
天台上有动静!
天台两侧,是两面斜坡的琉璃瓦,月光下,碧蓝的瓦面看上去黑魆魆的,反射着清冷的光。在瓦面斜坡和天台之间,各有一条两米左右宽窄的过道,平时专门留给工人们检修昨业所用。此刻,一男一女两个人的声音正从东边通道传来。
古江做了个手势,无声的比划了两下,示意五个人分成两拨,一左一右绕过去。他本人与林远志、徐卫兵三人率先左拐向东,只两步就到了东南拐角,探头一看,就见到狭窄的通道上赤条条躺着两个身影。身影下,铺着一床厚厚的褥子。
另一边,石头一把拉住林一林,蹑手蹑脚经过西南拐角右转向北,到西北拐角再折向东,在东北方向第三个拐角处停下。这里,堪堪只能容得下两个人。
林一林探头向女墙外看了一眼,顿时觉得天晕地转,赶紧缩回头,靠在天台上,心里兀自“砰砰砰”乱跳如鼓。
石头探身朝东侧通道看过去,只见明亮的月光下,两个人头朝北脚朝南并排躺着,一黑一白十分醒目。白的耀眼,黑的发亮。
石头忽然感觉不到林一林的呼吸声,探手朝后一摸,也没摸着人,吓了一跳,回过头,却见他蜷缩自己在脚下,额头上亮晶晶一层汗珠。石头连忙蹲下身子,问他:“啷么啦?”
林一林摇摇头,小声道:“你别管我,我坐在这儿听听就行了。还有一个人是谁?”
林一林仅凭声音就能辨别出来,对话的两个人当中,男人正是林家康,大志的父亲。而另外一个女人的声音,他却不熟悉,分辨不出来。
“徐卫兵的姆妈,兰英。”石头在林一林耳边耳语道。林一林一愣,半天也转不过弯来,脑子里一团乱麻。
短短两天的经历让他的认知再一次被颠覆,他不得不暗自惊叹:大人们的世界好复杂,复杂得像清晨林间的蛛网,看着清亮透明,实则乱七八糟,让他真的难以理解。
正无聊想着,通道上男人和女人的对话开始了。林一林闭上眼,再次开启听景模式。
石头也不看了,陪他坐在一边。
男:“来,兰英,我们坐起来,你坐我腿上。”随后是一阵轻微的响声。
男:“哇,你特么吃什么了,啷么长这么大?真是对篮球哦。”
女:“咭咭,满嘴胡说八道。也不知道啷么回事,年轻时就开始像发面似的疯长,怎么遮都遮不住,都说是全校第一,小衣都冇得地方买,只能自己做背褂子穿。真是烦死了。”
男:“呵呵,读书时就是第一,那结了婚有了娃后,第一都不止了。这么大一个饭钵只怕足以养活一大家子人了。”
听到这,林一林忍不住紧捂着嘴闷笑起来。就连平常不苟言笑的石头肩膀也抽动不已。
女:“瞎说八道,哪有这么比方的。”
男:“嘿嘿,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么。”
接下来便是叽叽呱呱的声音。
女:“哦。我家兄弟的事办的啷么样了?他这两天老在催,要我明儿一早就给他回话呢。”
男:“你哪这么烦人呢,不就两三口鱼塘吗?年底签合同,续租不就完了?多大个事?哪那么多废话。”
女:“要是瘪脑壳真要收回去啷么办?”
男:“真要收回去,我另外给他想办法。屁大点事。”
女:“那灌溉水费和杂工呢?”
男:“你特么咭聒咭聒的还有完没完?回去跟老算盘说去,就说是我说的,免了,帐由他负责调。他麻的,你找老子就是为这个吧。起开,还是我自己来。”
只听“咚”的一声闷响,像是什么重物跌落在地上,女人“哎哟”一声轻呼...
片刻后,一切归于平静。
林一林看不见那一边林远志和徐卫兵的脸色,估计都不会太好。遂轻轻捅了捅石头,石头会意。为避免难堪,两人也不和那边三人打招呼,轻手轻脚小心翼翼的顺着原路悄悄的摸下楼,去了学校操场,挨着秋叶、芳芳和汪少甫几人坐下,若无其事的继续看电影。
“林哥哥,石头哥,你们干嘛去了呀?”秋叶问,双手抱住林一林胳膊。
石头闷不做声。林一林想了想,轻笑一声:“呵呵,中秋赏月。”
秋叶瘪嘴道:“林哥哥你骗人。这月亮有什么好看的。”
石头冷不丁蹦出一句:“吴刚和嫦娥打架,好看。”
秋叶:…吴刚不砍树了,去…打嫦娥?他...他不晓得嫦娥的丈夫是谁吗?难道他不怕后羿一箭把他串到桂花树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