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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林氏猫耳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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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林氏猫耳洞

江北省北枕鸡鸣山,西接凤凰山,东跨太子湖,南临五华山,居于华夏版图的正中位置,距离华夏东西南北四大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差不多都是五百公里左右。往东,跨过华夏第一大淡水湖--太子湖,就是华夏经济金融重镇魔都;往北,越过鸡鸣山,便是一展平阳的华北大平原,华夏首都京城就雄踞在雁山脚下;往西,朔江而上,穿过凤凰山,莽莽群山环抱之中,便是以山城为中心的天府之国,著名的西昌卫星发射中心也位于此地;往南,跃过五华山,直抵南海边,有华夏经济第一强-羊城。因此,自古以来,江北省便被人称为华夏心腹、五省通衢,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江北省省会所在凤凰城,别称江城,亦称湖城,皆因凤凰城特殊的地理环境而得名。发源于古老而遥远唐古拉山脉的同江,自西向东千里迢迢而来,以开天辟地之势破开凤凰山,与分别发源于凤凰山的凤河、鸡鸣山的凰河相会于凤凰城,将凤凰城分为四大区域:最西边同江与凤河之间为香妃湖区域,是凤凰城的农林鱼瓜果疏主产区;凤河与凰河之间为凤城区,凰河与同江之间为凰城区,两区是凤凰城主要的工商业区和政治文化教育中心;同江以南,为地域最广的南江区,是凤凰城乃至江北省重工业区和航运物流中心。

三江六岸,成就了“三江平原”。一马平川,沃野千里,稻田连绵,一望无际,阡陌纵横,往来舟楫;更有香妃湖、太子湖、南湖、北湖、东湖、西湖等近百个大中型湖泊点缀分布于四大区域,或与三江相连,或独卧于平原丘岗之中,水产业之繁盛,华夏屈指可数,素称“鱼米之乡”。

春和景明时节,大河奔涌,原野葱绿,烟波浩渺,湖水澄碧,锦鳞游泳,沙鸥翔集,杨柳依依,芳草萋萋,如瑶池下凡,琼林降世,好似人间天堂。

自古以来,凤凰城因水利而物阜,因地利而民丰;南来北往,商贾汇聚;通江达海,帆樯林立;物华天宝,钟灵毓秀;仁山智水,群英云集;李白醉酒乘鹤来,昭君出塞由此去。

张富贵所说的“林氏猫耳洞”就在风景秀丽的香妃湖区域。

1991年4月×日清晨,太阳还未升起,城市刚刚从沉睡中苏醒。

张富贵驾驶着一辆满载锅碗瓢盆和被褥行李的军绿色东风eq140卡车从凤城区鲲鹏家园小区鲲鹏别院驶出,一路向西,向南,再向西,从凤城区东北角穿过塔吊林立的大学新城,穿过一片静谧的经济开发区,穿过繁华都市,穿过大街小巷,不屈不挠的穿过整个城区,从西南角出了城,沿着凤河堤边一条不宽的柏油马路一路蜿蜒向西疾驰。

整整一个多小时,车上四个人都默默无言。除了张富贵专心开车外,林一林和秋水母女俩都静静的看着车窗外飞驰掠过的景致,仿佛要把这一切都牢牢记下,作为纪念封存在脑海里。

直到出了城,众人眼前一亮。初升的旭日下,一片蓝汪汪的碧湖波光粼粼,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碎光,如铺满一湖的钻石。

“妈妈你看,太阳出来,天上的星星都下了班,全都回到湖里来睡觉了。”秋叶坐在秋水怀里,抬头看妈妈,两眼如黑宝石一样熠熠发光。

“神奇的比喻,叶儿真棒!”没等秋水回话,张富贵大声赞叹道。

坐在驾驶室中间的林一林也扭过头看向秋叶,不紧不慢的认真说道:“她们都是天上的仙女,下了班来湖里洗澡的。”

“呀!”秋叶听得一愣,随即一惊一乍的连忙伸出一只手,覆向林一林的眼睛,道:“那林哥哥你不许看,仙女洗澡时都光着身子,看了会长挑针(江北方言,即针眼,麦粒肿)的。”

“哈哈哈,咳!”张富贵猝不及防,被他俩的话逗得开怀大笑,呛了一下,脚踩刹车,让车速降下来,又继续道:“你这两个小家伙,小脑壳里啷么生出这样的奇思妙想。”

“噗!”秋水也忍俊不禁,掩着嘴,笑得很开心,眼角偷觑了张富贵一眼,不知道为什么脸突然就红了,忙转移话题道:“一林,你们怎么会想到是仙女…在这儿洗澡呢?”

林一林翻了翻眼睛:“这还不简单,这湖名叫香妃湖,自然是玉皇大帝的妃子们在这洗澡啦。”

“咯咯咯,”秋水笑得合不拢嘴道:“这是小西湖,不是香妃湖,香妃湖离这还远着呢。对吧,张总?”

张富贵点点头说道:“对,我们现在还在凤城区范围内,香妃湖在香妃湖县,离这大概还有一百来里。这湖叫小西湖,是西湖的一部分,六七十年代围湖造田时,把西湖一分为二,现在大的仍然叫西湖,横跨凤城区和香妃湖县。这一个就被人称作小西湖。”

“哦,我晓得了。”林一林应了一声。

却听张富贵又道:“秋水,集团不在了,以后你别再一口一个张总张总的,就叫名字好了,要是觉得不习惯的话,叫三哥也行。”

“嗯,好的,张…三哥。”秋水顿了一下,点头回道。“三哥”两个字细不可闻,可一叫出口,秋水便感觉自己和眼前这个男人、曾经的集团总经理之间以前那一层若有若无淡淡的隔膜“嗤”的一下撕开了一道口子,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了许多。

“三哥”,好亲近的称呼。我叫他“三哥”,叶儿叫他“三爷”,倒也蛮匹配的。不过,这么快就黏上去合适吗?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路要一步一步的走,还是矜持点好。这么想着,便和张富贵道:

“张总,你看这样好不好?到了新家,我们完全安定下来之前,我还是叫你‘张总’,在外人面前,你也叫我‘秋总’,等以后站住了脚跟,我再叫你‘三哥’,行不?”

张富贵凝神考虑了半天,慨然道:“还是你想的周到,就这么办。”

心中暗忖:一个总经理,一个财务总监,齐齐驾临小小的“林氏猫耳洞”,会引发怎么样的轰动,又会起到多么大的震慑作用呢?好一个冰雪聪明的奇女子,心思竟然如此细腻,谋划竟然如此深远,丝毫不让须眉,以前啷么没发现呢?

两人各自想着心思,却都没料到,其实,从一开始,他们就完全想岔了。一个想的是战略大局,一个恋的是男女私情。如两条直线,此刻虽有交叉,但交会点前后,两条线却是南辕北辙相距遥远。

正想着,又听秋叶问秋水:“妈妈,三爷,杭城不是也有一个西湖吗?就是美女西施洗澡的地方。那这里这个西湖又是谁在这洗过澡呢?”

秋水轻轻地派了秋叶一下,嗔怪道:“女孩家家的,怎么老是想到洗澡?就不能是别的什么吗?”

秋叶噘着嘴,不做声了。

张富贵笑道:“叶儿,没有这回事,都是后人为制造噱头吸引眼球的。据我所知,杭城西湖原本不是湖,而是钱塘江淤塞而成,先后叫过金牛湖、钱塘湖等好几个名字,没什么名气,后来大文豪苏轼苏东坡到杭城做官,写了一首诗: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钱塘湖因此改名西湖,其他文人墨客纷纷跑去游湖,写了越来越多的诗。从那以后,西湖就名动天下了。”

“哦。”连同秋水在内,三个人不约而同的哦了一声,他们原来还真不晓得杭城西湖的来历。

“呵呵,至于凤凰城的西湖,以前也不是湖,而是同江淤塞而成,因在凤凰城西而得名。”张富贵说笑着,谈兴颇浓:

“可能你们会问,哪个西湖更美呀?呵呵,说句真心话,我也不晓得。各有千秋吧。话说有句形容华夏四大美女的话你们应该都很熟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其中沉鱼落雁就和两个西湖有关。这沉鱼呢,指的是西施在杭城西湖洗完澡搓洗衣服的时候,湖里的鱼一看,呀,好白好漂亮,辣眼睛,赶紧跑了;而湖里最美丽的金鱼却一个个不服气,偏不跑,还带着一群人…呃,带着一群鱼,继续盯着她看,哇,真的辣眼睛,最后金鱼眼睛都辣成了肿眼泡,终于受不了了,赶紧带着…鱼,沉到水底去了。至今,西湖湖底都还有一种鱼,眼睛灰蒙蒙的看不清东西。”

“呀,还真是的哦,我晓得了,原来金鱼一对肿眼泡,是因为看人光身子洗澡,长挑针了。林哥哥,你也要记得哦。长一对肿眼泡很难看的。”秋叶觉得大长见识,听得入了迷。

林一林撇撇嘴,笑眯眯的也不反驳。

“尽瞎扯。”秋水掩嘴笑了笑,嘴唇翕动,不满的嘀咕。张富贵却不理睬她,依旧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而这落雁指的是我们江北兴山县的王昭君,从小就生的貌美如花,16岁那年,她参加全国选美大赛,得了个江北第一,被皇帝选上了妃子。王昭君去京城途中,在西湖边休息洗澡,这时,一群大雁从天上飞过,偷偷一看,觉得她很美,美得亮瞎了它们的眼睛。于是凡是看过她的,都一个个摔跟头掉落下来。掉到湖里的,后来变成了水鸟,觅食的时候都只会一种姿势,从天上向下俯冲,哗一声钻进水里捕鱼;掉到岸上的可就惨了,全都摔得稀烂,化成了肥料。至今,那个地方的树木都要比别处的长得高大粗壮的多,成了凤凰城西湖最有名的景区,落雁林,林中有塔,名曰雁林塔。”

“原来水鸟是大雁变成的呀。三爷,你说的是真的吗?没骗人吧?”听三爷说的有模有样、绘声绘色,两个小娃娃对人生都有点不太自信了。张富贵不答,笑着总结: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每个风景区都因为它独特的传说而更加引人入胜,招徕更多游客。总之,一个是沉鱼,一个是落雁,两者不相上下。单单从面积上来讲,这里的西湖是整个华夏第一大城中湖,是杭城西湖面积的五六倍,没有哪个比得上。”

秋水捂着嘴,笑得一抽一抽的,眼泪都笑出来了。

活了这么大,今天真是长见识了。金鱼,肿眼泡,挑针;水鸟,落雁林,雁林塔。呵呵,原来,沉鱼落雁还能这么解。

林一林转动脑袋,左看一眼,右看一眼,眼珠子骨碌碌乱转,最后定在秋水和秋叶身上,目不转睛。

张富贵饶有兴趣的问道:“一林,想什么呢?”

林一林:“三爷,我是在想,等天热的时候,我们开车把秋姨和小叶子送到这里来洗澡,不晓得能不能看到沉鱼落雁。”

秋叶非常认同这个提议,立即拍手叫道:“好呀,好呀,我也喜欢金鱼和大雁。林哥哥,你要和我们一起洗。”紧接着又来一句:“三爷也洗。”

“吱--吱--”张富贵连踩刹车,汽车滑行了长长一段距离,终于停住。

张富贵扭头看着三人,牙关紧咬,脸上肌肉乱抖,使劲憋着,生怕自己笑出声来。

秋水腾地一下脸色通红,像血泼了似的,伸手在秋叶脑袋上一通揉搓,娇喝道:“好什么好?听他爷俩胡说八道!”两只丹凤眼瞪得圆溜溜的,一脸杀气的伸出两根葱管,揪住林一林耳朵一拧,呵斥道:“臭小子,才多大年纪,就学会胡思乱想这些乱七八糟的!还连带着把秋叶也给带到澡盆子里了,看什么都想到洗澡。难怪让你背书怎么都背不会,心思都用在这上了!”

更直白的话她却不敢说,也说不出口:小兔崽子,是大雁和湖鱼看我们母女洗澡,还是你和你三爷要看?更可气的是,秋叶这傻妮子居然还鼓动四人同浴!这是要把这西湖开成萝体浴场还是怎么地?看把那个贱三爷给欢喜的,车都开不稳了。哎呀呀,真是羞死个人了!

“姨,姨你放手,疼哦。”林一林叫着辩解道:“姨,我没胡思乱想啊,我只是想,西施和王昭君能沉鱼落雁,姨和小叶子比她们还要漂亮的多得多,你们应该也能,不是,肯定能沉鱼落雁。三爷,你说是不是呀?”

张富贵连忙点头:“一定能,那是必然的!鱼和大雁看见我们秋大美女和叶儿小美女,不只是要眼瞎,肯定是马上,立刻就…就,呃对,就自杀,鱼儿直接钻到火锅里,大雁直接摔进灶膛里,活活烫死、烤死,让我们边洗边吃,边吃边洗。多美。”

林一林和秋叶听得目瞪口呆,舌头不由自主的舔了舔嘴唇,仿佛已经闻到了烧烤大雁和水煮活鱼的鲜香。两人频频点头,暗自佩服,还是三爷会过生活。烧烤火锅美人,活色生香啊。

秋水本来听林一林一夸,心里欢喜的紧,可张富贵画蛇添足的几句话,却让她又气又羞又恼。什么叫边洗边吃,边吃边洗?谁要和你一起洗、一起吃?这个老不羞的,越说越离谱了,秋水强忍下揍他两拳的冲动,低喝道:“闭嘴!”

张富贵猛地醒悟过来,赶紧虚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补充道:“哎呀,刚才说错了。我的意思是,我和一林不能看,更不能和你们一起洗,不然…我们也…也会长肿眼泡…沉下去的。”

你不长肿眼泡不沉下去我都要把眼睛揍开花,然后把你摁到湖底去!

秋水粉脸含怒:“下车!我不走了!气死个人了!”

嘴里说要下车,身子却并没有动。林一林和秋叶两个小娃瞪着大眼左顾右盼,有些小紧张。张富贵心里暗自一乐,看了看前方,扭动钥匙,重新点火,陪着笑脸道:“行,前边有个加油站。坐了两小时车,也都累了,在加油站歇一歇,顺便看看这湖边风景。我给你们弄点吃的。俗话说,美人要想俏,全靠吃得好。烤肉串,辣鱼条。吃了面包喝饮料。一林、叶儿,想要不想要?”

“想!”两个小娃娃异口同声,欢天喜地,从来还没听过这样的顺口溜呢,真有趣。

“噗嗤。”秋水横了张富贵一眼,瘪嘴道:“哪像个老总?油腔滑调。”

一路海阔天空的插科打诨,让秋水第一次认识到,原来那个一天到晚总是忙忙碌碌绷着个脸动辄呵斥让人下不来台的严肃老总,竟然还有如此博闻广记诙谐幽默的一面。也许,卸下肩上重担、不用再在商场战场上拼死拼活的男人,才会显露他最真实的另一面吧。她想。

不过,也蛮好的,很新鲜,也有点小可爱,虽然油嘴滑舌了些。

车出凤城区,进入香妃湖县之后,路况明显差了一些,车速也因此慢了许多。

秋水抱着秋叶半梦半醒的打着瞌睡。虽说工作生活都已有了着落,让她心里比较踏实,但突然离开自己熟悉的生活环境,携家带女的搬到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还是让她多多少少总有些担心。昨夜辗转反复难以成眠,刚睡着,林一林却又因做噩梦折腾了她半宿。此刻一阵阵倦意袭来,再也支撑不住,一手搂着秋叶,另一只手搂着林一林,昏昏沉沉的睡去。

朦朦胧胧中,一曲低沉浑厚而略带沙哑的歌声飘飘渺渺的在秋水耳边响起,让她沉浸在一种无法言说的情绪里难以自拔:“朋友啊朋友,你可曾想起了我,如果你正享受幸福,请你忘记我;朋友啊朋友,你可曾记起了我,如果你正承受不幸,请你告诉我。朋友啊朋友,你可曾想起了我,如果你正享受幸福,请你忘记我;朋友啊朋友,你可曾记起了我,如果你正承受不幸,请你告诉我。朋友啊朋友,你可曾记起了我,如果你有新的,你有新的彼岸,请你离开我,离开我。”

一曲《朋友》被男低音一遍又一遍反复吟唱,唱出了君子之交的淡然,唱出了兄弟之间的友情,唱出了不尽的牵挂与思念,唱出了男人的洒脱与大气,也唱出了一丝淡淡的清冷、孤傲与哀愁。

秋水慢慢的想起了死去的林家鲲,远走的林家鹏,想起了他们和张富贵亲兄弟般割头换颈的感情,也想起了自己早已死去的丈夫,恍惚中,心脏仿佛被针扎了一样,突然间痛彻心扉,“啊”的尖叫一声,醒了过来,兀自喘息不定,那种痛楚的感觉还清晰的留在脑海里。

“嘎吱,”张富贵吓了一大跳,脚下一个急刹,卡车前后一耸,戛然停下。秋水猛地向前一摻,条件反射般窝胸弓腰护住怀里的两个孩子,头差点磕在前台上。所幸路况不好,车速不快,没伤着人。

张富贵诧异中带着埋怨,一脸疑问的看着秋水:“大美人也梦见鬼了?”

秋水不理。暗道:恭喜你,猜对了,本美人还真就梦见鬼了,还不止一个。

林一林和秋叶同一时间睁开眼睛,立起身子,茫然四顾。

秋叶摸了摸小肚子道:“妈妈,啷么还没到家呀?我都饿了。”

林一林问秋叶:“小叶子,你刚才做梦了吗?”秋叶点点头,惊讶道:“林哥哥,你啷么晓得呀?我刚才做了个梦,梦见一只母鸡捧着刚下的蛋,咯咯哒咯咯,一个劲叫着要送给我吃呢。林哥哥,你呢?也做梦了吗?梦见什么了呀?是不是也有老母鸡?”

林一林摇摇头:“没有老母鸡,只有老和尚。”

秋叶一脸惊喜:“哇喔,林哥哥,我们连梦都能做一样的,真有趣。”

林一林:?

张富贵:??

秋水:???

秋叶见他们都疑惑的看着自己,大笑道:“大鸡蛋,和尚头,都是一样的光溜溜。这都猜不到,苕死了。”

林一林、张富贵、秋水齐齐愕然:这也能联想到一块儿?

张富贵还惦记着林一林的梦,问道:“啷么梦到和尚了呢?”

林一林苦笑道:“三爷,我梦见你又带我去看病,到了归元寺,求一个老和尚,老和尚不理我们,坐在那里只晓得念经,念了一遍又一遍,你气不过,捡起一根棍子,啪的敲了他一脑袋。然后,车停了,我也醒了。”

秋水和张富贵两人开始还饶有兴趣的听两个小娃说梦,可听着听着,渐渐琢磨出一点味来,却一时又说不清。细细想了想,秋水觉得秋叶学母鸡叫的腔调有些熟悉,便问道:“叶儿,你还记得母鸡的叫唤声?再学一遍给我和三爷听听。”

秋叶先兀自“咯咯咯”笑了起来:“记得,记得清楚着咧,就是这样的,咯咯哒-咯咯,咯咯哒-咯咯。”学完,又是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秋水和张富贵两人眨巴着眼睛互相看着,看着看着,情不自禁捧腹大笑。

咯咯哒-咯咯,朋友啊-朋友???

那林一林所梦的“老和尚念经,一遍又一遍”,是不是就是指的张富贵反复哼唱呢?

秋水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张富贵一脸囧像,满怀郁闷:我特么不就怕打瞌睡唱了一首歌给自己提神嘛,啷么就变成老母鸡、老和尚了?

已是中午时分,四人在路边寻了一个简陋的小饭馆,点了几个家常菜,倒也吃得舒心。听饭馆老板娘说家里有母鸡正在孵小鸡,林一林和秋水狼吞虎咽的吃完,到饭馆后院看去了。留下张富贵陪秋水细嚼慢咽。

秋水想起什么似的,忽然指着挂着军牌的卡车,问张富贵:“嗳,这车不是集团的吗?你开过来怎么还回去呢?来来回回的多辛苦啊。”

张富贵笑道:“呵呵,不还了。这车本来是我和家鲲从老部队里淘来的报废处理车,不在集团公司财产清单上。”

秋水“哦”了一声,打趣道:“哼,原来你们根本不用在我身边安排什么人手就可以把我架空啊,不晓得还有多少财产在我这个财务总监的视线之外呢。”

张富贵不以为意道:“除了这车,其它的我不晓得。要说有,我也毫不惊奇,都是家鲲安排的。说句真心话,你们不晓得,他那人啊,在南越那会儿,不准备三五个猫耳洞留作后手,觉都睡不着。”

“吓,林董他,”秋水惊讶道:“这么胆小?”

张富贵横了她一眼:“他胆小?那天地下就没胆大的人了。这叫心细如发,晓得啵。诸葛一生唯谨慎。说句真心话,要不是他,我们班九个能活着回来的顶多也就两三个。”

张富贵神情落寞的看向远方。秋水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

沉默了片刻问道:“张…三哥,先前一林也提到了,他的病以后肯定还得继续治,你打算怎么办?乡下医疗条件可远不如城里。”

张富贵收回目光,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击,慢慢道:“全国各地都看高了,不再看了。一林的病,不是身体上的毛病,而是心理上的。说句真心话,目前就缺少一个契机,一个能唤醒他记忆的契机。可这玩意儿,谁也看不见摸不着,只能等。”

“可那等到什么时候去?他不能不上学念书啊。”秋水有些着急:“我都在琢磨着,等安顿好了就让秋叶上学呢。一林比叶儿大两岁,今年都要满九岁了。”

张富贵神色不变,淡然道:“这次回来,看看有没有机会吧。瞎猫子也能碰见死老鼠呢,何况一个大活人。”

“你,”秋水气结,愁眉苦脸的,心里明白,换作是自己,她也拿不出什么好办法。

卡车重新上路。午后斜阳,沿途又是一番风景。

卡车穿过一个又一个千篇一律的村庄,拐了一个大弯,从凤河沿岸来到一片浩瀚无垠的大湖边,眼前的公路也由两车道陡然扩宽到双向四车道,车道两旁栽种的清一色碗口粗的法国梧桐树,此时郁郁葱葱,亭亭如盖,与湖边刚刚抽芽发叶、迎风摇曳的垂柳相映成趣。汽车喇叭声中,一群白色的水鸟从树梢惊起,扑棱棱向远处飞去,忽而滑翔在天空,忽而疾扑向湖面,两爪在水面轻轻一点,优雅的如同在跳舞。湖水清澈,远望如一面碧蓝的镜子,近看却有波浪起伏。清风拂过,片片桐絮、柳絮漫天飞舞,飘落地面后,又在风中结成大大小小的绒团,蓬松如棉花糖,随风翻滚。

“真美。”秋水两眼亮晶晶的,由衷赞叹。

“呀,妈妈,这是什么湖?好大好漂亮啊。”秋叶趴在车窗上,目不转睛看着飞驰而过的一幕幕无边春色。

“这就是闻名遐迩的香妃湖。关于香妃,有两个传说,一说是指王昭君,因她家住香溪河畔,所以民间又称她为香妃,第二种说法是指春秋战国时期楚惠王的的妃子,因其遍体生香,故名香妃。而这香妃湖,就是香妃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据说用这湖水烹煮的茶水有一股特别的香味。以后,你们可以试试。”张富贵笑道。

“妈妈,我们以后能住在这湖边吗?天天用湖水煮饭,肯定也很香很香的。”秋叶转过头,满眼期待的看着秋水。

“湖边蚊子多。”没等秋水回答,一直翻着本书默默无语的林一林突如其来的说了句。秋叶愣住了,看看秋水,又看看张富贵,见两个大人都不做声,晓得林一林没说错,泄气道:“那就算了,我最讨厌蚊子了,嗡嗡嗡吵死人,还咬得人浑身红包,痒死了。”

张富贵、秋水哑然失笑。

“妈妈你看,林哥哥又在看书。车上摇摇晃晃的,对眼睛不好。妈妈你说是不是?”刚被林一林扫了雅兴的秋叶撅着小嘴巴,开始反攻倒算。

“是呀,一林,歇会吧,从中午上车你就一直在看书,这习惯不好。”秋水温和的劝道:“来,把书给我,闭着眼睛休息一会。”

林一林顺从的将手中一本厚厚的《水浒传》递了过去。

秋水接过书,顺手在林一林头上抚了抚,柔声问道:“一林,这几年,你一直待在家里,差不多一天到晚的看书,书橱里的书几乎都给你翻遍了,可你还记得住那些书里的内容吗?”

林一林眉头拧成一团,回道:“记不住。看过就忘了。”

秋水也皱眉,晃了晃手中的《水浒传》,问道:“那,这书上的字,你都能认识吗?”

林一林:“认得,都看三遍了。”

秋水:“能看懂吗?”

林一林:“能。”

秋水:“这里面的故事情节,你能记住多长时间?”

林一林:“一天,两天,说不准。”

秋水:“那你既然记不住,为什么还要看呢?”

林一林迟疑了半天,低下头道:“我每天要给小叶子讲故事的。另外,除了小叶子,也没人和我玩。我也不会做题,那些人都瞧不起我,还骂我…是罪犯的儿子。”

秋水心里一酸,将林一林搂进怀里,下巴搁在他头顶上,轻轻摩挲。好久才道:“这里没人认识你。等安家了,你和叶儿一起上学,姨教你们。”

林一林眼里精光闪现,脸上露出喜悦的神情,重重的点点头:“好。”

张富贵插话道:“先熟悉熟悉环境,等秋季开学,秋叶上一年级,一林直接上二年级,还有老四和我妹子的儿子石头,到时候都交给你了。”

听到张富贵一副“就这么定了”的老总口气,秋水一愣,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集团办公室。

卡车沿湖行进了约莫大半个钟头,又一拐,离开湖区,又是一条大河,看上去比凤河小一些,河水却汹涌澎湃,气势雄浑。

张富贵高兴的大声笑道:“女士们先生们,打起精神来,过了这条河,我们的‘林氏猫耳洞’就要到了!”

秋水闻言,身子一挺,坐得笔直,两眼热切的环顾四周,搜寻这几天几乎天天被张富贵挂在嘴边,听得耳朵都快要起茧子的‘林氏猫耳洞’。秋叶和林一林则干脆站起身,趴在前台上,四处打望,叽叽喳喳:

林一林:“在哪呢?我啷么没看见山洞啊?”

秋叶:“我只看见有房子,没有猫,更没有‘猫耳朵’。”

秋水低头纠正道:“是猫耳洞,不是猫耳朵。”又转头问张富贵:“三哥,你莫不是骗人呢吧,山离这儿还远着呢。”

张富贵大笑:“哈哈,我也没说住山上啊。耐心点,别急,马上就到了。”

没多大一会,卡车拐了个弯,驶上飞跨在大河上的一座大拱桥,桥头立了一块碑,上面刻着五个鲜红的大字“月亮河大桥”。车到拱桥中间,一个花团锦簇的世外桃源向他们扑面而来,众人眼前骤然一亮,个个目瞪口呆。

张富贵偷眼看了看他们的表情,脸上毫不掩饰的露出得意的笑容,长鸣着喇叭缓缓驶向对岸,大声笑道:

“告诉我,叶儿小美女,秋大美人,一林,看见我们的新家,你们意外不意外?震惊不震惊?喜欢不喜欢?绝望不绝望?”

没人搭理他。三个人只顾得上贪婪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内心里五味杂陈。

很意外,很震惊,很高兴,很欢喜,对未来充满希望!

随着卡车缓慢驶近,一个别具一格的漂亮村庄就这么徐徐展现在他们面前。

首先映入他们眼帘的,是山脚下一片呈倒凹字长方形的巨大建筑群。建筑群正中,是一个坐北朝南的宽阔广场,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座高大巍峨的汉白玉伟人挥手像,格外引人注目。广场最北端,是一溜五栋十三间两三层建筑,其中中间一栋三间为三层,挂着“林湾村委会”的牌子;其余八间为两层,其中西边两栋五间分别悬挂“林湾村图书室”、“林湾村小卖部”的牌匾,东边两栋五间分别挂着“林湾村医务室”、“林湾村理发室”的牌匾。广场东西两侧,则是整齐划一的对称排列着各五排别墅型两层小洋楼,清一色白墙碧瓦;每排20户,合计100户;每一栋面向广场一侧的白墙上都统一画着一个硕大的红梅镂空图案,图案中间是代表排数的阿拉伯数字,东侧为偶数,由北而南,依次是2、4、6、8、10,西侧为奇数,依次是1、3、5、7、9,一户一个数字代号。每栋别墅后面是一块菜地,以低矮木棍围栏而成。广场四周,间隔栽种着碗口粗的樟树、楝树、玉兰树,两排别墅之间约四米左右的硬化通道旁,则是一排桂花树,中间夹种紫薇;所有高大树木中间,都夹杂栽种着观赏桃、红叶李、冬青、月季、栀子花等低矮花木。

此时此刻,树木郁郁葱葱,鲜花怒放。白色、红色、紫色的玉兰花,成串火红的桃花,月白、粉红、大红、嫩黄色的紫薇、月季花竞相开放,争奇斗艳。

整个村庄给人一种干净、整洁、富贵、祥和的氛围。

秋水、秋叶和林一林依然有些浑浑噩噩如在梦中,三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张富贵口中所谓的“林氏猫耳洞”竟是如此仙境一般的世外桃源。

福至心灵一般,秋水脑海中突然火花一闪:“林氏猫耳洞”,临时猫耳洞?

林氏,临时?

猫耳洞,避难所?隐身蛰伏、蓄势以待之地?

肯定是这样的。这一刻,秋水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张富贵在鲲鹏别院前所说的“存人失地,人地皆存”的真正含义啊!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在这长住下去!他一直在谋划未来的八年之期!

这个男人,自始至终就没有认输和屈服过,他的选择一如华夏军队那样:坚定,隐忍,乐观,静如处子,动如虎豹!朝韩之战如此,雪山之战是如此,黑瞎子之战也是如此,南越之战更是如此!

天朝一怒必见血,爪牙尽出显峥嵘!

寰球五霸,在华夏手里吃过瘪的,就有四霸。剩下一个,便是让四霸吃尽苦头风华正茂的华夏。

直到卡车在“1”排别墅旁水泥车道上停下,三人摇摇晃晃的下了车,秋水揉了揉眼睛,仍觉得有点精神恍惚。

林一林:“三爷,你没骗人吧?这是我老家?”

秋叶:“三爷,你骗人。哪有‘猫耳朵’,这叫小洋楼。”

秋水:“三哥,你这玩笑开得有点大了吧。这就是家鲲、家鹏俩兄弟的农村老家?太漂亮了。”

没等张富贵回答,就看见一群大大小小、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人围上来。

“老三”

“哥”

“三爷”

“张总”

……

一连串亲切的招呼声此起彼伏,让张富贵目不暇接。

张富贵手里拿着一包烟,和他们一一招呼着,一边散着烟,一边和一个长得跟黑炭似的中年男子肩并肩,朝紧挨着水泥路,离村小卖部一路之隔的第一栋楼房走去。

那里就是他们的新家,林湾村101号民宅。人称一号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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