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行至水穷看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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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几天,我都去芳菲殿看璟绣姐姐,身上的伤虽然逐渐愈合消退,可她依然如同一句木偶,眼中毫无生气,哪怕我絮絮叨叨跟她讲一些新奇的,好玩的事情都没有一丝回应。璟绣姐姐越发消瘦了,我都能清晰看到她的锁骨和略微凹陷的眼眶,碧荷说她每天想尽法子让她多吃些,哪怕说她最爱的那些吃食,就经不住两口被她推开了,说着说着又红了眼圈。
“姐姐,我知你心中难受,可是这么自暴自弃,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我拉着她的手腕,原本纤细的此刻我都能一手握住,她本能的有些想撤,却最终还是任由我握着,“如今父皇不在了,我的母后,你的母妃都需要我们,大周也需要我们,姐姐,早一点振作起来,以后的路还很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最后一句我轻轻附在她耳边说道,她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然后转头看着我,我朝她点点头,她的神识开始回到身上,因为那只被我握着的手腕反手抓紧了我的手。
“阿谣——”她轻轻唤了我一声。
“姐姐,我在——”我激动的应声,一旁的碧荷她们也高兴得跟什么似的,这个沉寂的芳菲殿终于有了声响。
“谢谢~”她第一次对我说这两个字,以前毓妃与母后多少有些争宠疏离,除了平时的宫宴和太傅的授课,其他时间很少能结伴想玩,可即便相处甚少,但凡能在一起时,姐姐也一直是照顾有加,从未将母妃的私怨牵扯与我和阿祐。
“姐姐,等你伤养好了,我们去赏菊,然后让如意姑姑教我们做菊花茶可好?”
“好~”
看到姐姐的爽快的应允,我的内心也是欢欣雀跃,想着也叨扰半日了,让姐姐好生休息,准备去母后的凤藻宫午膳,顺便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真的,璟绣肯说话了?”母后也高兴不已。
“不止呢,碧荷端过去的莲子羹也喝了。”
“太好了,能说话能吃东西,说明她的心结慢慢打开了。”
“等姐姐身子好些,我去把东苑的菊花采来,让如意姑姑教我们制菊花茶。”
“如意啊,别说制茶,做酒的手艺也是一绝呢。”
“对哦,差点忘了,母后最爱的梨花酿和我喜欢的桃花醉,都是姑姑亲手酿的,那我得跟姑姑讨教了。”
“只要公主愿意学,奴婢就把这身拙技倾囊相授,不过可得好好学,不然过头了也就要平白无故多出几坛子醋啰~”如意姑姑端着两杯茶笑着端放在桌前。
“母后,姑姑取笑我~”
“那还不是你平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么不定性,除了那笔字还能入眼,你的琴艺和舞艺可是许久没有长进了。”
“母后——”被母后赤裸裸的揭穿,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好撒娇掩饰,趁机转移话题,“姑姑,今儿个上的是什么茶呀?”
“莲心茉莉茶,莲心可清心祛火,茉莉芬芳提神。”
“嗯,果然气味芬芳,沁人心脾。”我打开茶盖,轻轻闻了一下,茉莉的香味便沁鼻入脑,令人顿觉舒逸。
这些日子,杜重威也没有进宫,母后与我隔些日子便去看望璟绣姐姐,母后还顺便探了探毓太妃的意思,虽然觉得屈辱,可似乎也找不到反驳杜重威的理由,只是说一切还看璟绣的意思,让母后去问问璟绣的意思,母后当下了然,便不再与太妃说下去了,想着找个合适的时机问问璟绣的意思,毕竟这件事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如同吃了苍蝇般恶心。
我白天去陪璟绣姐姐说说话,也会带些小玩意儿给姐姐解闷,我为了采西苑的菊花差点被蜜蜂叮得满头包,我手舞足蹈的样子逗得姐姐直笑,姑姑教我们制作花茶,我们又将制好的菊花放了冰糖,蜜饯,有别于寻常的菊花茶,多了一丝甜味和果香,似乎璟绣姐姐也在逐渐淡忘那件事,脸上也多了些许光彩,偶尔来了兴致才能弹上一曲,在我崇拜的目光下,她的自信也在恢复,见我弹得不流畅,还能耐着性子指点我的琴艺,我想如果日子一直这么平静得过着,璟绣姐姐的伤口终究会有愈合的一天,那是她依然是那个风姿绰约的大周公主。可是,当母后与她说完杜重威的提议时,她第一次激烈的反抗了,就仿佛伤口被再一次撕裂,她不愿意,她跪在地上,流着泪对母后说,她宁可死,也不愿意嫁给杜弘璋。母后将她扶起,替她擦拭满脸的泪痕,安慰道这不过是杜重威的一个提议,若是不愿意,没有人会逼她。她在母后的怀里哭泣,似乎要把这些日子的委屈通过眼泪的方式发泄出来,母后也心疼的不停落泪,说即便是在宫里住上一辈子,也定不让她再受委屈。
就这样,杜重威的提议被否决了,母后派人去传达意思的时候,杜重威没有说什么,毕竟之前他有过承诺,加之理亏,如今的结果也在情理之中,若天下男子都用此等下作手段,岂不是乱了法纪伦常。因为生病加上璟绣姐姐的事,我耽搁了晚上找韩统领学习防身之术的时间,现在事情暂时告一段落,我便又回了凤仪宫,这样晚上便有时间偷偷练习。韩统领对我丝毫没有手下留情,该下的狠手照下不误,该重复练习的次数,只多不少,若不是平时常服是宽袖长裙,怕是身上腿上青一块紫一块早被母后发现了,当然也不是没有好处,从前对膳食挑剔的我,如今吃啥都觉得香,而且食量也比往日增了不少,睡眠更是倒头即睡,每日琉璃来伺候我早起,只觉得浑身困乏,彷佛睡不够似的。除了我在努力,阿祐也丝毫不敢懈怠,除了白天正常的早朝,虽然依然像傀儡般无需他发言,但他学着倾听,对于时事政治杜重威是如何处理,若是有不明白的地方,他还会趁着初一十五相聚时询问我和母后,平时下了朝,他也会与宫人嬉闹,唯有在夜深人静时,才会偷偷看着我拿给他的典籍,人都是这样,心中有了目标,就像路有了方向,他表面顺从,内心却开始有了自己的筹谋,我很欣慰,希望老天再给我们一些时间,不要再把苦难叠加注在我们身上了。
可是,老天似乎没有听到我的乞求,一个多月后,碧落的哭声打破了这段时间的平静,待我们赶到时,毓太妃已经倒在地上,旁边是璟绣绝望的喊叫:“母妃~母妃~”而不远处却是后腰处插着一把刀的杜弘璋靠在立柱上,血顺着大腿正不断的流出,彼时已经流了一小滩了。
“来人,快传御医!”母后看到此景忙不迭下令,又看了看此刻双目紧闭,嘴角还淌着血渍的毓太妃,我走到璟绣姐姐身边,见她抱着太妃的身子木然地流泪,跟别提行礼,似乎在她眼中除了母妃已无他人。
“回太后娘娘,碧玺已经去请了。”
“如意,你拿着我的令牌,亲自去请义安王,即刻来芳菲殿,不能延误!”母后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这句话。
“诺!”姑姑接了令牌带上几个宫人便退了下去。
“太后娘娘——”杜弘璋刚要开口,母后便打断了他,“来人,把左卫将军杜弘璋给我拿下!”
“诺!”几个宫人即可将受伤的杜弘璋控制住,并面对母后跪下,杜弘璋忍着痛,不敢反抗。
“碧荷,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皇后娘娘,是左卫将军,他,他想欺凌我家公主——”
“你这个贱婢,最好说话小心点!”碧荷话才说了一半,就被杜弘璋喝止住了。
如意姑姑一个眼神,懂事的宫人即刻把杜弘璋的嘴堵上了,“碧荷,此事有皇后娘娘做主,你且说无妨!”真不愧是母后身边的一宫掌事,一个眼神,一句话既封住了他人的嘴,又长了母后的威势。
“他,说我们公主拒了婚事,打了他们杜家的脸,要给公主回,回忆下——”碧荷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母后与我皆已了然,姑姑便示意让其退下。
此刻御医已到芳菲殿,替毓太妃诊了诊脉,又探了下鼻息,叹了口气,回身向母后回禀:“太后娘娘,恕臣无能,毓太妃已无气息,臣回天乏力!”
“母妃——”御医话刚落,璟绣姐姐一声凄厉的呼喊,便晕死在一旁。
“璟绣,璟绣,御医,快,快瞧瞧璟绣。”母后疾步走到璟绣身旁,抱起昏迷的璟绣唤声道。
“回禀太后娘娘,二公主一时急火攻心,先让人扶到榻上,待微臣开个方子,连服三日服下应能痊愈,不过,微臣只能治外疾,心病仍需心药医。”
“有劳了!”母后点点头,如意和碧荷从母后手中接过璟绣姐姐,将她扶至榻上,碧玺便随着御医下去抓药煎药了。
“这么火急火燎的把我招来,所谓何事?”杜重威一边说着,一边大跨步地走了进来。
“弘璋?太后娘娘,这又是哪一出?”杜重威进来看到被绑着的儿子,转头又看到母后端坐在一旁,地上还躺着尚有余温的毓太妃,两位宫人正在悉心替她擦拭,等收拾妥当了,再送回芳华殿准备入殓仪式。
“义安王,摄政王,你瞧瞧你儿子干得好事!”母后这一声不怒自威的质问,倒让杜重威冷静审视了周围,躺在地上尚不知生死的毓太妃,被五花大绑,连嘴也堵上的杜弘璋,榻上躺着昏迷的璟绣公主,母后一脸怒容地坐在璟绣一旁,还有正在打量他的我。
“逆子!”,杜重威大概也猜到七八分,大步上前,扯开塞在嘴里的布条,就是啪啪两声,杜弘璋的脸瞬间红肿,嘴角还流出了血,默默的吐掉一颗牙,一脸委屈的看着自己的爹。
“爹!”
“你别叫我爹!”
“爹,爹,你听我解释,我只是想与璟绣公主解释误会,重修旧好而已!”
“你放——肆!”杜重威原本想说放屁,想着在场众人,便改成了放肆,所谓知子莫如父,这套说辞,连这做个爹都不信,更何况其他人,不过瞥见他身上还在汩汩渗血,不由得问道:“你跟我说说,你身上这把刀怎么回事?”
“是太妃,她误会我要对璟绣公主不轨,所以,所以用刀刺伤了我。”
“你分明颠倒黑白,明明是你记恨我姐姐拒了你的提亲,令你失了颜面,你便怀恨在心,便寻机会想再欺辱我姐姐,可谁知晓,偏偏此刻太妃娘娘记挂女儿前来探望,见好几个宫人已被你踹翻在地,此刻又欲欺凌姐姐,才拿了削果子的刀刺伤了你。”
“你胡说!”
“我是不是胡说,这里随便抓一个宫人过来问问便知,你再看看你身上这把刀,这不是最好的证明么?只是可怜毓太妃,被你一脚毙了命,你看看太妃额头的上,再看看那桌角——”我伸手指向了带血的桌角,杜重威也顺着我的方向看了一眼,又侧身看了看毓太妃,所有的证据都摆在眼前,任他这个做爹的想包庇也无法遮掩,一怒之下,又甩了一巴掌过去,“你闭嘴!”
这时候,母后起身,示意我不要再说下去,然后缓步走到杜重威身边,“本是母女连心惦念孩儿,却不料飞来横祸阴阳两隔,我当日便说过,这门婚事,全凭璟绣自己的意思,既然她不愿意嫁,本宫自然不会强迫,义安王当时也是同意的。婚姻大事,本就父母做主,既然义安王都没有意见,何来令你脸上无光一说。”
“我,我没有——”杜弘璋本想狡辩,奈何怕亲爹又一个甩手下来,只能唯唯诺诺的反抗着。
“你没有?你没有什么?毓太妃还躺在那里,这里的哪一滴血跟你没有关系?”我厉声质问他。
“璟绣这孩子着实命苦,我来时,她正抱着她母妃的身子哭喊,那撕心裂肺的声音,本宫到现在仍觉得心痛,义安王,之前弘璋犯下错事,本宫已安抚璟绣母女,忍下这桩屈辱,可如今,毓太妃好歹也是先帝最宠爱的妃子,也是为陆家绵延子嗣,对社稷有宫的后妃,就这么血溅当场,你是否该给本宫一个交代,给先帝一个交代!”
“我——”杜重威被说的哑口无言,他本就自私单薄,膝下只有儿子,如今若是让他大义灭亲,怕是万万做不到。
“爹,爹,是她勾引我的,她们母女设计好的,定,定是上次不甘心,所以这次设好圈套想杀我,爹,她们想杀我。”杜弘璋怕了,他怕再下去,无论是母后,还是朝臣都要逼着杜重威手刃自己,所以他要先示弱博取杜重威的不忍之心,他跪爬着向杜重威,每一次大腿用力都渗出血来,三五米的距离愣是被他爬出一条血路来,若不是知晓他之前对璟绣姐姐有欺凌之心,又对太妃痛下杀手,怕也是要被他卖惨骗过去了。
“你伤口有刀,不要再动了!”杜重威果然于心不忍,可我见他此时此刻不知悔改,还要还把所有的脏水都往璟琇母女身上泼,这种愤怒着实令人感到无比的恶心,但又怕杜重威心生包庇,便对母后说:“义安王素来秉公执法,不如先给左卫将军止血,毓太妃也需要尽快送回芳华殿,索性等璟绣姐姐醒来问个清楚?”
“义安王意下如何?”
“就这么办吧,太后娘娘,可否借一步说话?”杜重威此刻也是头疼不已,又见不得亲儿子在自己面前淌血哀求,可眼前的璟绣母女也着实凄惨,刚好我的提议给了他喘息的机会,便毫不犹豫的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