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淑女好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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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霓鸢说到做到,真的买了四匹好马,谁能想到她这样的女土匪,竟然会把银子存在钱庄,那随身的一大把银票,倒是真出乎他们的意外,两个人的路程变成了四个人,云昭本来还以为以路霓鸢的伤势,肯定要坐马车,没想到她竟然跟她们一样骑马!看她的马稳稳跟在荆荃后面,要不是时不时的咳嗽还有难看的脸色,他真以为这是个没事人,不由得“啧啧!”,这练武的人,就是不一样。
“公子。”元盛和他跟在后面,拉开了一些距离,也好方便说话,“您是怎么认识的这些人?”
昨天把人找回来没一会,天就蒙蒙开始亮了,又忙着找钱庄兑银子买马,到现在主仆两人才能正儿八经说会话。
“你还问我,我还想问你呢!那人真不是你派出来的?”想起捅了他的那黑影,云昭就心有余悸。
“真不是,老奴哪能派那样的人来害您!那天夜里老奴的人去了,殿里空无一人,宫外接应的人就更别提了!”
“那你就这么出了宫?没人跟着你?”云昭悄声问。
元盛压低了声音,谨慎地看了眼前面的两个人,“这个把月来,老奴一直没有您的消息,可是急死了!宫里的形势也不大好,老奴这才冒险出来看看有没有您的消息。”
“那你怎么又被这帮土匪给抓了?”
说到这,元盛面上就有了些赧色,“是奴才一时大意了。”
虽然此番和元盛汇合,解答了云昭心里曾经的疑惑,但是新的疑惑让他更头疼,黑影果然不是元盛的人,那到底又是谁呢?难道是司徒飐?可他没理由这样做吧。
“公子,奴才想,会不会是……国师?”
“褚涑?!”云昭瞪大了眼睛,“怎么说?”
“从前就有人说,曾经在奉庭殿房檐和附近看见过和您描述差不多的影子。”元盛小心翼翼地答道。
“那褚涑为什么要救我?救我就救我,为什么还要捅我一刀?!”云昭只觉得自己的脑子根本就不够用,褚涑那个人,除了典仪祭礼,自己与他并未有多少来往,但是他再傻也看得出来,褚涑虽受皇室供奉,却并不忠于皇室,司徒飐所作所为,难保没有他推波助澜,立场不明,态度不明,他究竟想做什么?云昭想不明白,再看元盛还是那副眉目低垂的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元盛,你也别拿我当过去那个皇帝了,现在当位的是云岚,昭帝已经死了,我现在,是姜云昭。”
“您一辈子都是奴才的主子。”元盛摇头,也不知皇上这些日子都吃了些什么苦,性子都被磨平了,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元盛又偷偷打量元昭,却又觉得他的身子好像比宫里时候看着结实了些。
“公子。”元盛朝着前面两个人使了个眼色,“这两个人,还是防范着点好,现在真是谁都不能相信了。”
“我知道,这个路霓鸢,真是让我吃了大亏!”云昭指了指头上的伤,最毒妇人心。
“你们两个呿呿咕咕说些什么!”路霓鸢回过头来大叫,“落的太远了!快点。”
两人忙着叙旧,跟前面两个人落的远了都没发觉,“救命恩人面前,还威风上了。”嘴上这么说着,云昭还是夹了马肚子,连忙跟了上去,毕竟,吃人家的嘴短,花人家的银子……气短。
路霓鸢吆喝完回身跟着荆荃,荆荃手里拿着地图一边走一边研究,倒是没注意后面的人近了,路霓鸢见这人不理她,倒也不恼,只摇头晃脑地哼起小曲,是当下时兴的昆腔小曲,路霓鸢的声音本就柔美,此刻唱起小曲极有韵味,很是动人心弦,连云昭听得都有些入神。荆荃把地图放进贴身的衣襟里,耳边的小曲婉转不绝,这人迹罕至,枯燥无味的道路,好似都没那么漫长了,自己是个粗人,欣赏不来这些文人偏爱的东西,平时也只听得懂宁叔说的书,但是也不得不承认,这小曲很是悦耳,让人心情愉悦。听了一会,一曲终了,荆荃回头看了眼路霓鸢,就见她一双眼睛亮晶晶地,嵌在苍白小巧的脸上,嘴边勾着笑,似是得意,见荆荃回头瞧她,笑得更多了,“如何?”
“好听。”荆荃自己在脑袋里搜罗了半天,也只找到了这两个字,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突然想到是不是应该给赏钱,念头一冒出来又觉得不对,路霓鸢又不是戏子,一来二去,除了说出了这两个字,便觉得乱七八糟的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干脆一扭头继续往前走也不看她,倒是后面的云昭把一双手拍的啪啪直响,“唱的不错,再来一遍!”
……
都城魏御史府,清水浸过得干净手帕整齐叠好放在红木托盘中,仆从躬身端着侍在身侧,屋里的人都屏气凝神地看着主座旁的白衣少年,半盏茶的功夫,谁也不敢出声催促,又过了半盏茶,少年的手指从主位之人的手腕上抬起,取了手帕净手笑道:“大人的病已无碍了。”话音一落,屋里的人全都长长松了口气。
“多谢岑大夫。”魏宣辅拱手,“这些天辛苦了。”
“大人这些天还是不要太过劳心劳力,好好将养着。”岑留做在桌边写了许多东西,“这些食物务必忌口,除此之外,多吃些青桔,熬点猪肝汤,都有益处。”
“晓得了。”御史夫人这些天吃不好睡不好的担心,皱纹都多了许多,接过单子就连忙吩咐了下去,又非要留岑留吃午膳,几番推辞,岑留这才从热情的御史府脱身出来,出了御史府门,便进了对街的酒楼,此时已近正午,酒楼大堂已经坐了许多食客,人声鼎沸。岑留一身白衣轻飘飘地上了二楼,阁间里已经晾好了茶,摆上了饭菜,香味扑鼻,只闻着味道便让岑留饥肠辘辘了。
“都饿成这样了,御史府留你吃饭都不肯。”七浔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皱眉嫌弃道,瞧着岑留好像饿死鬼投胎,哪里还有平时云淡风轻的模样。
“在御史府吃饭,哪里有在这吃的痛快!”岑留晃了晃拿着筷子的手,“这筷子啊!都得轻轻拿起,轻轻放下!”
“你医好了魏御史,宁伯伯很感谢你,今天这顿,是他请的。”
“就知道你铁公鸡,太阳也不会从西边出来。”岑留吃了一会,感觉自己没有那么饿了,便细嚼慢咽起来,甚至在盘子里挑挑拣拣,七浔见他一盘盘菜都被翻烂了,便皱眉嗔道,“要吃饭便好好吃,哪里学来的臭毛病。”
“一段时间不见,你规矩怎么这么多了?”岑留撇撇嘴,倒是把筷子这就放下了,暗自腹诽,这丫头莫不是心情不好。
小碟子里剩着吃了一半的鲫鱼,冬瓜排骨汤的热气也散了,只是那上面飘的油花还十分诱人,岑留看向窗边坐着的七浔,问道:“你给我写的信,便是让我早点来都城给魏大人治病么?可还写了别的什么没有?”
“自然是给魏大人治病的,还会有什么?”七浔扇着小扇子,白白的,素净的,连朵花都没绣。
“我还以为,你想让我早点来给云昭治病。”
“治他只是捎带脚的。”七浔顿了顿,似是答非所问,“朝中的好官剩的不多了。”
“宁伯伯已经回来了,你也该收拾收拾跟我一起走了。”岑留说了两句话又拾起了筷子继续吃鱼。
“我可没说要和你一起走。”七浔停了扇子,一双明眸扫向岑留,带着些冷肃的气势,岑留恍若未觉,“你就算不担心云昭那小子,也要担心一下荆荃吧。”
“有你,我自然没什么可担心的。”
“他可不听我的,他听你的话。”
“你怎的如此啰嗦?”似有些许怒气,七浔站起身,一双眉也皱起,“非要我与你一起上路?”
话落,便要往外走,“你且看看这个。”七浔前脚刚要踏出阁间,岑留便叫住她,从怀里拿出一张折的整齐的便笺,放在了红色织锦的桌布上。
看到便笺,七浔的神色变了变,走到桌边拿起展开,巴掌大的便笺上面只寥寥写了几个字,岑留目不转睛地看她,七浔看完这几个字,心头隐隐浮现出一丝担忧,转而看向岑留问道:“你什么时候收到的?”
“今早上。”岑留悠悠地回答道,还是盯着七浔的脸。
似是无奈,七浔叹了口气,“你不用这样看我,我去就是了。”
“别这么勉强,其实你也想去的不是么?”岑留笑道,眼睛却是从七浔的脸庞移向了她的发髻,乌木一般的发丝中间却是探出了一朵小小的银色莲花,格外的明亮。
云昭几个人一路紧赶慢赶,刚过了牧乡,便是九河,正好停下来歇歇脚,在河边打渔的人家借了砂锅煎药,说好了十天的药,到如今是喝到第四天了,云昭坐在砂石滩上煎药,顺便打发元盛去买一些补给,好准备傍晚乘船渡河。
路霓鸢坐在他旁边,眼睛却是看向站在河边晒太阳的荆荃。
“看不出来,这几天你还真老实。”云昭看她说道,后者白了他一眼,“你们几个穷鬼,吃了上顿没下顿,还没老娘有钱,我还怕你们不老实呢!”
云昭皱眉,这女子,明明长得明艳动人,一开口却是像个村野泼妇,真是白瞎了这么好听的声音,比起七浔,可是差远了,最起码她连骂人都是斯斯文文的……
这条河是条慢河,并不湍急,风平浪静时,日光下波光粼粼,令人炫目,近岸处少有秽物绿藓,清澈可见砂石,荆荃蹲在岸边,细砂的小坑里蓄着一捧水,一条细的像头发丝似的小白鱼在里面横冲直撞,荆荃觉得可爱,捡了脚边的小树枝逗弄,一会把砂坑挖的更大,一会又把砂坑分成两个连着的,反反复复了好一会,又觉得小鱼可怜了,便连砂带水托起来,手掌厚大竟然都没漏下一滴水,待多走了两步送到了河里,那小白鱼身形灵巧地很快就消失在河中看不到了。伸展了下四肢,荆荃转过身,正和路霓鸢四目相撞,只见她眼睛睁得大大的,似笑非笑,明显是把他方才幼稚的行为全都看在眼里,荆荃楞了一下,便有些尴尬,蓦地移开目光,又不知道该看哪,只好又背过身去晒太阳,只是背过去后,脸上有些烫,不知是不是太阳晒得。
这倒是逗得路霓鸢“扑哧”一笑,荆荃素来粗犷又不拘小节,难得见他扭捏,收回目光,却看到云昭坐在旁边,双目放空,明显神游世外去了,路霓鸢经验老道,哪里猜不出这小子想些什么,起了玩心便想要诈他一诈。
“呦,弟弟,怎么脸红了?”
云昭正回忆到上次,客人让他上一壶古丈毛尖,结果他上错了信阳毛尖被七浔摁着嚼了三天干茶叶的事儿,听见路霓鸢叫他,猛地一激灵,下意识地伸手摸脸,“我哪有?”
路霓鸢被他这样子逗笑了,“刚才想谁呢?看你紧张的!”
“哪有,你别乱说!”想谁?七浔么?那死丫头,得了吧!
“别紧张,我对你不感兴趣,你老实告诉我,那块木头,可有意中人了?定亲了没?”路霓鸢朝荆荃努努嘴。
“荆大哥?”云昭感觉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你不会是看上荆大哥了?”
“是又怎么了,既是英雄,淑女好逑!”
云昭看了眼站得远远的荆荃,又看了眼路霓鸢,在脑子里想了半天,又憋了半天,这才蹦出两个字来,“没有。”
“好弟弟,我比你长两岁,现在叫你一声好弟弟,等我当了你嫂子,你可要改口了。”路霓鸢说这话,一点都不扭捏,自有一派豪爽来,不知怎的,云昭竟然也没觉得轻浮,只觉得她的声音格外的蛊惑,和荆大哥竟然也有一种莫名的般配。不自在地干咳了两声,云昭斜着眼睛看她,“你怎么就确定一定能让我改口?”
“你帮我,不就好了。”路霓鸢还是笑嘻嘻地。
“那我有什么好处?”几乎就是脱口而出,说出口的瞬间,云昭就知道自己已经把荆荃卖掉了,不由得想自打嘴巴。一抬眼见元盛已经带着东西回来了,路霓鸢拍了拍他的肩,凑近他耳边悄声道:“你帮我得我的意中人,我就帮你,得你的意中人喽!”
这话说的没羞没躁,真真给云昭造了个大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