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冬至的辣椒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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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旖锦没在意,点了点头。她看着手里的糖葫芦,却怎么都没有胃口,便顺手递给魏璇:“本宫不太吃得惯这种甜腻的零嘴,赏给质子殿下吃吧。”
串着一颗颗山楂的小木棍捏在手里,魏璇低下头咬了一口,甜丝丝的味道一瞬间沁入心脾,余韵又带了丝酸涩。
他对着那晶莹剔透的糖浆凝视了片刻,继而耳尖泛起一阵不自然的嫣红。
小小年纪离开玥国后,这样甜的食物,他似乎从未吃过。
这些年的他好像一个麻木的机器,被复仇的痛苦填满,在黑暗的泥泞中蛰伏,背负的太多,有时候自己也渐渐陷进去。
从前人微言轻,是处处被克扣欺凌,如今即便可以买到,自己也不愿再吃这样甜腻的东西,似乎与他一身的仇怨不符似的。
周旖锦坐在马车里,还有些留恋大街上的繁华,素手掀开帘子,映入眼帘却是一手骑着马,另一手举着糖葫芦不知所措的魏璇。
“质子殿下不爱吃吗?”她笑吟吟问道。
少女的鼻尖沾染了些金色的日光,说话时睫毛洒下一片阴影,好像可以看见她那懒洋洋的侧脸上绒绒的细毛,如夏日的曼陀罗花一样张扬,又美丽的刺眼。
“没、没有。”魏璇哽了一下,闪开眼神。
“殿下快过十八岁生辰了吧?”
他点点头:“嗯,冬至后两日便是。”
周旖锦抿嘴一笑,微微歪着头看他:“那届时将萧小姐请来可好?本宫很喜欢她。”
“……好。”
少年人的笑迷人炫目,薄唇殷红。
身为质子,哪怕是过生辰,请宾宴客也并不随心,萧小姐若想出席,恐怕要一番麻烦。
如今有了贵妃亲旨,定没有不长眼的宫人因为一个萧小姐而不行方便,如今对周旖锦不过一句话的事,日后魏璇登基为帝,新皇新后都要记她一份人情。
她这样想着,娇嫩的小嘴微微翘起,大眼睛扑闪,含娇含笑,却没发现一旁的魏璇别过头,那一抹轻佻的嫣红逐渐蔓延到耳根。
宫里的日子太长,也过得太快,一转眼已是冬至。
虽只是皇家的阖家团圆,请来太后娘娘,坐一起说说话,宫里也十分重视,沿路高高挂起了火红的灯笼,远望过去,火树银花,满地星痕。
周旖锦站在厨房里,透过小窗子看外边的花灯,苏新柔小心翼翼捧了一大碗面粉走来,问道:“娘娘,要奴婢们帮着包饺子吗?”
“今年不包。”周旖锦思索片刻,摇摇头。
“娘娘……”不止是苏新柔,连一旁帮着生火的桃红也脸色一滞,劝道:“娘娘,每年冬至妃嫔大都要亲手包饺子呈上去,连从前的昭明先皇后也不能免俗,往日娘娘您也……您不用自己操劳,今年的饺子奴婢们来包便是,您歇着。”
“本宫说了,今年不包。”周旖锦眉毛一扬,声音肃然,隐有严厉,眼神一瞥过去,桃红即刻噤声。
入宫三年来,每逢冬至,不管其他妃嫔真心实意还是敷衍了事,她都会早早亲自下厨,为魏景包饺子。
然而每次呈上去,魏景都声称已经吃饱,百般推脱,唯有一次他实在没有借口,勉强吃了一个,那表情也同她生喂他毒药似的,令人心寒。
从前她被喜欢冲昏了头脑,即便魏景做了什么,自己也能找到无数个借口替他开脱,可细细想来,魏景曾给她的那指缝里的一点甜,怎么抵得过日复一日疲惫的消磨。
周旖锦下定决心,正举步朝外走,眼神略过手旁一罐辣椒油,忽然想起什么,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桃红,将辣椒油包起来带上。”
桃红脚步顿了顿,虽然不解,还是低下头应了是。
待她走后,周旖锦又转向苏新柔道:“冬至是团园节日,今日你不用随本宫赴宴了,不如去同你的好姐妹叙叙旧。”
苏新柔面容与太后有七八分相像,二人若在一处,实在容易被认出来。如今和苏新柔相处时间甚短,亦不清楚她对白若烟的态度,认亲一事只得先暂缓,周旖锦叹了口气。
周旖锦站在门边,看着苏新柔退下。她穿着绯红的雀金呢,那鲜妍的红衬的肌肤似雪,更显妩媚。
她迎风站立着,一双杏眼里,情绪晦暗不明。
不一会儿,凤栖宫门口传来小太监细长的嗓音:“贵妃起驾——”
后宫内宴,来的人本不多。
禁足许久的五皇子终于被特批放了出来,坐在荣妃身边,脸色灰青,一副闷闷不乐状。荣妃母子的蔫吧,愈显得一边的瑶妃容光焕发,神色扬扬。
瑶妃站起身,款款行了个礼道:“皇上,臣妾亲手包的饺子,您尝尝。”
宫人将饺子呈上来,魏景笑着接下,漫不经心地吃了两口,眼神望着座下左边的方向。
周旖锦顺着他目光看过去,正是新得宠的胡怀潆。她打扮还有些小家子气,一身水蓝色的薄袄,立领有白狐绒,却衬得她一张小脸愈发娇嫩。
自打胡氏入宫以来,皇帝破天荒地独宠她一人,若非内务府和太后规劝,几乎恨不得日日住在翠微宫。
蓦然见周旖锦看向胡氏,魏景咽了下口水,眼神颤动,方觉得有些心虚。
他的确做的过分了些,胡氏入宫后,他只来过凤栖宫两次,还只是用了膳便离开了,以她的性子,多半是要哭要闹,可不知为何,这阵子周旖锦不仅没有纠缠,还这样笑吟吟坐着看着他,更让他心里发毛。
未等他回过神来,身边的瑶妃已然发话:“淑贵妃怎么没呈饺子?怕不是烹饪手艺不行,不敢拿出手吧?”
郭太后还在,魏景眼神一横,警示瑶妃不要嚣张。
瑶妃却不以为意,两片薄薄的嘴唇勾起一抹讥笑的弧度,望着周旖锦。
她可是四皇子的生母,如今五皇子自作自受像条落水狗一般垂头丧气地坐在荣妃身旁,即便大家不说,瑶妃也已经将自己当成未来太后的最佳人选。
那淑贵妃除了位份比她高,如今既无圣宠、亦无皇子,不过是看在她母家面上的虚名,有何挑衅不得。
周旖锦并不惊讶,缓缓起身,恰到好处的微笑呈现在她倾国倾城的脸上,声音清冷:“各宫姐妹都呈饺子,皇上吃着多腻,本宫特意带了亲手做的辣椒酱。”
周旖锦唇角抿着一丝笑,随即挥了挥手:“桃红,呈上来。”
桃红硬着头皮将辣椒酱放在了魏景的桌面上,周旖锦嘴角微翘,半是撒娇半是嗔怪地说道:“皇上,臣妾做了一整天,您瞧,手都被辣红了。”
她本就体寒,寒冬里半晌没抱汤婆子,指尖就泛起微红。
桃红头快低到地里,不敢看桌上那自己在厨房随便舀的辣椒油,皱着眉急忙退下,心道娘娘什么时候有了这空口说胡话的本事。
众目睽睽之下,魏景却脸色阴沉,不肯打开盖子。
他在饮食上没什么忌口,唯独不爱吃辣。可此处人多眼杂,帝王的喜好又怎能轻易透露于人?
魏景不愿吃,却也不敢在太后和众嫔妃间硬驳了贵妃的面子,只得硬着头皮舀了一勺,皮笑肉不笑地夸赞道:“淑贵妃果然心思奇巧。”
周旖锦捉弄成功,听了这话一扬眉,柔声笑道:“替皇上分忧,是臣妾的本分。”
一旁的小福子识趣地将晾好的茶水端上来,魏景苦大仇深地吃了一口,险些没呛到嗓子,他咳了两声,硬忍着辣道:“贵、贵妃手艺不错。”
魏景满脸憋红,周旖锦却已经转身准备回位子上,唇边带笑,身子轻轻转向一边,与桃红说着话。
她眸如秋水,举手投足间,裙摆微微扬起,腰侧一块芙蓉玉的流苏随风拂动,愈衬得她有如杨柳扶风之姿。
魏景怔怔地看了两眼,心头忽然充盈着某种柔软的情愫。
他初见周旖锦时,她也正是这样爱笑爱闹的性子,活泼可爱,一双明眸惹得他心痒。
可自打周旖锦入宫,经历昭明皇后一事后,他却对她百般厌恶冷待。
如今有了胡怀潆,他其实并没有那样恨她了,反而有种莫名的心虚,看见她有从前那样的活泼艳丽,反而心里觉得安稳。
见魏景夸赞,瑶妃也不敢再为难,宴席上又恢复了和睦的的一派祥和。
瑶妃缠着魏景讲话,底下的妃嫔也成双结对地瞧瞧聊天,周旖锦已经习惯了在宴席上独自发呆,忽然听见一边魏景的声音:“边关的事最多半月就结束了,四皇子亲驾出征抵御外敌,你放心,朕会重赏他。”
魏景同瑶妃说着,不一会,又见他笑起来,眼角显露出淡淡的鱼尾纹:“周宴在边疆立功不少,朕派去的几个武将也夸他运筹帷幄,实乃文武双全,我大齐之幸啊!”
魏景声音不小,周旖锦心里咯噔一声,握着茶盏的指尖颤了颤。
一抬起头,正对上魏景的眼神,仿佛这话是故意说给她听似的。
“哥哥不才,本宫替哥哥谢谢皇上。”周旖锦起身向魏景福了福。
她从前数次提醒周宴小心行事,以哥哥的谨慎为人,对边疆局势还不透彻前,屡立功名并非他的作风,更像是魏景刻意说之。
周旖锦心里不宁,撑着笑了一会儿,转而低头假装饮茶。
魏景微微点了点头,看着周旖锦的眼神沉了沉,眼底映着满目璀璨的灯火,似乎酝酿着什么。
冬至那夜周旖锦睡的晚,半夜屡从床上惊坐起,不顾身上衣衫单薄,提笔便要写家书传到边疆,但熬到烛火将熄,却又揉成一团丢在纸篓里。
她睡的极浅,梦里又惊又惧,以至于第二日醒来时眼下已浮现出重重的黑眼圈,接连着这两日都倍感疲惫。
太后规劝过,魏景虽有收敛,亦三天两头往胡氏那儿跑,她乐得清闲,对外只称染了风寒,整日百无聊赖地看些话本,唤郑晚洇来闲聊一会儿,然后昏昏睡去。
“娘娘,该喝药了。”苏新柔端着白瓷碗走进来,便看见周旖锦刚醒来,睡眼朦胧地靠在床边。
帘子掀起一半,细碎的日光透过微微散乱的发丝,几绺毛绒绒的搭在脸侧,一副慵懒困倦的模样。
周旖锦揉了揉眼,宕机的大脑才认清来人,不耐地捏着鼻子,随即挥了挥手:“倒了吧。”
本是对外称病,只做个熬药的表面功夫便罢了,为此周旖锦昨日还特意请教太医,熬了副养植物的方子。
苏新柔脚步轻快,乖觉地将一整碗补药“哗啦”一下尽数倒进角落里复瓣跳枝的花盆中,空气里弥漫起一股混杂着清幽花木气息的淡淡药草香。
苏新柔倒完药却没走,她站在原地,迟疑了一会儿,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行了个叩礼。
“娘娘,奴婢有一事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