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周楠的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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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旖锦喜上眉梢,说道:“它浑身都是灰色,只有头上的绒毛雪白,不如就叫它小白吧!”
周旖锦顺势将笼子交在魏璇手中,他淡淡地笑了笑,似乎是想不明白她这种博览群书的女子怎会给小鸟起如此通俗的绰号。
“人们都说嘛,名字起的俗一点,好养活。”周旖锦垂眸,低声笑了笑,脸颊浮现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有种少女的娇憨。
两人并肩而行,人声喧闹,魏璇拎着笼子缓步走着,心间忽然被某种柔软填满。
这满街熙熙攘攘的烟火气,落入耳畔,忽然有了那么几分与他相关。
他突然很想在这条街上,一直一直走下去,她只要陪在他身边就好了,他永远不敢奢望她,这条路也永远也不要停歇。
花车游街到了尾声,舞女们手腕上铃铛的响声已经渐远,周旖锦加快了脚步,说道:“我们都已经走远了,快回去找郑晚洇他们吧。”
突然,她脚上一沉,猛的低头看去,一张满是灰尘泥土的手扯住了她的绣花鞋,鞋尖璀璨的明珠都被拉歪了。
周旖锦心头一紧,下意识要逃,那地上衣衫褴褛的少年却突然开口:“小姐,求求你救救我……求求你……”
那少年明明是十几岁的年纪,却形容枯槁,不知多久没洗的头发沾满了灰尘,一缕缕搭在脸上。他说话的声音极微弱,一松开手,瞬间呕出一滩血来,鲜艳的红色刺眼。
魏璇眸子一沉,上前两步他拉开,沉声道:“皇城之下,冤有头债有主,大可以去顺天府衙门申冤,何必纠缠我家小姐?”
虽然这样的称呼只是为了避免暴露身份,但“我家”一出口,他心里还是不由自主的颤了颤,手指攥成拳。
围观的人群里有人认出了少年的身份,一个油光满面的男人正滔滔不绝:“这不是那欠钱被追杀的小子吗!”
旁边人小声打断他:“他也是本分生意人,哪里来的欠钱,不过是……”
那人皱了皱眉,神色戚惶,不敢再说。
衣衫褴褛的少年使足力气爬起来,随即“咚咚”地给周旖锦磕了几个响头,说道:“苍天明鉴!我一家都是做本分生意的,清白做事,可他们仗势欺人,几次强抢生意便罢了,还抢了我家祖传的盐引,诬陷我们走私贩盐,我父母亲尽被逼死,他们以权压人,顺天府衙门不管不问,我……”
话没说完,他低下头,喉间一酸,心肺一阵绞痛,呕出一摊鲜血。
围观的路人尽是不忍:“他家开国以来就是这一方的大户商人,难得的清白之家,从前一个公子哥儿沦落到家破人亡的地步,真是……”
“顺天府衙门都管不了,那是多大的权啊?”
“嘘!”这话瞬间被拦下。
周旖锦的心脏莫名猛跳了几下,她抬起头,忽然眼见酒楼里冲出来几个大汉,提着刀剑斧头,直冲这处而来。
方才抱不平那人见了,痛心疾首,跺着脚高呼道:“京城脚下,没王法了!”
这一句后,一旁的人群也纷纷静默下来。
周旖锦面色如霜,步子动了一下,拦在那少年前面,魏璇见状,也持剑上前。
为首拿着斧头的大汉满身酒气,醉醺醺走了两步,定睛一看,眼前一个如花似玉的娇娘子拦在路中央。
他霎时兴致大发,放下举着斧头的手,轻声细语道:“小娘子,爷的好事你甭管……从了爷吃香的喝辣的……”
“放肆!”魏璇脑海里一阵无名之火,霎时间剑已出鞘,横在周旖锦身前。
明晃晃的宝剑边缘尖利,削铁如泥,让那大汉酒醒了三分,愤怒地举起斧头,不屑道:“就凭你这副弱鸡一样的身板,也想挡爷的路?”
胆敢这样冒犯周旖锦,死十回八回都不为过。魏璇平日里晴朗的眸子添了几分阴暗,不愿与他过多纠缠,径自挥刀而下。
那大汉看着身材魁梧,却是个十成的绣花枕头。魏璇不愿当街见血,特意留了力,三两招下去,那大汉还是被打倒在地,身上留下许多淤青伤痕,疼的嗷嗷叫。
一旁的人群许多方才已见识过魏璇的身手,可还是不由得惊叹不已。
跟在大汉身后的几个小喽啰已经迅速跑回酒楼搬救兵,那大汉失了力气,脸陷在泥土里,动弹不得,只得用恶狠狠的语气盯着魏璇,眼中满是威胁。
“你知道我家公子是什么人吗,京城里还没人能得罪他……咳咳,你今日出一时风头,我家公子不会放过你!”
周旖锦冷眼看着他,忽的又瞥了一眼魏璇,声音庄重威严:“大胆,本小姐不会让任何人伤他。”
她说完,立刻垂下眼,面上虽波澜不惊,心底的小鹿却扑通扑通胡乱撞个不停。
都说了这样偏袒他的话,不论如何,他以后总会记自己一份情吧……
那大汉眼神里满是不屑,哑着声音道:“说出来你别害怕,我家公子是周家……”
他受了重伤,声音不大,只容面前几个人听见。可一瞬间,周旖锦的心脏像是被攥住,猛烈地跳动了一下。
没来得及细问,酒楼的门帘又被掀起来,几个打扮得体的公子哥儿走出来,旁边一溜小厮撑伞引路,好生气派,几人勾肩搭背,满身醉醺醺的酒气。
周旖锦抬起头,看清为首那人的面容,心底的火“呼”地冒了出来。
梦里周氏被抄家,父亲在街头众目睽睽之下被斩首的场景一遍遍在脑海中闪过。
她一直不解,父亲一届清流,与人为善,怎能被魏景拿捏住抄家灭门的把柄,原来是有人在背后……
周楠酩酊大醉,走起路来脚步踉跄,一把推开面前倒地的大汉,大声嚷嚷道:“谁敢拦本公子的好事?”
“啪”的一声脆响。
巴掌落在周楠面颊上,本是人声鼎沸的街道上霎时鸦雀无声。
“周楠!睁大眼睛看看我是谁!”
周旖锦用力咬着牙,掌心火辣辣的疼,气得手都颤抖。
陈太傅方才提醒她管束周楠,转眼就遇上。她与周楠虽不是一母同胞,但父母亲都是宽容治下,即便是一个不得宠的妾生的庶子,从小也锦衣玉食地供养着。
他从前说在外面有些营生,就是背着她,背着全家,仗势欺人,做这些勾当?
想起还远在边疆浴血奋战的大哥,周旖锦微闭上眼睛,压太阳穴突突猛跳,强抑着心底的愤怒。
周楠挨了一巴掌,眼神里的涣散逐渐消失,看清周旖锦面容时,浑身哆嗦了一下,几欲逃跑,但周围自己的人、街上的人围的水泄不通,根本是插翅难飞。
没了酒意壮胆,他只能面色铁青地愣在原处,小声嗫嚅道:“娘娘,我……我没有。”
周旖锦眸色暗沉,深深地凝视他片刻,偏过头,压着声音道:“你做的这些事,我会手书一封,递给父亲,你回去,自己向父母亲请罪。”
“我……”周楠的声音哽咽了一瞬,脚步向后退,踉跄两步,顾不得什么脸面,直接“扑通”一声跪下,哀求道:“姐姐,我再也不敢了,求您不要同父母亲说……”
周家家风清廉,不止是几代鸿儒的传承,也依靠有些过于严苛的家法。
周大人在朝堂上雷厉风行,回到家也不祛威严,他们几个小时候犯了事,轻则跪祠堂,重则动家刑,即便是很少受罚的周旖锦,如今想起父亲那带着细刺、蘸水的宽板藤条,都不寒而栗。
以周楠犯事的程度,父亲知道后,不褪下一层皮肉,多半是走不出祠堂。
然而,面对周楠乞求的眼神,周旖锦却毫无怜悯的心思。
梦境里父亲被斩首后头颅被挂在午门上被众人唾弃的场景记忆犹新,而始作俑者却还想着这样轻轻一跪,便可以既往不咎。
“求饶的话,你同父亲去说吧。”周旖锦抿着唇,不顾周楠惨白脸色,一甩袖子,转身便愤愤离去。
方才几人凑在一块儿,说话的动静不大,围观的人群只知道周旖锦是能将周家纨绔二公子都震得跪地求饶的人物,顿时街上窸窸窣窣的动静少了许多,人们路过时,也会加快脚步绕着她走。
周旖锦并不在意众人的目光,寻了个偏僻木椅坐下,眼眸一沉,立即吩咐人将周楠做的事细细清查,并好生照料方才那挨打的男孩。
暮色将近,她有些沉默,百无聊赖似的拨弄这地上的小石子,袖口银丝小凤凰仿佛呼之欲出,缠绕的细线晃眼。
幸亏如今发现了这事,哪怕周楠从今以后一直恨她也罢,总归千万不要发生如梦里那般残酷的事情了。
“萧平他们来了。”魏璇看着不远处,继而唤她。他怔了怔,神色郁郁,正襟危坐,小声道:“娘娘,此事微臣定会守口如瓶。”
魏璇眸色浅,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他表情严肃的时候眼尾耷拉下来一点,收敛锋利,盈满单纯,活像一只急于表忠心的毛茸茸大型犬。
周旖锦并不怀疑他的承诺,微笑起来:“那便麻烦质子殿下了。”
她生的极美,含着一点笑意看人时,眸中波光粼粼,眼尾弯出一个细细的撩人心弦的勾,睫毛轻闪,一身素衣,恰似山中狡黠的白狐。
魏璇忙低头讨饶,克制地收回眼神:“微臣不敢。”
周旖锦起身,像是已经从方才的阴霾中走了出来,起身理了理衣裳,看见郑晚洇徐徐走来,又道:“走吧,宵禁之前该赶回宫了。”
郑晚洇瘪了瘪嘴,手里的糖葫芦也耷拉下来:“好吧……”
半晌,她才想起来:“喏,给姐姐带了一根。”
萧平和萧瑾互相看了两眼,虽时间尚早,但对周旖锦说的话,显然不敢置喙,因而都知礼地告辞。
周旖锦怀着心事,走了两步,才想起来身后跟着的魏璇,问道:“质子殿下今日也要回宫吗?”
魏璇愣了愣,说道:“正是,今日京城里人多混乱,可否容许微臣护送娘娘们回宫?”
他低声说着请求的话时,俊朗的容颜上平添了几分柔和,显得十分无害,又带着蛊惑人心的意味。
此次出行魏璇带了随从,大可自己回宫,本不必跟在她们身后,可不知是担心她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的安危,还是想同她多走一会儿,因此脸红着说出这种话。
魏璇走在后面,大着胆子看周旖锦的侧脸,白皙光洁的脸颊被日光蒙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明明是举国上下都畏惧的女子,他却觉得从今往后,自己毕生的冒犯放肆,都要在她面前展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