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天道往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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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循环，无往不复。所谓骤雨不终日，一场暴风雨之后，太阳又将升起来。而被狂风暴雨蹂躏之后的大地很快恢复到之前的状态，像一切没有发生过一样，但土地上新长出的幼苗已经不是风雨之前的绿叶了，更没有人记得之前花红叶绿的样子。
2015年9月8日晚柒曜集团董事会召开会议，免去林建宙总裁职务，由董事长侯以仁接任总裁，重掌失去100多天的帅印。侯以仁提名何全智任常务副总裁。前面提到，独立董事黄重文因为自己是外行临时接任10多天之后，还是交由侯以仁担任，但是因为董事会控制权在小股东，总裁林建宙又是小股东推选的，因此，这个董事长也只有象征意义而没有实质性权力。
徐雁峰心想，为什么董事会会在2015年9月8日晚火急火燎召开会议，选择林建宙在柏林参展时就免掉他呢？原来，就在林建宙带队去德国的时候，9月2日国资委的任免通知下达，宋大海正式退休，郑正源正式接任柒衡集团书记、总裁，9月3日，国资委通知封北辰被免去柒衡集团副总经理职务，原因与裸官被调查有关，一起被免的还有另外一位副总。
也就是说，当郑正源正式接任之时，应该是带着上级的意见来的，柒曜集团名声在外，沸沸扬扬的传闻和炒作是该到了收官的时候了，那么，处理好控股股东失控既是首要任务也是到任立下的头功，何乐而不为呢？而这也是封北辰必须配合的任务，承诺的事项，况且自己因为裸官被调查3个月，现在又被免职了，再拖下去，局面还不一定能控制的了。小股东也不好控制，所谓，鸠占鹊巢，像董卓进京，引狼入室，那就不好收拾了。因此，必须立即启动收网计划。
在本次董事会上，林建宙免职的提案中，4位赞成，3位反对获得通过。其中的奥妙就是有一位董事倒戈了，这位就是封北辰布局的棋子！背后正是小蜜毛毛从柒曜集团国际营销套现的资金，几轮转手洗白之后，在香港买入的b股，这位董事是小股东代表没有错，但是他就是封北辰的控制董事会的筹码，需要的时候就启动他来终止这个局面。想到这里，徐雁峰感叹，真他妈的绝了！虽然很看不起封北辰的人品和风格，但从手法和布局上，真的用心良苦，老谋深算，让人折服。
三个多月前小股东的逆袭，本质上是为炒股而来的一群乌合之众，而表面是为柒曜集团去行政化，走市场化，股权激励、互联网+、引入互联网头部企业战略投资等，堂而皇之的理由。他们愿意就这样收场吗？显然还没有达到目标，至少还有一块老厂房的地皮价值近百亿没有体现出来。而这个也是封北辰的布局的一部分。
如今大股东复辟，表面上是公司内部大幅震荡，人事变得频繁，经营很不稳定，需要稳定大局，重走正道。实质上是以封北辰首的布局5年的处心积虑的集中变现，得到了郑正源的默许和支持，并抓住了人事更迭的难得时间窗口，所谓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制造混乱，浑水摸鱼，推卸责任，收割利益。
9月8日当晚10点，董事会之后徐雁峰在海边的咖啡店等这周小雅。她需要处理好文件，准备明天一早公告见报，所以有点迟。
听完徐雁峰以上的分析，周小雅呆呆的望着徐雁峰：“这时真的吗？我的徐大博士。”
自从徐雁峰回集团之后，最高兴的当数周小雅了。他们在海边边散步边分析。
“你查一下证券登记公司看看股东的情况。”
“查了呀，小股东有的减持有的还在，这该怎么解释呢？”
“这就对了，你看看，小股东可分为三个利益团体。第一批在股权登记日之后获得投票资格后，就已经获利走人，稳健挣钱，安全第一。第二批在林建宙各种造势，包括战略发布、定向增发、产品发布等等，在“一卖”区间陆续减仓，说不挣最后一个铜板。第三批主要是封北辰自己控制的资金，复辟消息出来之后，股票一定会暴跌，那么他们将在土地变现利好的时候在反弹“二卖”出货。这个还没有兑现，我们拭目以待。”
“哦，那不是内幕操控吗？”
“是又怎样啊？！柒曜应该属于规范公司之列了。我之前和其它公司交流过，有的被证监会调查的时候，拿出来的几年前的董事会决议都是墨迹未干的补签的呢。”
“天哪！这都是规范，晕死了。”
“林总被免之后，我的职务也悬了，估计还得来一场清算行动。”
“那你怎么办啊？”
“我们的关系还得暂时保密，才能保证你接替董事会秘书。我大概率得辞职出去了。”
“嗯，只能这样了。”
这时，电话响了，是林建宙打来的。他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问总裁没有出席的董事会决议是否有效。徐雁峰说，大势已去，再开一次也是这样的结果，何苦呢？然后林同学沉默了。
三天后，柒曜集团高调召开全员会议，驻外员工通过视频参加。会议由何全智主持，侯以仁发表重要讲话，一种拨乱反正的姿态，对过去100天的混乱经营全面否定，表明将以疑罪从有整治干部队伍。言下之意，过去三个月林建宙的经营举措、干部任免，甚至薪酬体系全部重新梳理和调整。最后，郑正源通过视频和大家见面并讲话，他说柒曜是一个有着深厚根基的企业，经过经历了混乱的调整，品牌还在，组织体系还在，核心骨干还在，所以，有理由相信，在侯以仁带领下，走出混乱和低估，实现柒曜的再次崛起。
当林建宙被免职的决议公告之后，柒曜集团的股票大幅下跌。接着，董事会有公告，宣布互联网战略合作终止，股票定向增发也暂停，市场出现很多负面的消息，什么大股东复辟啦，什么小股东搅局啦，转型失败啦，题材炒作啦等等，股票应声下跌。再接着，公布第三季度业绩预亏公告，宣布亏损6亿元，股票再度跌停。
林建宙缩短行程，急急忙忙从德国柏林回到七曜集团，连夜上了36楼办公室，他本来只是想拿走他自己的私人物品。门打开了，钥匙还能用，房间里还是熟悉的摆设，在过去的3个多月，他夜以继日的工作的，折腾着，为的是给公司短期制造声势，配合小股东的逆袭故事，内心是想实现自己的梦想。桌子上有文件不是很多，应该是被免职之后已经没有业务上的合同、文件到他这里了。但是却有几页新的文件，一个是董事会决议，以4票赞成，3票反对，免去其总裁职务，由侯以仁代替。一份是柒衡集团审计部下发的离任审计通知。一份是中共柒衡集团纪委文件，对其在大宗采购、重大合同违规违纪的问题限时做答复和约谈。还有终止定向增发、终止互联网合作等文件通知。他这下懵逼了。
在45平米落地玻璃豪华办公室向外看去，南中国开发区道路纵横、高楼林立、鳞次栉比、灯火辉煌，而只有他显得那么的无奈和窘迫。这个办公室已经易主，明天将不能再来。这也就认账了。但是秋后算账才刚刚开始。
这时，手机电话响了，“你终于接电话啦！找了你好几天了，老弟。”这是他姐夫的电话。
“哦，我出国了。怎么啦？“
“网上都出来了，说你被免职了。这可怎么办啊！“
“正常的任免呀。怎么啦？“
“股票已经跌停第8天了，我每天都在跌停板委托，做梦都想卖出去。这下惨了，现在连房子都完蛋了。”
“之前不是说挣了一倍，叫你卖了吗？”
“看到你到处搞发布会，网上很多利好消息，股票不断创新高，我还抵押房子加仓了呀！”
“你就每天争取卖出吧，回头再想想办法吧。有电话进来了，先挂了哈。”林建宙找机会切掉电话。心想，像他姐夫这样深套的股民有小17万人之多，蒸发掉了千亿市值，自己也成为柒曜的历史罪人。
“喂，林总吗？你可回来了。”徐雁峰打来的电话。
“雁峰啊，这是怎么回事啊？”
“何总让我跟说，你一回来就尽快将办公室腾出来给侯总用。”
“就这事啊！就这么着急吗？！我正在办公室呢。”
“需要帮忙吗？”
“不用。但是有一个是非常重要，你傍边没人吧？”
“没有，您说。”
“我怀疑有人进了我的电脑，偷走了我的资料，甚至可能是导致这次和txc合作破裂的主要原因。”
“这可是盗窃商业秘密，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帮我查出这件事的真相，这是我给你的最后的任务。”
“好的，我尽力吧。”
“我回头发一个百度网盘账户和秘密给你，里面有我多年的技术积累，对你也许有用。”
“林总您后面要去哪里？这个对您来说可是宝贝，我已经很久没有搞技术了。”
“唉，再看吧。这你就不用管了。”
接着，他发了账户和密码给了徐雁峰。并叮嘱记下来后，第一时间删除。
然后，林建宙想起了给他老婆打了电话。自从他成为总裁之后，他几乎都没有在家完整呆过两小时的。他有一个女儿，叫悠悠今年8岁，刚上小学三年级，因为入学英语测试不及格，怕妈妈骂她不敢拿出来签名，最后睡觉前被妈妈发现，孩子吓得抽筋，癫痫发作住院了。而这个时候，正是林建宙被免职的第二天，妈妈心情更加的不好，叠加在一起集中爆发的。
“喂，阿娟啊，你在医院吗？”
“是啊，你可回来了。”
“孩子怎么样？”
“还好，稳定了。医生说要做ct，看看脑灰质有没有问题。”
“孩子还小，我问过医生，即便是脑灰质有问题，孩子一发育也会好的，你不要太担心哈。”
“都怪我给她太大压力了。呜呜呜……”电话传来哭泣的声音。
“辛苦你了！这段时间工作太忙，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机会，本来想大战拳脚的，但现在看起来不行了。我对不起你和豆豆。”
“工作没有可以重来，我和豆豆都盼你回家。”
“唉，回不去了，你好好照顾自己，照顾豆豆。”
“什么回不去，大不了从头再来呀！”
“知道，知道。我还有事情要处理。先这样。”
接着，林建宙在办公桌拿了一张柒曜集团的信笺纸，写下了三个字：绝笔书。
完了，他看看手表，晚上12:05时，信笺纸认真叠好，解开西装，放在衬衣的口袋里。然后，走出办公室，带上门，转向消防梯，向37层楼顶阳台走去。
这条从办公室到楼顶的通道和阶梯，他也走过好多次，在他负责研发的时候，用楼顶天台发布过几次的新产品，比如最引以为豪的“双频道”电视，那时是他的高光时刻，地上是红地毯，周围鲜花簇拥，记者云集，掌声阵阵，他自认站在中国彩电的制高点，振臂一呼，多么威风多么潇洒。
他有想起了陈道长告诫他说，林总搞技术，不搞政治；何总搞政治，不搞技术。如果好好搞他的技术，就不至于今天这个样子啊。本来以为人生难得几回搏，没有想到的是，作为一个大企业负责人所作所为，已经不是自己的事了。分分钟涉及3.8万的员工，16.7万的股东，连带数千的供应商，数万的经销商，数百万的消费者，受影响的还有这些人的家庭。他联想到自己的事业、家庭、姐夫炒股，推己及人，还是太冲动太年轻太不成熟了。三个月来，自己动辄就任免一个中层干部，随便就更换一个供应商，随手就发布一个消息影响股市……等等，多么不应该啊！
他又想起了陈道长托徐雁峰带给他的话：“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孰能安以静之徐生？”是啊，如果一开始就先稳定下来，不要瞎折腾，哪怕什么都不做，一切照旧，让那些不稳定的人自己离开，也不至于有今日。他的步履变得不再轻松，人已经上了37层的天台。
一场秋雨过后，天上浮云隐现，半轮明月挂在西边，寒风吹来，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36层的柒曜集团现代高科技大厦楼顶，巨幅“柒曜集团”广告牌荧光灯背面的光晕，映射在潮湿带有积水的楼顶隔热板上，色彩斑斓而又诡异莫测。
光晕之下，隐约见林建宙其面如土灰，心神恍惚，准备一跳了之。就在能见度范围内的38层盛兴通信，几天前就有一例跳楼事件，是一个技术工程师顶不住工作压力，中年危机。
林建宙跨过顶层围栏，朝下一看，一阵冷风，有些颤抖，闭上了眼睛，犹豫了一下，好像想起了什么。他掏出手机，拨通了何全智的电话，非常沮丧的说，他正站在楼顶广告牌的边上，他说，如果对方无法给他一个活下来的好理由，就往下跳了。
电话那边沉吟了很长一阵时间，显然是很想给他一个理由，却怎么也想不出来。电话的这一端等了又等，到最后，告诉他说，对不起，一个理由也找不到。
手机滑落，林建宙突然放声大哭，显然这是他需要的一个真相，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听到的诚实无欺之言，而那正是他一直所寻找的。如果对方认为他不该自杀而编造一些理由，就绝对无法给予他真正答案——也就是那一刻所拥有的真相。他脱掉西服，任凭雨水淋湿了衬衣，似乎舒畅了很多。
玉兔西坠，小雨淅沥，男子从36楼坠落，一条年轻的生命就这样陨殁！
十五分钟之后，警笛长鸣，两辆警车呼啸而至，是惊慌值班的保安员第一时间打110报警。
大约二十分钟之后，徐雁峰接到保安电话火速赶到现场。他看到现场拉起了警戒线，白布遮盖着一具尸体。死者正是林建宙，本大厦柒曜集团前总裁，他的老上司，也是南越科大的老同学。徐雁峰瘫坐在地下，悲痛欲绝。
过了半响，定了定神，他才和警察一起上了楼顶勘察了现场，做了简单的笔录，然后拖着疲惫的双腿，一步一步走下科技大厦。他没有乘坐电梯，从消防楼梯走下了36层，走到-2层的停车场，三个月来他无数次步行丈量这栋大厦的每一个角落，但从没有这一次沉重而又真切，熟悉而又陌生。
等一切处理完毕之后，他驱车驶出大厦车库，在不远处稍作停歇，放下车窗玻璃，再一次仰视这栋大楼和大楼上的不知疲惫的霓虹灯广告，视乎在做最后的道别，然后，一脚油门，消失在茫茫的大都市中。
此时，东方泛白，雨也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