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人皮唐卡(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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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陆离并不在乎行路途中食宿的好坏,他此行只想着快些把他的师尊救出来,
不过既然有求于人,一路上也免不得对着受禁卑躬屈膝。他忍气吞声了一天,离开安庆府,到江洲城门之下的时候,谢小少爷终于爆发了。
“你怕不是谢辞暮那混蛋派来给我使绊子的吧!”
受禁斜斜瞥他一眼,端的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脸:“真累了,容我喝完这壶酒,即刻与你上路。”
“你是个和尚!”谢陆离暴躁道:“你喝什么酒!你装酒壶里带走不行吗非要坐在店里喝!”
“美酒需配美景,要是带着走,一路上对着你这张臭脸,谁喝得下去?”
谢陆离狠狠吐了口气,牵着马就打算独自上路。
“哎——”受禁对着他扬起手中酒杯:“要想进入北海之境——”
谢陆离蓦地止住脚步,又把吐出去的那口气硬生生吸了回来。
受禁看他转身,勾起嘴角:“记得付钱,谢小公子。”说罢他转身上楼,对着店小二道:“来个靠窗雅间,你们有什么招牌菜都来上,再上一壶金银花露,给谢小公子去去火气。”
店小二看他只是一个和尚,还以为是来化缘的,本不打算好脸相待。但一听结账的是后边儿这位虽然看起来怒气冲冲,但富贵满身的小公子,立马笑开了花。
“得嘞!”店小二抹布一甩,利落离开了。
他们来的巧,靠窗的雅间刚腾出来,位置正正好,刚巧对着城门口。谢陆离抱着剑不耐烦地坐下,沉沉地望着城门下驻守的官兵和熙攘的人群。
“别气嘛,谢小公子。”受禁道:“你看看楼下,是不是很热闹?”
谢陆离冷哼一声,嘲讽道:“再热闹又如何,跟你一个和尚有什么关系?”
受禁不以为意,循循诱导:“江洲城多邪祟,百姓生活悲苦,官府又不作为,连修仙之人也不常来此处。”
谢陆离也发现了其中蹊跷,只是还暴躁着,对着那群百姓扬了扬下巴:“所以突然多了官兵驻守,且百姓围聚城门,定然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一般城门口都会张贴告示,可能是官府发布律法,也可能是悬赏通缉一类。”
“正是如此,”受禁点点头,“城门重兵把守,我猜是通缉逃犯。”
谢陆离随意点点头,并不放在心上:“我可没心思多管闲事,快点吃,吃完了好上路。”
受禁打了个小小的酒嗝:“说得好像是断头饭一样。”
谢陆离喝了半杯茶,突然觉得不对:“等等,江洲境内妖魔横行,邪祟作乱,本就民不聊生,逃犯多了去了,怎么会特意张贴告示?即便是有,官府又怎么有闲心管?”
他眯着眼睛思索半天,断定:“怕是官府兵刃倒戈。”
受禁这才放下筷子,随便拿起帕子擦了擦嘴就起身离开:“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谢陆离皱了皱眉,虽然不像多生事端只想赶快上路,但还是跟了上去。
江洲果然是民不聊生。
谢陆离忍不住回头去看方才与他擦肩而过的妇人,那妇人挎着菜篮子,篮子里却尽是些烂鱼烂肉。她左手牵着的孩子骨肉如柴,眉宇之间死气沉沉,看样子也命不久矣。
他叹了口气,随身有千金却并不打算出手相助,于是又慢慢收回了目光,盯着前边儿缓步而行的受禁。
他一袭棉布袈裟,双眼却淡定自如,看不到半分怜悯。
“你好像不为所动。”谢陆离淡淡道:“我有时候常常会想,你真的是个和尚吗?”
“恶业果报罢了。”受禁轻轻叹口气,“我佛慈悲,不过一曲往生咒罢了。”
谢陆离挑眉看他,像是觉得好笑:“你们佛家不是有八大人觉?发大乘心,普济一切,愿代众生受无量苦。”
“受无量苦?”受禁好笑听到什么笑话一般,略带嘲讽:“这算什么无量苦?从前已经有人替他们受了,如今也该轮到他们自己了。”
谢陆离还想探听其中渊源,受禁却依旧拨开人群,抬头看向了张贴在榜上的官府告示。谢陆离只好收了探听之心,也抬头看向了告示。
他看着那告示,颇觉荒谬可笑。那告示上居然要求百姓们献出童男童女,用于献祭,以此乞求神明庇佑,守护江洲不受邪祟侵犯。
谢陆离想起刚才与他擦肩而过的妇人和她左手骨瘦如柴的小孩,只觉怒气冲冲,上前一步就要撕下告示,却被受禁眼疾手快拦住了,微不可见地对他摇了摇头。
他扯着谢陆离退出人群,低声道:“不要横生枝节。不要忘记我们此行的目的,即便是除秽,也是解决那些阻拦我们的畜生,能不出手就别出手。”
他点点谢陆离的肩,轻声道:“留着点儿力气收服谢辞暮吧,可别轻看了他。”
谢陆离暗自咬牙,还是想上去撕告示。受禁斜跨一步挡住他,恨铁不成钢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又想救你师尊,又想救这一城的人。自古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这个道理还要我教你?”
他叹了口气,有道:“等你从北海之境回来,势必还会经过江洲,倒时候再出手不行吗?”
谢陆离半晌才垮下肩膀,转身一言不发地走了。
受禁看着他的背影,眼里闪过晦暗不明的光,过了片刻才开口,却不知是向谁诉说:“……过了这么久还是这个性子,也不知怎么教的。”
谢陆离翻身上马,拉着缰绳准备出发。受禁不知道哪儿去了,谢陆离估摸着他又去打酒了,只好停在原地等他。
江洲之所以叫江洲,就是因为江洲城被一条大江一分为二。水之南多邪祟,水之北多干旱风沙。居于南,庄家颗粒无收;居于北,则死状凄惨。
他们此刻就在江洲之北,马蹄过处黄沙四起,方圆之中黄沙一片,难见五指。
谢陆离越等越不耐烦,正想着要下马去寻受禁,风沙里却跌跌撞撞跑来一道瘦弱身影。
谢陆离按剑不动,放出灵力去探查却并无魔气反应,看样子是人。
那身影近来,他才听见大口喘息声。
出乎意料,是个手无寸铁的妇人,到了谢陆离马下,他才看清那妇人怀中还有个不足月的婴孩。
那妇人见谢陆离手握长剑,穿戴出众,以为他是什么高官,又骑着骏马,大概以为他是什么高官,立马就停住了,捂住孩子畏畏缩缩地往后退。
“你……”谢陆离想扶她一把,却吓得她瘫倒在地。
“求求您!放过我的孩子吧!”她悲恸大哭,可是江洲的风沙太大,泪还没流出眼眶就干涸了。
“家中两个小儿已经献祭了,我救还剩她了,她还小,尚不出月,等她再大一点,等她周岁!等她周岁我们一定把她送到官府去!求您了!”她不住磕头,血肉模糊的额头粘上沙土,连血色也被掩盖了。
“家中已经没有活口了,求您就暂且放过我的女儿吧!”她话音刚落,身后的风沙里就冲出一队官兵,闻声持刀飞速赶来。
“在那里!”
“快追!别让她跑了!”
“妇人杀了!小孩留活口!快追!”
那妇人仓皇回头看了一眼,前后两难,竟从头上拔下一根素银簪子来,颤抖着抵住了怀中婴儿的柔嫩脖颈。
那婴儿睡得香甜,风沙也没能迷了她的眼。
“与其被献祭悲苦死去,不如我这个做娘的给她一个痛快,黄泉之下我也好陪她!”她声音凄惨,蓦地扬起了手。
谢陆离一道灵气打在她手腕上,银簪子哐当落地。
“不可!”谢陆离翻身下马,厉声道:“我不是官府之人,站我身后去!”
那妇人不敢相信,颤微微地抬起头来,泪珠将落未落。不过也由不得她不信了,那持刀官兵已然追到了面前。
灵气在掌心高涨,即便是黄沙中也能看见耀眼的金光。谢陆离并非想伤人,只希望他们能知难而退。
不过他显然低估了官兵们对女婴的痴迷程度。他们看见这金光虽有畏惧之色,却仍旧慢慢围住了他。谢陆离并未把这些只会刀剑的普通人放在眼中,却也知道不到万不得已不能随意伤人。
他皱眉护着妇人,突然想起什么来,从乾坤袋里掏出一枚金镶玉的令牌来。
那令牌只是凡物,不过对于官府却好用的很,谢陆离抬手抛给为首之人,朗声道:“见此令牌如皇帝亲临,尔等也敢在我面前伤人?”
那为首官兵犹疑着来回打量,终于放下了刀,心不甘情不愿地跪下行礼,随后盯着谢陆离看了半晌,才狠狠一扬手:“撤退。”
等人都走干净了,受禁才从酒肆慢慢摸出来,打趣道:“谢小公子身上的小玩意儿可真多。”
谢陆离把令牌收回去,解释道:“朝廷送我的十八岁生辰礼,和你同一天到我家呢。”他想了想,又道:“说起来今天才是我的生辰,不知道娘亲看到我留在桌上的信会不会生气。”
受禁翻身上马,随意接话道:写了什么?”
谢陆离对着受禁咧牙一笑:“受禁大师要儿子即刻同他去一趟北海,故而不能出席后日生辰宴,望娘亲莫要怪罪受禁大师。”
受禁挑眉,刚想说什么,马下站着的妇人终于缓过神来,噗通一声跪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