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受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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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陆离在光芒中最后奋力挣扎了两下,很快就跌出了北海之境,哐当一声摔进了冰凉坚硬的太师椅里。
视觉残留的刺眼白光让他头晕目眩,他只好用力扣住太师椅的扶手,甩甩头站了起来。
又是这招。谢陆离扣紧了手指想,当初翻长情峰的围墙被阮行云抓住时,他也是这么打发自己回家的。
温煦的暖光从朱红的窗格里投射进来,窗边的那盏白瓷粉彩描金花盆里盛着一株婀娜的铁杆海棠,花开得正好。
他打开门迈步而出,暖玉石做的门槛,朱红的雕花栏杆,青绿的长廊,檐下挂着镇魂琉璃灯,宝石做的长流苏在风里缠绵,发出悦耳的□□。
谢陆离歪头躲过照在脸上的金黄阳光,狠狠闭了闭眼。
长廊转角处来脚步声,谢陆离偏头去看,只见一个极美的妇人从那雕栏里转出来,看见他显然愣了愣,脸色一喜就小跑而来。
“离离,你怎么回来了?”她捧住谢陆离的脸反复检查,心疼道:“怎么到处都是伤,修炼很危险吗?实在不行就别去了,娘托人给阮仙君讨个恩典放你下山,你回来——”
“……娘亲,”谢陆离看着眼前的妇人,突然就掉下眼泪来。
谢夫人没想到他会突然掉眼泪,着实被吓了一跳。连忙道:“娘亲在,娘亲在的。”她说罢反手抽出腰间的软鞭,叱道:“谁欺负你,走,娘亲带你去把场子找回来!”
谢陆离拽住她,已经止住了眼泪:“没事的,娘亲,不过是风沙迷了眼,我过几天就回长情峰去,师尊给我留了任务呢。”
谢夫人将信将疑,又想起什么,说道:“既然没事,就在家里多住几天吧,再过几日就是你十八岁的生辰,我和你爹都想着给给你办一场宴席,对了,你刚出生时魂魄将散,多亏了受禁大师路过江阳出手相助,否则你早没了,这次生辰我和你爹想着好好谢谢人家,让大师给你取个小字,明日我和你爹就出门去烧香拜佛准备斋饭,你到时候可得磕磕头,多谢谢人家大师的救命之恩。”
谢陆离当即推辞道:“办宴可以,磕头也行,取字就免了吧,我想留着让我师尊给我取呢。”
谢夫人看他好似真的没什么大事,这才放下心来:“我可不管,你到时候自己跟人家说去。”
谢陆离摆摆手,转身走了。他此番留在谢府,出了找苍叶之外,还想等着受禁大师来了问他些事。最好再搞一串星辰魂木或是别的什么,最好能把谢辞暮的死魂也压住了。
谢陆离轻轻磨牙,眯着眼睛想:“等小爷再修炼修炼,下次一剑捅穿你这个老逼崽子的天灵盖,早晚要把师尊抢回来。”
谢府开口说要为家中幺子办宴,那自然是一切都按照最好最贵的来。谢陆离最不喜欢这些杂事,找了借口缩在房里不出门,任由外边闹哄哄地张罗着。
戏台子高高搭起,戏子在西楼偏房窗下描眉画眼,繁丽的戏服铺了满院。乐师抱着琴排成两行,舞女的脚脖子上铃铛作响,翩然从门廊下经过。小厮和丫鬟鱼贯而出,抬着不知哪个王公贵族送来如流水般的奢侈贺礼。高高挂起的鎏金灯笼照得整个谢府流光溢彩,富丽堂皇。后厨里堆满了拉货的马车。八百里加急送来的珍馐食材塞在冰桶里、鲜活的鱼虾在盆里蹦跶,翠绿青苔裹着各式的山珍。胖厨师指挥着仆役们收拾硕大的螃蟹,墩子正把鹿筋和乌参花胶往水里压。
各大仙家贵族之人还没到,行礼已经派人送来了。不知哪家丫鬟在窃窃私语,吵吵嚷嚷笑成一团。
“我上次陪我家主子去雍朝长公主的婚宴,排场也不过如此。”
“诶,人界怎么比得上这仙家家底,更何况这谢家也算是仙家里顶顶富有的了,要我说,此生若是能傍上这样一个……”
“谢小公子你也敢肖想,谢家大公子都没他来的金贵吧,我听说他出生的时候差点就散了魂魄,还好受禁大师路过广陵出手相助。”
“受禁大师?”
另一道声音质疑道:“我家家主想求受禁大师替法器开光,求了好几年都没个音信,你怕不是在乱说吧。”
“要不怎么说是谢家呢,说是谢小公子有佛缘呢,也不知是真是假。”
小厮的声音也夹杂进来,感叹道:“我倒是觉得是巧合呢,这么多年,我听说受禁大师只现世过一次,这过了十七八年,怕是要圆寂咯。”
众人扯到此处,怕惹了主人家不快,稍稍安静了会儿,岔开话题道:“谢家丫鬟打扫用的鸡毛掸子倒是好看,是什么毛?雪白飘逸的。”
“不像是鸡毛,我瞧着是白狐尾巴尖上的毛。”
“哎呦你可不认识,这是那白孔雀毛,只取最软的长须。他们做这鸡毛掸子还得要长度一样的,怕是没个四五只白孔雀下不来的。”
“我就在喜迎楼见过一次,一只就买到天价了。”
“那你可得好好打扮打扮,多去谢小公子窗下走走,要是被看上了收作侍妾——”
“去去,干活去!要你多嘴。”那丫鬟恼羞成怒,抱着箱子疾步走开了。
谢陆离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刻桃花簪——是了,他从前想送给阮行云的簪子,快小半年了还没雕好。
羊脂玉太软,汉白玉太冷。雕到花蕊的地方怕断,也怕花瓣易碎,下起手来总是小心翼翼,生怕伤到它。
苍叶推门进来,带进来一阵香气。
谢陆离耸耸鼻子:“好香,你去哪里鬼混了?”
“什么鬼混,这是外头栀子的香气,夫人让花房把整个江阳的栀子花都搬来了,等后天开宴,怕是还得更香。”
谢陆离撇嘴,不知怎么的想起天在水那一片桃花来。
比之海棠更合他心意。
苍叶轻轻一跃,翻身坐上了谢陆离面前的书桌,疑惑道:“可我看少爷怎么不太高兴呢?难道他们有什么安排你不满意吗?”
谢陆离摇摇头:“别说这个了,我找你有正事。”
“好吧好吧,”苍叶叹口气,“拿人钱财,替人办事。说把大少爷,有什么吩咐?”
谢陆离执起一只狼毫软刷,小心地拂去碎玉屑,问道:“你知道北海之境吗?”
苍叶皱眉:“怎么忽然问起北海之境?那可是千江门的地方,若非镇压大魔,也只有三百年功力往上的仙尊能去了。”
“说来听听。”
苍叶捋了捋,把自己知道的都倒了出来。
“我没去过北海之境,不过我知道里边儿关押着两个大魔,一个是龙族第八子烛之芥,一个是魔族余孽谢辞暮。他们说起来都算是法力高强,能以一敌百的大魔了,生生不息不死不灭,只能强行镇压。”
“北海之境说白了就是一片死海,是个无边囚牢,不能使法术,不能动灵气。很多年前……大概十七八年前吧,出过一次大事,后来就被阮仙君加固了整整十层封印,相安无事到如今。”
“什么大事?”
“我最近又查了查,似乎和一个魔族头头有关,说是后来从北海之境逃出去了,大杀四方,最后才被阮仙君镇压,不过好像没有确切的消息说他死了,只说是镇压,大概被关在哪儿了吧。”
谢陆离问:“那我要怎么才能又进去?”
“……进哪里去?”苍叶以为他听错了,“这天下除了谢辞暮和烛之芥,就只有阮行云能进去了,你是他们三个当中的谁?”
苍叶打趣道:“你是龙族,是魔物,还是无上仙尊?”
谢陆离不以为然:“我进去过两次了。不过是再旧地重游罢了。等生辰见过受禁大师,我即刻便出发,这几日你帮我想点办法,找找门路,最好不要惊动千江门。”
谢陆离拍拍他的肩,跨出了房门:“去吧,收了我的钱就要替我办事,办得好重重有赏。”
苍叶追上他,不信道:“你进去过两次了?我怎么不知道,你吹吧就。”
谢陆离不欲与他多做解释,摆摆手走了。
他前脚刚走,受禁大师后脚就来了。他此行没用什么便捷的法子,只是骑了一匹老马,踩着夕阳晃晃悠悠到了谢府门前,递了一纸拜帖,然后就被门房恭恭敬敬请了进来。
虽说他在谢夫人求医时来过一次,又在谢陆离出生时来过一次。不过谢陆离长到这么大,此番还是第一次见他。
他撩起袍子疾步奔跑,受禁背对着他孤身坐在正厅里,丫鬟刚上完茶,正抱着托盘行礼退下。
“少爷,夫人和老爷都出府了,您看……”
“下去吧。”谢陆离盯着那端杯品茶的背影沉声道。
那背影坐在阴影里,听见他的声音后动作顿了顿,然后才慢慢转过身来。
在传闻里他虽是高僧,此刻自谢陆离看来,却并不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反而看着有些让人畏惧。他双目狭长深邃,往上是斜斜飞扬的断眉,往下是深红的薄唇。
从面相来看,是个凶恶残暴、克夫克母之人。只是他又身着一袭海清色袈裟,多了一分佛性,倒是把那凶恶之色糅合了些。
谢陆离细细打量他,他也从下自上打量着谢陆离。片刻后才放下了茶盏,勾动嘴角微微一笑,怀念似地道:“……谢陆离,你终于长成了。”
这话听起来其实很不舒服。一般人初见朋友家的小孩只会说:“原来你长这么大了。”或者又寒暄说:“我小时候抱过你,还记得吗?”
受禁这话倒像是他种下了什么种子,如今结果了一样。
谢陆离压下心中怪异,缓缓做了个揖:“受禁大师,家父出门了,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谢陆离的动作,片刻后才道:“不必见他们,我此行来广陵,就是为了见你。”说罢他抬了抬手,反客为主道:“坐吧,我猜你有些话想说。”
谢陆离见此也不再客气,端端正正坐在了他旁边,道:“我娘亲说,你要后天我生辰宴才会到呢。”
谢陆离盯着受禁捻佛珠的手指,目光落在手指关节厚厚的茧上。那分明是舞刀弄枪才会有的老茧,更何况他两指只见有些许朱红,定然是经常夹符咒或是起手印,带朱砂的符咒,大多都是带有杀意的符咒。谢陆离微微皱眉,高僧也会经常打斗杀人吗?
“来不及了。”受禁微微一笑,“如果要回北海之境,最迟明早就得出发。”
谢陆离抬起眼皮看他一眼,诧异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北海之境?”
受禁见他盯着自己的手,便抬起手大大方方展示给他看,笑道:“怎么,有杀念的和尚就不算和尚了?”
谢陆离收回目光,“你偷听我和苍叶说话?”
“非也。”受禁摇摇头,神情不变道:“只是北海之境是你命中的起点,也是你的必经之途,会不会成为你的终点,还得看你造化。”
“说人话。”谢陆离忍无可忍道:“我可不信你这一套。”
受禁双手合十,站起来微微躬身。他手里的佛珠像是金丝楠木,在屋子的阴影里仍旧散发着微弱的流光。他低下头时,谢陆离能看见他头顶十二戒疤。
那是出家人才成为教徒时为求清净戒体而燃香于头顶,为了断除执念所留下的如光斑一般的疤痕。他知道十二戒疤是戒律中最高的“菩萨戒”,用于表示对于漫天神佛的无上供养,或为了消除业障。
谢陆离出神地想,这个和尚的十二戒疤是为了什么呢?若是为了消除业障,又为什么要破戒杀人?
受禁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扣住手腕上珠子面目狰狞的佛头,随意蹭了两下。那佛头被他多年来不间断的摩挲已经光可鉴人。
他在谢陆离看不见的地方微微闭眼,叹息道:“种如是因,收如是果。故人所托,我只能送到这里了。”
谢陆离站起身,不愿平白受他这一礼,却也不扶他,沉声问道:“故人是谁?”
受禁直起身子来,所答非所问:“我们该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