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恣意或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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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希孝搬了把椅子坐到蒋洲跟前,正色道:“蒋宗信,倭寇大举进犯在即,你‘病’不起,谭子理谭知府身边需要你这样的有识之士。”
蒋洲发出了一阵带嘲讽意味的冷笑:“朱二爷,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如果再有个御史跳出来弹劾台州知府谭伦帐下的幕僚私通倭寇,我不是把他给连累了吗?也许你会说,破坏了总督大人计划的是王本固,把我蒋洲送入监狱的是赵孔昭,你们锦衣卫可以不要让他们再胡说八道。可王本固闭嘴了,还有张本固、李本固、赵本固,没有了赵孔昭还有钱孔昭、孙孔昭、李孔昭。言官‘言者无罪’的祖制,让那些自命清高、实则嫉妒成性的书呆子们成了党争的利器和奸佞手中的工具。那个赵孔昭他了解我吗,知道我具体做过些什么吗,他什么都不知道,他甚至根本不认识蒋洲这个人!不过是有几个贪官、奸佞在他耳边怂恿了几句,他想有点所谓的政绩,便拿我做牺牲品。明知会有大盆的狗血泼来,连累别人也溅一身血、惹一身腥,还要往出蹦,我疯了吗?”蒋洲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竟将茶几推翻在地。
朱希孝长叹一声:“在下知道,龙溪兄你受了很大的委屈,冒着葬身鱼腹、埋骨异乡的危险在龙潭虎穴中走了一遭,刚回故土便被下狱。眼下,我大明朝政的氛围就是如此,哪一个心怀家国天下的志士不是奋勇向前的同时堤防所谓‘自己人’从背后射来的冷箭。你看,胡汝贞巴结严党,罗文龙背弃了初衷,一回来便做了严家的走狗,忠直耿介的俞大猷则死里逃生,被贬去了大同。可再难,事情总得有人去做呀,倭寇猖獗,最遭殃的就是沿海的老百姓,他们可都是无辜的呀!”
“你认为倭患能彻底平息吗?我朝实行闭关锁国的政策,‘双屿岛战役’之后,倭患愈演愈烈,因为‘禁海’政策的从严断了沿海百姓的生路和海商们的财路。名义上是倭寇作乱,实际上其中足有七八成是我们大明百姓,是我们自己的孱弱和国策,逼着自己的子民被倭奴利用。想要彻底平息倭患,只有加强海防、开放海禁。就算这两件事你办成了,几十年以后呢,出现一朝君臣为贪图安逸享乐而恢复老祖宗的政策,现下的牺牲不是白搭吗?古往今来,哪朝哪代不是如此,不堪苛政而推翻旧王朝,新建立的王朝前一两代君主尚能励精图治,可之后呢,还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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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是君昏臣佞、百姓受苦?那些曾为建立新王朝而浴血奋战、流血殒命的人,他们的牺牲值得吗?”
蒋洲说着,又重新躺下:“我是真的累了!从小,父母和师长都教育我,生而为人,要修身齐家、兼济天下、光宗耀祖、为民请命,这几十年来,我一直是遵循着这样的教导去做的。可如今,我是越想越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活在这么多的责任和教条之中!长辈们为什么忍心让自己的孩子背负那么多、活得那么累!人为什么一定得像牛马一样累死累活,什么家国天下,什么道义使命,我只想恣意、潇洒的为自己而活!”
因为蒋洲没有抽烟,又开了门窗,所以屋里的乌烟瘴气淡了许多。
朱希孝静静的坐着,直到蒋洲发泄完了心中的愤懑,他才开口:“太多时候,我们连自己都管不了,连自己手边的事都顾不好,如何管得了别人,更不消说几十上百乃至几百年后的人和事了。我朱希孝只是个普通人,做不到开万世之太平,我只能竭尽所能,希望可以维护当下的海域安宁和从倭寇的屠刀下抢回一些生命!十多年前‘庚戌之变’,我亲眼见过那些逃进京师的难民的惨状。做了锦衣卫后,我曾在档案室中看到陆指挥使保存的相关‘庚戌之变’的谍报,上面写着——咸宁侯、大同总兵仇鸾为了凑人头数量以充军功而杀光了乞丐!那些目不识丁的老百姓,那些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乞丐,他们背负着家国大义的信念吗?他们过得恣意、快活吗?不!他们连活下去的机会都没有!也许你蒋宗信会说——别人也许不行,但你朱希孝却一定可以活得潇洒、自在,因为你是国公府的二爷,天塌了有皇帝顶着,地陷了有老百姓填着,自己的避风港有兄长撑着。抛开那些鱼肉百姓、祸国殃民的贪官、奸佞不谈,成天斗鸡、遛鸟的勋爵子弟不就是这样的观念吗?他们什么坏事也没做,不过是坐在祖宗遗留的爵位上尽情的享受罢了,可他们享用的一切物质从哪儿来?一个国家若没有法制、形律,结果会如何,扒手强盗满街、当众杀人越货也不会受到法律制裁,各地随时都像倭寇入侵了一般,你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会是怎样?归根究底,是谁在出钱出力维持着这样一个行政系统?蒋宗信,你是诸生,拥有秀才的功名,可以不用上税不用服任何的徭役,可你就算是上街买一个小吃,都在享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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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百姓用血汗所构建的安稳与方便。还有,你现在的一切用度是胡汝贞在供给,胡汝贞的俸禄从哪儿来?再说句难听的实话,我朝自开国以来对官员实行低奉制,以胡汝贞的生活方式,他的那点俸禄连他自己也养不活,他拿什么供给你的,兵血还是民脂民膏?你的确受了很大的冤屈,有些情绪可以理解,但你不能因此便完全放下肩上的责任,将数百万黎民的生死高高挂起做事不关己状,你没有这样的资格!”
蒋洲猛的坐了起来,眼中含着微怒:“朱二爷的格局与情操真是让人敬佩,你为什么不去劝说胡宗宪让他把那一院的美妾娇姬都给遣散了,或让严世蕃打开他家的仓库,将里面的银子还之于民、用之于国呢?为什么偏偏只盯着我一个人说教!”
“因为你配!”
蒋洲愣了片刻:“也许我们曾经志同道合,但现在我们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不过,看在这四个字的份上,我也劝你一句,要么去湖广提亲,然后踏踏实实去南京做你的锦衣卫百户,要么送她离开。这丫头啊,性子看似泼辣中透着一些刁钻,实则是一个随性淡泊的姑娘。她说她最大的梦想就是饱餐一顿寿安坊的糕点,却可以喝一碗糙米野菜粥,背着竹篓飞奔于阡陌田野中,嚼着野果子放声高歌。朱希孝,你给不了她适合她的生活,你的心太大了,你会毁了她的。”
朱希孝眼中闪过一丝犹疑,但很快又恢复了任何人都看不透的深邃与严肃。他扶起了蒋洲刚刚推翻的茶几,又拣起烟袋锅递到蒋洲手中,淡然一笑:“多谢操心。”说罢扭头就走。
蒋洲急切的喊道:“朱镇抚使请留步,倭寇杀毛海峰,是因为毛海峰一定会回平户接管王直遗留的船队。入侵我大明沿海的真倭和我大明那帮充作假倭的海寇,这两种人的目的也都一样是为了钱财。他们之间只要有利益纠纷,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火并。倭酋和所雇佣的浪人或海寇头目及其手下,鲜少有像王直和毛海峰这样情真谊厚的,没有了钱、吃不到饭,会立即散伙,甚或弑主夺财。所以,只要在他们之间制造矛盾或能将他们困住,他们将不战自溃。”
朱希孝驻足停留,直到蒋洲说完,他回头非常诚恳的道:“多谢,希望有一日我们能在谭子理的府衙共商大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