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郐司会秘密暗藏 国商宴杀机潜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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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落星稀,鸮驻长鸣。丑时三刻,张之簿挑灯徐步,门外低语,寒暄曰:“公子,夜已深,老奴为您准备了厢房,还望公子莫要嫌弃!”闻道,子懿即刻推门相迎。月光下的张之簿,洗尽了憔容,忽而又焕发了一丝精神。
子懿连连伸手搀扶他,邀请他下坐歇息。张之簿忽而抓着子懿的手,徐徐下跪,激动,对曰:“尉公子!”子懿忙于搀扶,对曰:“老人家,使不得,使不得啊!”张之簿依旧不起身,跪肯:“如若尉公子不答应老奴的请求,老奴便就此长跪矣!”话落,子懿明显感受到眼前人微微颤抖的手,借着月光,他发现了他的眼眶,已藏不住奔涌的泪,一道泪痕就此从眼尾处滑落。子懿颇为难过,心酸不已,连连首肯,对曰:“好!我答应您!您起来再说,可好?”
之簿听罢,才放下心来,在子懿的搀扶下慢慢靠近台桌,缓缓下坐,长吁一口气。“尉公子,我们大人死得冤枉,你一定要替他伸冤啊!”
是啊,忆起当初,筹大哥的绝笔之信,子懿感慨万千,无法安坐,释曰:“晚辈惭愧,隐瞒了身份,对不起筹府,对不起筹大哥啊!”之簿长叹,摸了摸眼前这双不中用的老膝盖,回曰:“实则,大人早已知晓两位公子的身份。”子懿不明,问:“那为何……”管事嘴角微扬,忆起筹府昔日繁光,缓曰:“许是大人早已将公子二人视作他的至亲了吧。尉公子有所不知,大人自子惠公子去世后,便再也没有笑容。庭院夜深,老奴总能瞅见大人独自月下沽酒……”
借着悠扬的月色和微暗的烛火,子懿瞅见那鬓白发髻下暗涌的惋惜之泪。之簿鞠躬尽瘁,用他坚毅又脆弱的生命,默默守护着这座虚空府邸,亦是一位可敬的忠义之士啊!思来想去,他咬咬牙,眼神坚毅,允诺:“老人家,您放心,筹大哥的仇,晚辈始终不忘。不久他日,晚辈将亲自揪出幕后真凶,以告慰大哥的在天之灵!”
之簿舒心地点点头,忽而明白,筹大人为何坚持与异乡之人结下兄弟情谊。眼前的这位尉公子,气宇轩昂,意气风发,正直忠义,肝胆相照,实乃值得托付之人。之簿默默起身,子懿见状,伸手相扶。之簿在他的小心搀扶下,熟练地添上一盏新灯,屋内霎时间明亮了许多。之簿续问:“尉公子打算从何查起?”
一语惊醒梦中人,子懿疑而问:“晚辈有一事不明,想请教老人家!”之簿点头应允。子懿续:“今日,司会差人送来角寨码头之账簿。您请看!”之簿接过账簿,埋头细看,不过几页,便发现其中蹊跷与真伪。他摇摇头,义愤填膺:“哼,这帮龟孙子!害人精!”子懿追问:“老人家何出此言?”
之簿压抑不住胸中之怒,开口唾骂:“所谓的司会,只不过是那帮恶人造出来的糊弄人的把戏罢了!”
子懿隐隐觉着,筹大哥身死,许是有更大的阴谋。这个曾经以商贾营生威名远扬之地,如今成将郑国边陲属地,表面看似繁花似锦,胜景不衰,实则早已满目疮痍,千疮百孔。对于都城而言,郐邑像是一块瞩目耀眼的牌匾,以光耀国之门楣;对于身处喧嚣之地的父子二人而言,它更像是是一张无形的蜘蛛网,重重将他们围困。接下来,便是等待这张网的主人慢慢悠悠地登场,一大口一小口地,将他们逐一吞噬。
子懿回过神来,不解,对问:“老人家是否知晓什么?不妨一并相告于晚辈?”张之簿曰:“尉公子,请随老奴来!”转身走两步到里屋,子懿看到了偏厅的茶几,他仿佛看到了昔日筹算子对酒当歌之时;直走转左,便是书房,里头有双面檀木宫格,摆放着几件残缺的陶罐。
子懿疑惑,张之簿驻足,回忆道:“这几件宝贝,都是大人生前最喜爱之物。想当年,他随船出洋,不料半路遇上波涛,幸得这几件陶罐,让他存活了下来……”张之簿说着,不禁感慨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少顷,张之簿转动其中一个陶罐,另一扇暗门徐徐打开。子懿紧随管事入内,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系列卷宗。
之簿介绍道:“公子请看,这些便是我家大人穷尽一生的心血,且盼公子能让他们重见天日啊!”
子懿捡起身旁一卷宗,轻轻摊开,仔细探看。卷宗上密密麻麻地记载了角寨码头的营生与账目,其做账之细致,子懿不忍深吸一口气。字里行间流露着筹算子为营生人之缜密心细,子懿不禁忆起他的音容笑貌之种种,不解,问:“张老可否坦诚告之,筹大哥……到底为何人?为何他能掌握如此机密?”
之簿瞥见他的手,微微颤抖,对曰:“筹大人是老奴见过的最耿直心善之人。自宇文珞樱大人身死后,大人便心绪不宁。他曾与老奴坦言,司会已不是昔日模样,怕是将生变故。于是乎,他连夜挑灯,把角寨码头的一切编撰于此,以作不时之需。”话到此处,之簿不忍长叹,续曰:“老奴万万没想到,他那日的玩笑,竟成真的了!……公子,你知道他说了甚?大人说,说不定某一天他也会随宇文大人而去……公子你说,这苍天,饶过何人?”
角寨码头已是满目苍夷,那溱水、洧水呢?这郐司会,究竟还有多少秘密暗藏?这幕后主使者,到底为何人?郐司会中,到底何人可以信任?账目造假一事,到底牵连多少人?此事一出,必将震惊朝野,我将如何做,才能护大家周全?
朝堂之上,众卿家议论纷纷。晋国一纸盟书已传遍朝堂,而盟书的内容,更是让诸位大臣心忧。
盟书曰:“晋愿与郑互通西虢之营生。”此书一出,看得武公咬牙切齿,怒发冲冠,大声呵斥,“真真岂有此理!如此嚣张至极,简直不把我泱泱郑国放在眼里!”
虽说武公与这晋文侯同为东洛之臣,周平王之左膀右臂,暗地里却互为撕咬,互不相让。祁鄢瞅见君王怒容,忧心忡忡,只觉天下君王尽相似。论多欲而不知足,自己侍奉的君王又与他晋文侯相差多少?
群臣见状,纷纷跪拜恳求:“大王息怒!”倒是酹泽并无异动,立于座下旁侧,闭目养神,悠闲自怡。众臣见状,甚是惶恐,完了完了,怕是这国师定要被兴师问罪了。武公不解,眉头紧锁,质问酹泽:“国师,你这是要唱哪一出?你就不怕本王治你个大不敬之罪吗?”
酹泽躬身启奏,对曰:“大王莫急,且听臣下道来一计,再赐臣之罪亦不晚矣!”武公眉目发亮,脸色稍缓,对曰:“好!众卿家亦起来听听!”国师如此无礼,武公居然就此放过,众臣子无一不愁绪万分,心生嫉妒。
祁鄢直视酹泽,忐忑不安。这一出,武公及不怪罪,肯定招致红眼;与此同时,此等邪魅之人,如若不除,迟早为祸朝纲。可偏偏他法力高强,到底不是他的对手。祁鄢徐徐转向武公,酹泽屡获武公信任,如若借武公之手除去酹泽,自己便是连带之罪,毕竟当初是他亲自向武公举荐。祁鄢七上八下,心里很是不安。
酹泽回曰:“大王,此封盟书,表面上是与西虢属地互通营生,实则晋之野心,昭然若见。他想要的,无非是西虢之宝藏,青铜是也。言外之意,西虢属地之名可以给你,但西虢之肉要为我盆中之食。”武公拍案而起,“岂有此理,竟然如此嚣张!看来,是时候在晋国土地上踏上我郑国之铁骑!”
“大王,千乘踏平晋国每一寸土地指日可待,然盟书一事,不破则不进。既然晋国公急于求诚,吾辈不妨来个顺水推舟。”关其思不解,侧而出,问酹泽:“敢问国师,如何顺水推舟?”酹泽回敬群臣,对曰:“举国之力,大办商宴,盛典共襄,与有荣焉!”
武公拍手称赞,忽而哈哈大笑,诺:“好!困兽之局,且不易乎?到时候他晋文侯能不能走出来,只能看他的造化了!传令下去,举国办宴!”
宫门外,祁鄢仰头太息,只怕此事没那么简单。如若晋文侯商宴殒命,定有他国于东洛王朝天子跟前坐实大王的同僚相残之罪;然则棋局已开,势在必行,因此必定有晋人做了替罪羊,那会是何人?
慕容府的小厮观言见一官人马车驻立,碎步朝前相迎。掀开帘子,从马车下来的是关其思大夫,观言躬身叩问:“小的见过关大人!”关其思诧异,没想到自己声名在外,连同商贾家的小厮都知晓,便微笑对曰:“不必多礼!”观言回谢。关其思对曰:“烦请代劳通传一声,本官有事要找慕容先生!”
慕容瓒闻道而出,见关其思,连连作揖:“莫非是关其思关大人来了?哎哟!还真是关大人!草民好生怠慢了!请大人见谅!”关其思不解,问:“慕容先生从何认识本官?”慕容瓒释曰:“先前尉明岳尉大人离京赴职之际,曾与草民语,说如若遇到什么麻烦,可以到关府找关其思大人,草民便一直念在心里,盼着何日能拜会大人。没想到择日不如撞日,慕容府等到了大人您的马车,真真是草民的荣幸啊!”话落,慕容瓒一边招呼着关其思入府,一边吩咐观言奉茶侍候。
关其思下坐,对曰:“本官是奉大王的意旨,负责知会各大商贾行家同需筹备国商宴一事。此乃关乎国之体面,还望先生可助一臂之力!”慕容瓒点头,会心示意:“这是当然!陈国与郑国一向交好,多年来蒙受国公恩典,才能养活陈国许多农家子弟!”
观言徐徐奉上糕点,慕容瓒提起青瓷酒壶,亲自替关其思满上一杯千山醉,敬曰:“关大人,这是闻名遐迩的燕国千山醉,敬请细细品尝为好啊!”关其思虽不胜酒力,然却之不恭,遂提议道:“如此好酒,岂能我一人独酌,来!”观言于一旁,取来玉白酒杯,仔细满酒,两下功夫,便酒香四溢。两人杯酒述情,一杯穿肠过肚,一股醉意翻涌而出。关其思不忍赞叹,“果然是好酒!不错!”慕容瓒点头会意,问:“大人,草民倒是不知,国公举一国之力操持这国商宴,到底是为何?”
闻道,关其思收起会心笑意,放下手中的佳酿,太息曰:“还不是国师的主意!只怕这鳖还没抓着,却连累了无辜的虾蟹。”慕容瓒不解,追问:“大人,此话怎讲?”关其思笑意婉拒,“哦,没什么。国商宴上,只需慕容府备好果蔬,以招揽邻国宾客即可!烦请慕容兄多担待些!”观言继续替二人满上美酒,慕容转而问:“大人,尉大人此行,可有消息?”关其思回曰:“本官前几日探得,一切安然。”
“那尉大人、尉公子何时可归?”闻声,关其思转头放眼看去,正厅门外,一身素色青衣映入眼帘,凌月和紫儿登堂而入,面见二人,行作揖,“爹爹!”
慕容严而责:“凌月,你又去了何处?快去与你娘道一声平安!”话落,慕容转向关其思,赔礼:“大人,小女凌月年幼无知,请大人莫要怪罪!”话落,转向凌月,介绍道:“这位是关其思关大人,乃尉明岳大人之朝中挚友!”凌月作揖问候,关其思微笑与慕容语:“凌月姑娘之才情,我倒是从子懿那听过。如今出落大方,亭亭玉立,实乃倾国倾城之佳人矣!”
慕容听罢,展露笑颜,小声催促凌月:“还不谢过大人?”凌月恭敬,语:“草民谢过大人!大人可知尉大人何时可归?”关其思对曰:“具体时日本官无从知晓,许是国商宴前夕。”
一个时辰过后,关其思在众人的恭送下上了马车。归途中,关其思不免心忧。自家有女初长成,名曰瑾萱。瑾萱自幼随性洒脱,大大咧咧,不喜舞文弄墨,只好舞刀弄枪。近日不见瑾萱与子懿往来,关其思亦是忧心忡忡,现如今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了个慕容府之女,真真为难。看来,瑾萱的终身大事,老夫定是要再三与明岳商议才好。毕竟幼时结亲,誓盟仍在,不可轻易作废。
慕容瓒厅堂徘徊,同时忧心忡忡。凌月关切问:“爹爹,何时忧心?”慕容回曰:“这国商宴,为夫总觉不妥。虽说是普天同庆,与民同乐之举。可这天下,行买卖之道者,何止郑国?以郑国之力,欲揽聚天下商贾,怕是打肿脸充胖子——死要面子活受罪咯!”细细思量,父亲之话颇为有理,凌月点点头,对曰:“爹爹,请恕儿臣不孝。儿臣前些天策马路过临近的藤野村,听说那里的桑葚子和莺桃颇为有名,便与乡人做了交易买卖。没想到这买卖,竟还花些时日,让爹爹和娘亲心忧,儿臣惶恐!”慕容瓒摸了摸女儿的头,对曰:“没事就好!”
话落,凌月从腰间掏出了手绢,徐徐打开,里头是鲜艳可口的果子,笑着呈上,曰:“爹爹,快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