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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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门房先生见惯了来来往往的住客,是怎样精于看人的角色,一看顾长云的神色,便知道她有八分意动了。在边上加了把火道:“我们这一处院子,真是很不错的,昨天还有位来相看的客人,只在银钱上有几分犹豫,叫我替他留一留,今天赶早就给我答复呢。二位要是有意向租下,那可得抓紧了,晚一点,好屋子可就成别人的了。”
顾长云办起事来总喜欢细致地问上许多,但真要做决定,也不是犹豫不决拖拖拉拉的人,向门房问过价格后,便决定要租下。
这决定正中汤耀宗的下怀,他连现钞都揣在身上了,当下和门房结算起租赁金。
上下两层的小院子一月租费四十元,汤耀宗先就交足了三个月,一气儿给了一百二十元。门房见他出手这样阔绰,不佘不欠,并且是要长久住下的样子,免去中途换人另租的麻烦,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当下签了租赁书,说了两句迁居大吉的吉利话,将这一处空间,留给了它的新主人。
汤耀宗办理完租赁手续回到屋里,正看见顾长云由二楼的楼梯上下来,冲他微微地一笑。
他刚要开口安排院里的房间,却听顾长云先道:“耀宗,等下还要请你去新惠旅馆帮我搬一搬行李。我听到三个月的租金是一百二十元,正好把我那份的六十元给你。”
汤耀宗想不到顾长云会主动提出要和自己平坦这一笔费用,真有些吃惊。毕竟在外人看,是他先提出外住这件事,且对方又是自己很应当照顾的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自己租个房子安排她的住处,就是他父母亲都不会有二话的。
但反过来再想,父母亲固然愿意出这笔钱,但这笔钱花费出去,实则一半是花在了顾长云的身上,不比把它节省下来,早晚进的是自己的口袋。适时要怎么花,不全凭自己做主吗?
他心里其实满意得很,觉得顾长云自觉识趣,但立马答应下来,倒显得自己小气似的。便假意推脱了一句:“长云妹妹怎么如此见外,你孤身一人到北京来,我很应当照顾你。”
顾长云道:“要说照顾,日常总有许多要请你帮忙的地方,可若是连住处都要花你的钱,那也太不像话了。”
在顾长云看来,住宿本就在她的花销计划之中,每月二十的费用也不算贵,大可不必欠别人的人情。何况汤耀宗是交往了女友的人,就更不能住由他全权出钱的屋子了,那些银钱上的纠葛,也要尽量避免。
此外还有一点,顾长云也很想体验一下花钱的乐趣。究其原因,还是苏州这地方受限不小。
苏州相较北京,到底落后不少,论娱乐事项,无非评弹听曲之流,可惜顾长云和顾太太都不喜欢,每每听得昏昏欲睡,几次之后就再不去了;再说女人花钱最狠的珠宝首饰,苏州的款式也不如北京的多,顾太太是很讲眼缘的人,自己不喜欢的就干脆不买,首饰倒是常常看,真正买下的到底少。剩下的吃饭衣衫,再贵也花不了几个钱,可惜了顾行长每年几十万的薪金,大都躺在银行账户里,没甚用武之地。
顾长云来北京之前,顾严海就总是打趣说,要她给那堪比冻土的存折数字松松土呢。
那边,汤耀宗见顾长云回绝了一次,当下骑驴顺坡下,笑道:“那好吧,我就依你。唉,时下的小姐们总爱讲究男女平等那一套,要剥夺掉先生们许多显示绅士风度的机会。”
租金的问题谈妥了,那就轮到房间的问题。原本若是由汤耀宗全部出资,那当然可以用主人翁的姿态进行安排,但现在顾长云也出了一半,那就少不得要商量着来,由自己去说服她了。
原来汤耀宗虽然找顾长云合租,自己却看上了二层的那一套房。房间自带盥洗室,地方也更宽敞些,最重要的是,只要楼下的人不上来,二楼便自成一个小天地,孟银月要是来他这里相见,两人窝在二楼的爱巢之中,谁也不能来打扰。
可是两人出一样的钱,自己一个男人,却要占去相对较好的二层楼,让顾长云这个小妹妹住到楼下,这要怎么开口呢?
汤耀宗狠狠紧了紧眉头,忽而瞥见顾长云手袋里露出了一角的招生简章,顿时福至心灵。他清了清嗓子,好声好气地笑着问道:“长云妹妹,你近来还在四处探访学校吗?”
顾长云答是。
汤耀宗便摆出一副苦恼神色,叹气道:“我真是对你不住。我本想着自己住一楼,你住二楼,可我这人读起书来太喜欢安静,经不起一点动静。你要外出走访学校,势必每天从楼梯处上下,那木楼梯有些老旧,不论穿什么鞋子都是会有脚步声的;还要走过一楼房间外的公共客厅,那声音也是很明显的”
他是什么意思,也就不言而喻了。
顾长云倒不在乎是住一楼还是二楼,只是想想自己最近,算上京师与京北大学在内,才将将走访了三所学校。往后要外出的日子还多着呢,若是住二楼,上上下下确实吵闹。其实住一楼也不要紧,如今住进独门独院的小楼房,还有单独照看的门房先生,还怕会有什么意外吗?
她兀自思忖着,汤耀宗见她半晌不说话,便觉得她是不太愿意,赶忙又说:“还有一点也在我考量之内。我在大学里,是任着一些学生职务的,时不时需要几个同学聚在一处开会做表决。”
说到职务,他的神情中便透出一点得意,道:“一楼的房间相对小些,容纳不下那么多人,那便只能在客厅里举行会议,谈到激烈处,我也怕吵着你。何况我的同学好友,总是男性居多,大喇喇地占着共用的客厅,那多有不便。不像住在二楼,随便我们谈什么,房门一关,你都不必理会我们的!”
那倒确实是需要避开的。顾长云只略想一瞬,便爽快道:“好吧,那便你住二楼我住一楼。你放心,没有事,我也不会随便上去二楼的。”
说通了!
汤耀宗内心大喜过望,喜过之后,再看一眼顾长云小羊一般懵懂的神情,又莫名生出一丝愧疚感,语调温和地再次示好道:“我长云妹妹打小便最明事理,多谢多谢。那末,咱们这便去新惠旅馆替你提行李去吧!”
乔远堂和姚伯言说第二天不会去到新惠旅馆,可上午的课程结束后,想着要在学校附近解决一餐饭食,还是鬼迷心窍地走到了旅馆所在的街面上。
他自新惠旅馆侧边的小路穿过,向白日里的旅馆斜斜地投去一眼。那一眼,正看见旅馆门前停了辆洋车公司外派的汽车,而与他同住一栋公寓楼的汤耀宗,正提起脚边的一个大皮箱子,将之放到汽车的后座里。
不出几秒钟,旅馆的大门再次一开一阖,那日向他问路的女子便跃进这秋日难得的好日头里。她手上也提着一件行李,朝汤耀宗远远地一笑。
她提着箱子径自走向洋车,却在车门处被汤耀宗拉住了胳膊。后者举止颇为亲密地挽着她,从她手里接过皮箱,一并放入后座后,又绅士十足地伸手挡在车门上方,请那女子入座。
姚伯言说他们是同乡,可这番举措在乔远堂看来,实在是献殷情的姿态。
汽车很快便开走了,反倒是乔远堂,在旅馆转角处站了许久,最终自嘲似的轻笑一声,也转身走去了另一条小路。
他来这里是为了吃饭,却根本不看菜色如何客人多少,随便地进了一家小馆子随便地点了两个小菜,起筷子尝了一口,才觉得那菜是有些苦的。乔远堂下意识地紧了紧眉头,又填了一口饭将苦味压下。
他看了看周遭的客人,彼此都是大快朵颐,似乎全然不觉得菜的口味有异,于是只得对自己承认,一切都是自己的心情所致。他的心情低落苦涩,于是连饭菜尝起来都带了苦味。
乔远堂轻叹一口气,再夹了一筷子入口,果然尝不出来苦了,可菜品的口味也实在寡淡普通,毫无可褒美之处,相反,最初的那阵苦味却牢牢留在了记忆里。他食不知味,只草草吃了几口,带着遗憾地默念着,往后都不来这里的饭馆了。
及至傍晚,等他上完一天的课程返回公寓时,汤耀宗搬离的消息已然传开了。
同住的另两名京北的男学生在底楼大谈特谈,一个艳羡道:“我要是有他那份家底,一样在外头租赁房子住,不像住在校舍这般没自由!几点出几点回都要登记不说,还这不许那不许!真憋屈死人!”
另一个则小声地哼着:“外头稍体面点的房子是什么价钱!他这回可真为那孟银月下了血本呢!”复又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道,“不过他今天下午来搬行李时,我隐约看见停在外头的洋车里坐着个女的,并不是孟银月,你说会不会是”
乔远堂不愿再往下听,径自上楼后关上了房门,将那一高一低的两道人声,彻底隔绝在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