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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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云心里怕得要命,根本不可能去接那张纸片,她两手冰凉一片,连电影里讲了什么都无心去关注。只想着,谁也没有说过电影院是这样危险的地方啊!这下怎么办?他要是纠缠不休,我可怎么办好?
她冷着脸不言语,心里却急得快要哭出来。恰是这个时候,放映厅的灯光亮了起来,原来在她打着冷战的时候,一部电影已不知不觉地放完了。
右手边的客人站了起来,顾长云揣着害怕得咚咚狂跳的心,赶紧也跟着站起来,挤进向外走的人流里,一路喊着“借过”,疾步小跑着逃出了影剧院。那第二场电影,哪里还有胆子再看?
她跑出了一段路,向后张望两眼,确定那人没有再跟出来,这才狠狠地松了一口气。经过这一出,一切继续活动的心思,都全盘地打消了,连晚饭也不敢在外逗留,还是赶紧打道回府的好。
顾长云原路回到新惠旅馆,差不多也到了用饭的时候,便叫了两个小炒,在大堂里吃。吃完结账时,正有一个妇人冲下楼梯扑到柜台上,哭道:“掌柜的!我住在靠西的十四号房,你瞧没瞧见有人进到我房里?我的钱夹子不见了!那可怎么好啊!”满头的汗满脸的泪,可怜极了。
掌柜的纵然觉得她可怜,也没有办法,道:“那怎么办?赶紧到警察局去投案吧,我可怎么给你抓小偷呢?”
顾长云在一边听着,想到头一天司机师傅那番话,原来真不是空穴来风。她自己也免不了担心,赶紧上楼来到自己房门口,见出门前自己挂的锁还好好的,开了锁进屋,皮箱的锁也完好,包里的现款存折也都俱全,这才安下心来,重新锁上了门。
顾长云倚靠在门边,回想今天这一天,真有些手忙脚乱。她暗暗叹口气,将没看成的那张电影票丢回到桌上,心想,要是爸爸妈妈在身边,我何至于害怕成这样呢?那股孤身在外时对家里人的思念,便百倍千倍地不可抑制地满溢出来。
她悄悄地拭了一下眼泪,坐到书桌前抽出信纸钢笔,便开始给家里写信。
顾长云对于父母是绝无隐瞒的,什么事都可以公开地说,故而在信里写了几句想念之后,便说到汤耀宗交往了女友的事。
想想汤伯母待自己很殷切的样子,总觉得她是不知道的,可见汤耀宗并没有将女友的存在告知家里人,那自己先于他公布出去,就有些不妥。但是往后和汤家往来,自己这边总要留心,决不能说些叫人误会的话。
如此云云,都一并写进信里,等把想说的写了个大概,信纸已用去了四张。
顾长云将信再看过一遍,才心满意足地睡下。第二天一早,便找了就近的邮筒子,投递了出去。
由北京寄出的信件,当然没有那么快抵达苏州,反倒是汤耀宗一周前寄出的那一封,先一步送到了。信中说到自己已经病愈,但那替人看病的医院,直如烧钱的火盆,这样病一场,便烧去了足两百块钱,前日在书店看到一本极好的百科书,最终因为价高而未购买,心里很有些遗憾。
多多少少,透出些银钱告罄的意思。
汤先生与汤太太一心盼着儿子向学,当然不能短他读书的用费,又家里是本地的大粮商,完全出得起每月大几百的花销,也就不做犹豫,当天下午便再次向北京寄出了三百块钱。
这一笔钱,正是从华商洋行里划出的,洋行里二百往上的大额进出,身为行长的顾严海了如指掌,是以当天便获知了消息。晚上两家人相聚吃饭时,便顺势问起了那笔钱的用处,是不是耀宗的病还没有好,若是,他可以托北京的好友,转去更好的医院。
汤太太自从知道自己孩子没事,神情较前几日松快了不知几许,谢道:“他的病已经好啦,只是钱送进医院,就如水滴洒进沙漠,上回寄去的两百,竟都消耗在这上头了。我还是头一次知道,北京的开销竟这样厉害!”
汤先生宽慰道:“进了医院,就不必心疼钱,何况他也不是月月都要生病。这个月多费些是情况所迫,到下个月就好啦,你瞧,耀宗的病一好,信里有一多半写的都是读书学习。”
他们说这话时,顾严海便微笑着不做声。
汤太太忽而又笑道:“对了,要说耀宗痊愈的消息,我还是先从长云那里知道的呢!她的电报,来的比耀宗的信都快!她真是体贴我,生怕我再多担一天的心呢!”汤先生听她说起这件事,也是肉眼可见地高兴,笑着连说了好几声“是”。
汤太太冲顾太太笑道:“长云既然知道耀宗病愈,想必两人已经见面了。北京不比在这里,天高路远的,他们两个青梅竹马,更要彼此照顾,好好相处了。”话里眼里,分明地透露出某种期盼的暗示。
顾太太微微地一笑,刚要开口说话,桌子下的腿便被顾先生轻轻地撞了一下。
顾严海笑道:“不光要彼此照顾,更要和耀宗好好学习才是,耀宗毕竟是大学生了,在考学上一定有许多经验可以传授。长云临走前我就和她说过,往后这一年至关重要,要是考不上,那可有些丢人啊。”轻描淡写地,将话题扯去了别处。
顾太太虽然不知道丈夫为什么突然打岔,但他做事,总有自己一番道理的,也就微笑着任由他们去谈话。
饭后,夫妻两人牵了手散步回家,才开口询问。顾先生沉吟一瞬,先问道:“你对耀宗,怎么看呢?”
顾太太思忖着道:“耀宗那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了,学问如何我不敢说,不过至少样貌周正,性格也温和周到,从不对人恶声恶气。”又说道汤太太,“她的意思,我早就看出来了,其实,要是长云自己喜欢,我倒不是怎样反对。”
顾严海摇了摇头叹气道:“他说住一周医院便花去两百块钱的话,你信吗?”
这倒把顾太太难住了。她是大家小姐出身,本身对银钱没什么概念,从前生了病自然有家庭医生上门看诊,即便到了苏州,先生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很少需要她亲力亲为地自己去交钱缴费。
她答不上来,眨巴着无辜的眼睛把丈夫望着。
顾严海忍不住笑了一声,牵着太太继续往前走,道:“让我告诉你吧,北京的物价是贵些,但普通医院二等病房不过五元一天,头等病房八元一天。我便算他住最贵的病房,再给他贴上两元一天的营养费,住院一周,满打满算就是七十元,试问余下的一百多,去了哪里呢?”
顾太太愣了一瞬,轻哼道:“说到物价银钱,顾行长总是头头是道。”
顾严海权把这一句当做是称赞,挑着眉梢笑纳了。
顾太太偏过脸来,稍稍皱起了眉头,愁道:“照这样算,耀宗可算是花钱如流水了,他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唉!这孩子从前是很淳朴的,怎么——”话里很有些痛心的意思。
顾先生也放沉了语调,道:“汤先生汤太太都很有撮合两个孩子的想法,你从前没有接话,是因为觉得长云还小,糊里糊涂的;我没有接话,就是有这一层考虑在里头。从小金山银海里长大的,固然会出许多纨绔子弟,但老实人由小城镇骤然去到花花世界,会生出的变化之大,有时候也是你想象不到的。”
顾太太有些忧心自己的宝贝女儿,但想到长云是很老实胆小的性格,觉得不妙,自然会躲远一些。进而又想到汤太太,她毕竟是很友善又热心肠的人,耀宗有堕落之可能的事,要不要告诉她呢?但如若确实是事出有因才花了笔大钱,那不是要闹一场乌龙吗?
想来想去,最终道:“算了,我先等着长云的家信吧,她初到北京,一定会写一封回来的。咱们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再做决定吧。”
另一边,姚伯言到底没有辜负自己夸下的海口,在第三天晚间捉住了正走进四号楼大门的乔远堂。他满脸喜色,扯了乔远堂的胳膊拉进他的房间后便灿笑道:“乔兄,你要打听的人我打听好了,你还想不想知道呢?”
乔远堂先是一怔,随即挑了挑眉梢,似乎在说:我为什么不想知道呢?
姚伯言哈哈一笑,爽快道:“她具体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不过知道她姓顾,如今住在这附近的新惠旅馆。至于为什么和汤耀宗一道吃饭,因为她是汤耀宗同乡来的小妹妹,并且像是要考学,还去京师大学的教务处拿过招生简章呢!”
有这么多信息,实在是足够了。乔远堂大概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轻抿的嘴角微微向上提起,竟是露出了一个微笑来。
却听旁边的姚伯言叹了一声气,道:“唉,不过人家是那位汤耀宗的妹妹,你的爱情要进行起来,可就不太顺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