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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水漫熊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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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的大雨把熊耳山笼罩在黑色的迷茫里,石头正在睡梦中,突然被一阵铜锣声惊醒,跟着便在黑暗中听见他母亲大声喊叫:“快起来!发水啦!”那声音让石头听起来觉得毛骨悚然。

没等石头从床上爬起来,熊耳山村的大喇叭里突然传来一个男人沙哑的声音:“熊耳山的老少爷们,我是袁福田,大水从三道沟那边下来了,大伙儿赶紧的,快往高地方跑,别顾着家里那点破烂了,水火无情,人没了要那些个有什么用!听我话,不管干什么现在赶紧放下,往北边山上跑!”突然间喇叭声嘎然而止,哗啦啦的雨声重又主宰着熊耳山的天空。

那天,石头是让他父亲石老根薅起来的,然后便提溜小鸡儿一样儿冲进屋外面的雨幕里。黢黑的雨夜里,雨水泼到他的脸上,让他根本睁不开眼睛,所以他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不把他扛起来,而是提溜他一扇膀子,他本来想喊叫却被呛了好几口泥水,他只得闭上嘴巴,任由父亲提溜着他在泥流中前行。偶尔能够听到有人叫喊的声音,但是却听不清叫喊什么,而且这声音总是那么短促,不知道是不是跟他一样让泥流呛着了。

忽然,震耳欲聋咆哮声渐渐小了许多,朦胧中他被拽到熊耳山北面的山坡上,这才敢睁开眼睛。泥泞的山坡上,挨着土地庙周围稀稀落落的或蹲或站的聚集着一堆人。看见石老根老过来,顶着块塑料布蹲在土地庙前面的袁大庆笑着说:“嗳!我说你呀老根,你怎么还把个猪崽子扛在肩膀头上呢。”周围好像有几个人跟着哈哈的笑了两声,马上又被轰隆隆的雨声给淹没了。

石头一边抹着脸上的泥水一边仰脸看下石老根,果然看见他父亲肩膀头上扛着个猪崽子,当石老根从肩上把那个猪崽子放到地上时,猪崽子发出吱哇一阵乱叫。那天石头想了好长时间也没想明白他父亲为什么要扛着猪崽子,直到过小年的时候他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扛着个猪崽子了,因为那天父亲宰的就是那天扛到北山坡上的猪崽子。

就在石头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耳边传来一阵阵的轰隆声,还没有等他们反应过来,山顶上乱石夹杂着树枝从他们不远处轰然而过。大伙儿刚刚松下一口气,就听有女人撕心裂肺的喊叫:“怀仁!”那声音穿过这暗夜更显得凄厉。

一直站在雨地里的袁福田冲着叫声大声问:“怎么了,怀仁?”随后抹把脸上的雨水,趟着脚下的泥泞走过去。当他来到张怀仁的媳妇小玉身边的时候,看见她正被她嫂子田玉珠紧紧的抱着,而小玉却正在使尽力气试图挣脱田玉珠那两只胳膊,彩云则闭着眼睛躺倒在泥水里。

看着眼前娘俩儿悲痛欲绝的样子,袁福田知道一定是出了大事儿,但是他不知道是什么事儿,只好大声的吼问:“怎么回事儿?”

看袁福田过来了,帮着田玉珠揪着小玉的几个女人说:“她家怀仁刚才让山上下来的大水给冲走了!”

因为雨声太大,再加上女人们鼻子下面系着塑料疙瘩,袁福田没有听的太清楚,于是又用更大的声音喊道:“什么?你们大声点!”

还是年龄大些的袁嫂凑过来,扒着他的耳朵边上说道:“怀仁!怀仁,刚被山上下来的大水给冲走了!”

袁福田听见是张怀仁让刚才那股子洪水给冲走了,心里不由咯噔一下。虽然在熊耳山这地方他们老袁家和老张家不太合路子,但是这小玉跟他们老袁家却沾着点姑舅亲戚。所以他立刻对身旁的人喊道:“喂!年轻的跟我下去看看!”回头又嘱咐袁嫂道:“你看那彩云怎么样儿了。”

听到他的喊声,老袁家和老张家两边都有好几个年轻的跑过来问他:“上哪去,村长!”

他看真的有人过来,于是说道:“刚才怀仁让山上那股子大水给冲到下面去了,咱们下去找找!”

大伙儿喊道:“走!”众人便挪动脚步,跟着袁福田要往山下冲。

眼看着他们就要往山下冲去,从后面赶过来的袁晓文拦住他们说:“你们就这么往山下冲能行吗。”

看袁晓文拦阻他们,袁福田立刻有些动怒说:“那可是你姐夫,你怎么能看死不救呢!”

袁晓文知道袁福田误会了他的意思,但是袁福田不但是熊耳山的村主任,而且还是他袁晓文的叔叔,所以他并没有在意袁福田的申斥,仍然是那么和声细语的说道:“二叔你们不知道,这山上下来的不光是大水,还夹杂着泥沙还有树枝子什么的,所以它不光是把人冲走了,弄不好姐夫很可能让这些泥沙树枝子给埋到什么地方了,看谁有手电都凑起来,再有铁锹什么的工具也得拿上。”

袁福田知道这个袁晓文说得有道理,善意拍拍袁晓文的肩膀,对站在跟前的那些人说道:“晓文说的对,大伙儿快去找几个手电筒来,就是这家伙事儿可找不着了。”袁福田有些为难的四处看了两眼。

袁晓文知道大伙儿都是被突然下来的洪水撵出来的,不可能随身带着铁锹那些东西,只能到时候找到什么算什么了。于是他对这些人说道:“大伙打开手电筒,顺着这儿往下走,注意看看树趟子还有土岗子上,那些地方最容易挂着人。”他拿着别人递过来的手电筒,第一个朝刚才泥石流冲开的那道泥沟趟过去。

看见袁晓文趟下去了,袁福田朝后面的那些人喊道:“快!快点跟上!”

这时候,天上仍然淅淅沥沥的下着雨,但是跟先前比已经小了很多了。他们沿着那条被泥石流冲刷出来的水沟跌跌撞撞的朝下面摸去。他们走了很远,带来的两个手电筒突然鬼火似的眨了几下眼睛便暗淡下去。就在这时候,黑黢黢的天空忽然无声的划过一道闪电。就在这闪电划过的瞬间袁晓文发现在鸿沟中间由树枝和泥沙堆积的地方影影绰绰的好像有一个蠕动的物体。他大声喊跟在他周围的人:“你们看,那是不是有个人!”

闪电过后,天空重又陷入黑暗,人们顺着袁晓文手指的地方看去,只看见了模模糊糊的一团。众人伸长脖颈朝袁晓文手指的地方看了半天,袁福田说:“没有啊,那哪来的人啊,你看清楚了吗。”

袁晓文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用手里的电筒对着那堆黑黢黢蠕动的物体开关了好一阵子,终于因为电量不足还是没能让众人看清楚,于是他说:“我下去看看。”

听他说要下去看看,袁福田一把抓住他说:“还没看清楚你就过去,你不要命了!”

袁晓文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刚刚把一只脚伸进水流里,便能感觉到那只脚被水流撕扯着往下拽他,他立刻抽回来说道:“要是有绳子就好了。”

袁福田回头问:“谁带绳子了?”等了半天没见有人回答,便扯起嗓子朝那堆黑黢黢的东西喊了好几声怀仁,怎奈风雨声盖过了他的喊声。于是大伙儿和袁福田一块儿朝那黑黢黢的东西喊起来,但是仍然没有什么动静。

有人说那上面不一定有人吧,又有人说那上面好像有东西在动。

袁晓文突然说道:“我有办法了!”

袁福田惊诧的问道:“啥办法?”

袁晓文先把自己身上裹着塑料布脱下来说:“咱们把塑料布接起来当绳子用。”

袁福田迟迟疑疑的说:“这能行吗?”但是他还是从自己身上脱下裹着的塑料布举到面前,等着袁晓文说下面怎么办。

看袁福田脱下裹在身上的塑料布,其他人也把身上的塑料布脱下来。有人没有塑料布干脆把湿漉漉的衣服脱下来递给袁晓文说:“不够把衣服接起来吧。”

大伙儿连塑料布再衣服加一块接成长长的一条绳索,袁晓文拎过一头便往自己腰上系。袁福田有些担心的问:“你行吗?”

袁晓文一边系紧塑料和衣服结成的绳子,一边回答说:“你别担心,我在学校的时候参加过抗洪抢险,我看他们救人的时候用的就是这种方法。”袁晓文一边朝水流走去一边回头对岸上的人说:“你们几个拽好了,千万别松手。”

袁福田一边说:“都拽好了。”一边早早的就用力抓住绳子,准备着随时把袁晓文拽上来。

袁晓文顶着湍急的水流艰难的朝那堆蠕动的物体摸去。狂风夹杂着雨水击打着他的脸庞和眼睛,裹挟着泥沙的水流撕扯着他的双腿。还没等他靠近那蠕动的物体,突然传来一阵轰响,一股巨大的洪流排山倒海般的朝他压过来,瞬间将他吞没了。

站在鸿沟旁边的人觉得不好,袁福田感觉手里的绳子突然发紧,跟着便一点扽头儿也没有了。他大声喊道:“快,快往上拽!”

绳子是拽上来了,但是袁晓文却没了踪影。袁福田心里清楚袁晓文是被刚才那股下来的洪水给卷走了,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大声喊叫:“晓文!晓文!”回答他的只有咆哮着洪水和哗哗的雨声。

大伙儿看袁晓文被刚才那股洪水给巻走了,也跟着袁福田一块喊了半天,看实在没有什么动静,有人说:“咱们往下边看看,是不是给冲到下边去了。”

袁福田正急的没办法,便也跟着说道:“走!到下面看看!”

趟着泥水,大伙儿奋力朝洪水流趟的方向走去。刚走出没有多远,便被洪水挡住了去路。

这时天空渐渐透出些许亮光,让他们能够影影糊糊的看到洪水上面漂浮着的淹死的生畜以及折断的树干,可就是没有看见袁晓文的踪影。面对着眼前流过的涛涛洪水,袁福田一屁股跌坐在泥水里,悲怆的声音说:“你让我怎么跟你爹说呀!”天地间没有人来回答他。

村里跟他来的那些人看他坐在泥水里不动地方,劝了半天见无济于事,只好强把他拉起来说:“咱们还是先回去吧,在这也解决不了问题,等雨停了咱们再找找。”袁福田知道在这也是干耗着,只好无奈的和村里人重新回到土地庙那。

聚集在土地庙的人看见他们回来,都挤过来问:“找到没有?”

小玉看着他们凝视了好一会儿,突然撕心裂肺的啊了一声便倒在泥地里。许多女人立刻围拢过去,掐人中的掐人中,拍胸脯的拍胸脯。这时袁嫂才发现他们这群人里面偏偏没有看见袁晓文,她好像意识到什么,瞪圆了眼睛问袁福田:“晓文呢,晓文呢,啊!”

袁福田被袁嫂摇晃着只是抹着满脸的泪水和雨水不说一句话。还是跟去找张怀仁的张明海抽噎着说:“他说他去找怀仁哥,怀仁哥没找着他也让大水给冲走了。”

听见这话,袁嫂发疯般揪住袁福田嘶哑着声音喊道:“你,你怎么不看着点他呀你!”

袁福田无奈的辩解说:“我拦了呀!可他不听我的,要是听我的能有这事儿吗!”

大伙儿怕袁嫂揪住袁福田不放手,赶紧过去把袁嫂从袁福田身边拉开。袁大庆虽然也觉得袁晓文死的不值得,但是知道水火无情,何况晓文也是自己去的,所以过来把胡嫂拽开说:“这事儿也不能全怪福田,等水退了咱们再去找找,说不定没啥事儿呢。”

天大亮以后,洪水渐渐退去,人们在熊耳山的树叉上发现了晓文的遗体,却没有找到怀仁。大伙儿把晓文的遗体抬回来,放到村子中央的祠堂里,停放了三天。出殡那天,能耳山除了吃奶的孩子,连很少露面的许先生都来了。

晓文的墓地就建在熊耳山的后山坡上,山石墓碑是他舅舅许先生亲手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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