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壳
66读书 www.66dushu.com,最快更新明日之乡!
汽修厂一个角落里,摆了一地的零件。
阳鸣正费力地拧紧一个螺丝,任何细微的声音在偌大冷清的厂房里清晰无比。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来人走到他面前。
“阳鸣,今天怎么就你一个?”是柿寅师傅。
“今天到我轮值,反正没什么活,检修一下就行。”
“我来帮你。”柿寅拿起身旁的螺丝刀。
“不用了,柿寅师傅。”阳鸣做了一个赶人的手势,“今天过节,像咱们这种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打工人没什么事,你家还有嫂子她们等你呢,快回去吧。”
“这……”
“哎快走吧快走吧,你的活我也帮你干完了,别在这干看着了,快回家。”
说话间,阳鸣已经钻进了车底,熟练的检查汽车部件,从柿寅这个视角,他都快看不见他了。
柿寅不自觉地点点头,心中对柿寅增添了不少好感,收拾了一下便回家了。
花芳的家里一片狼藉,比房间更糟更乱的是草芳的心情。
姐姐花芳一有空就逮着她教育,“不要再在外面做出这种事,做生意不能出卖自己的灵魂。”
以前她们俩都是住在一起的,花芳发现草芳有几次彻夜不归,就起了疑心。
一次醉酒,花芳无意中向姐姐说出了她的秘密。
“你和那个厂长那啥了?!”
“至于吗,我的姐姐,叫的这么大声。”
“你喜欢他?他结婚了没?你们确定关系了?”
“哎呀,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跟他,他就能帮我订一笔大生意,生意做得越大,钱就越多,这样我就不会再做这个破管事了,我就升官了!!”
姐姐当然很生气,她不希望自己的妹妹深陷利益的漩涡,为了利益不惜出卖自己的身体。早知如此,她就不会带着小小的妹妹来广州。
那时妹妹和柿寅已经在一起了,妹妹这么做,既令她心寒,又令她害怕。
害怕柿寅有一天发现妹妹竟然在做这样的事,她这个做姐姐的,每次看到柿寅都有一种愧疚感。
她常常和她爆发争吵,一次晚饭后,妹妹拍桌而起,头也不回。
后来柿寅告诉她她才知道,妹妹在外面租了房子,不和她住了。
两个人的关系一直僵着,姐姐平时想对妹妹说点什么妹妹都是爱答不理。
可笑的是,冷战时二人的联络全靠柿寅,二人冷战的原因,有一部分还出于姐姐对柿寅的怜悯与愧对。
这个春节,草芳和姐姐都没有回家,草芳为了年后表彰大会的竞选务必选上,特地在工厂加班,姐姐为了陪伴草芳,也留了下来。
在姐姐的期待和柿寅的劝说之下,草芳最终还是同意搬去和姐姐一起过年。
刚开始相处得还好,三个人在一起其乐融融。
可是后来,花芳的唠叨日益增多,草芳逐渐不满起来。
今天,便到了姐妹俩争斗的爆发期。
“出去后不要再和那个厂长联络,他就是想玩你,你年纪轻轻的,千万别被骗了。”
“知道了,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每次听到别人传你的谣言我都怕死了,上次我摆摊的时候,就被人认错是你,然后说看到你去宾馆……”
“哎呀这事都说第几遍了,我早就知道了,我以后会注意的……”
“还有柿寅,你千万要对得起别人……”
提起柿寅,心绪变得杂乱了起来,这是最能击中她内心最脆弱的点。
“姐,你有完没完!”草芳将洗到一半的碗重重摔在洗碗池里,发出的巨大声响吓了花芳一跳。
“不洗了,你自己过吧!还有,不要管我的事,你老老实实卖你的麻辣烫,我的事还不需要你插手。”草芳说完便夺门而出。
花芳强忍住眼泪,没有挽留草芳,任她走出去,默默地把碗整理好,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走出厨房门的草芳看见客厅里的柿寅,吓了一跳。
柿寅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我和姐姐说话他听到了多少?
柿寅只是盯着她好一会儿,说了一句,“又要走?”
草芳嗯了一声,再也不敢看他,三步并作两步,打开房门,冲下了楼。
柿寅一进门就听到姐妹俩在厨房吵,自己只是听得模糊,花芳一直让妹妹不要做,草芳一直让姐姐不要管,至于具体是什么,他还不知道。
他想过去问,但看到姐妹俩都这么惊慌,自己也没好说什么。
花芳恰好从厨房走出来,看到他也稍微有些震惊。
柿寅只是起身跟她说一声,草芳回家了,自己也要过去了。
花芳送柿寅到门口,柿寅在门口安慰她说草芳对您这个态度是她不应该,我会跟她好好说,她不能这么对姐姐。
关上门,花芳的眼泪喷涌而出。
她真觉得,她们姐妹俩都对不起这个小伙子。
但是,一报还一报,有时生活,就是你捅我一刀,我捅你一刀,我流了血,你丧了命。
华林在前面拖着行李,后面跟了一大波人,走得慢吞吞的。
华林回头看见他们没见过世面似的东看西看,大声地告诉他们。
“快点走!别跟个乡巴佬似的。”
小宇虽觉得新奇,但没有表现得像小弟们那么明显,伸手给了旁边人一个暴栗,“没听到大哥的话吗?快点走!”
“到厂子里赚大钱,这大街上你看到的车啊,房啊,都特么是你的!”
真有小弟追上华林问,“华哥,这里女人多吗?”
华林淡淡一笑,“女人多着呢,比你以前见过的都好。”
兄弟们哈哈大笑。
这几天是工人上班的日子,从老家回来的继续上班的人一天比一天多,工厂里都渐渐热闹起来。
年后的表彰大会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办,工厂和工厂之间仿佛都能闻到竞选人的火药味。
巧巧和云喜从老家回到工厂,就变成了普工,可以拿普工的工资了,但是也有夜班了。
一个小假期回来,两个女孩各有各的心事。
巧巧很开心能再次见到阳鸣,总是在下夜班的时候跑过去找他,阳鸣担心巧巧晚上在路上走不安全,就每天晚上去纺织厂接她下班。
每天晚上,两个人要在纺织公寓楼的路灯下聊好久好久,还舍不得离开,要不是广州的气温一天天在回升,两个人如果感冒没有一个晚上是无辜的。
同事看着久不见的阳鸣最近这么爱下班,都逗他说一定是找到了真爱,阳鸣只是笑,由他们说去。
云喜知道巧巧和阳鸣在一起了,就把陪巧巧的时间更多让给了阳鸣,自己独处的时间变多了,心里的那些事就总浮现出来。
还是在过年的时候,云喜就感觉怪怪的,自己总是在团圆的餐桌上有一些无端的幻想,比如对面坐的什么人,自己总是习惯性的看上一眼,即使明明知道不是他。每一次觥筹交错、交杯换盏、礼让夹菜的时候,云喜总会想到他。
他帮自己剥过虾,递过茶,会询问自己什么忌口,喜不喜欢麻辣。
可是现在,他不在自己身旁了,自己却如此地想念他。
这感觉就像是,酒席上大家把最大的鸡翅给了她的弟弟妹妹们,却独独忘了她。
她知道如果他在他一定会想到她,可是她还拒绝了人家,拒绝了人家唯一走进自己生活的方式。
她在自己的房间里作画,写诗,但满脑子都是他。
她翻找来时的行李包时,翻出了一盒盒糖果和饼干,那全是他送给她的。
她开始有点无力承受,他原来在自己的生活里停留了这么久,那次小心翼翼地问出口,不过是想拿到通向她心底的一张通行证。
她拒绝了,但他已渗透进了自己的生活,现在做什么都能想到他。
她还记得要为柿寅做的事,狠狠给他的现任一个报复,但是心里面除了这个,装的全是那些过往。
那个在昏黄的灯光下,眼睛里有光的男孩,好想让他放下手里为她忙碌的动作,抱一抱他。
她仓促地回来了,想见一见他,他却不见了,她问过阳鸣,阳鸣也说最近见华林的次数不多。
他太忙了,忙到心里装不下她了。
阳鸣也感到非常奇怪,华林遭遇了亲人离世的噩耗,但是一点也看不出悲伤,成天依然是和别人说说笑笑。
唯一不同的事,他开始变得很忙,经常是下班就不见他人。这段时间更甚,有时候上班时间就不见他人了,无奈,一些协助的活阳鸣只好找小工做。
华林这段时间在忙小宇他们的事。小宇他们初来乍到,总在社会上的混混通常拈轻怕重,偷懒耍滑,干了没几天就撂挑子。这些华林本来可以不管,但毕竟人家是跟着他来的广州,是经他介绍才进的厂子,汽修厂三厂的管事要他管好他带来的人,不然就收工滚蛋。华林一边要给他们做思想工作,一边要拉着他们不要到处去玩。
小宇他们初进厂子,就跟着一群厂里的老员工拉伙抱团。
老员工们就是那日金珂喝醉了嘲讽他调戏花芳的川菜馆底下那桌人,他们的背后是一层又一层的连带关系,这又关系着零件厂厂长一个不用多说的秘密。
这天,小宇他们又翘班,华林在距离厂里两公里外的市街酒吧找到了他们。
还没等他开口,小宇他们就都拉着他,喝酒,唱歌,跳舞,玩得不亦乐乎。
华林本就憋屈了好几天,堕落的情感没法释放,也就由着他们了。
此后,他经常与他们在一起,泡吧,上网,与其说是玩乐,不如说是厮混。
对于这一切,华林心里更多是漠然的。
从酒精上,游戏上,甚至是女人,与其说是享受,不如说是缓解。
缓解自己内心的悲哀罢了。
见阳鸣的次数都少了,因为自己很少回寝室,更别提云喜和巧巧。
他现在觉得自己不配,不配别人对他好,他也不用对别人好,他保护不了别人。
年后的表彰大会已经近在眼前,关于内定的事,最近的传言是说什么的都有。
有人说内定的人选是纺织一厂的管事小芬,她的父亲是评定这次表彰大会很重要的人物,有人说纺织四厂的管事为了评上最优,给厂里每个员工多补贴了两百元,员工跑去领导办公室引荐自己的管事,办公室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草芳见风向成了这样,自己很快淹没在一众人之中,心里自然着急。
没有办法,她又拨打了零件厂厂长的电话。
“嗯嗯,我真的很想选上……你有关系是吗……一定要确保我选上……嗯嗯,今天晚上是吗……嗯嗯,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草芳把自己收拾了一下,在颈间喷上了香水,出门去了。
工厂最近谣言四起。传的最广的一个谣言便是“纺织二厂的管事草芳为了和别人抢单不惜和某某厂厂长睡觉”
这流言不知是从何传来,但是说的具体,说的有依据,把之前传言“纺织二厂的管事草芳和汽修一厂的普工柿寅谈恋爱”都压下去了,现在人们不相信柿寅是个吃软饭的,但大都相信草芳真的睡单。
传言传啊传,越传越广,没几天,汽修厂一群老爷们也开始谈这件事了。
“那管事长得是不错,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一扭一扭的。”
“那样男人才喜欢。”
“就是。”
“是男人和她……”
“肯定是这女的主动,厂长哪有机会看到一个小管事……”
事情传到了柿寅的耳朵里,他原以为是普通的谣言,但听到主人公时,他脸都青了。
一旁的小工仍在絮叨他刚刚听来的八卦,看到柿寅这个样子,变得很是担心,询问他需不需要休息。
阳鸣知道柿寅听到了什么才变成这样,显然他不能再让事情这样发展下去,他跑过去把小工赶走,让柿寅去喝一口水。
没人知道草芳和柿寅是真情侣,但眼前的阳鸣不一样。
他来自己家吃过饭,他给他介绍过。
看到阳鸣关切的眼神,柿寅心下一紧。
“是真的吗?”
“师傅,我回答不了你。”
回忆突然涌上心头,“为什么那天,金珂喝醉会和老板娘吵架?!”
“师傅,我觉得这个事,得你亲自和草芳姐谈。”
阳鸣不想把事情闹大,但他想让柿寅起码把事情弄清楚。
柿寅懵了好一会儿,猛地起身离开了。
不少人见柿寅离开,还满是疑惑。
阳鸣看着逐渐安静下来做工的工厂,回头继续搞自己的事。
室外,月光清明。
草芳回来的时候,柿寅已经在沙发上坐了很久了。
她隐隐约约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柿寅知道她工厂下夜班的时间,她比正常下班晚了整整两个小时。
“柿寅,你……”
“草芳,你一定有事瞒着我吧。”
“跟你姐姐吵架,分开,租房子,跟我吵架,对我莫名其妙,忽冷忽热,你不会是有什么事没告诉我吧。”
“经常说你要加班,去工厂找你也没见你人。姐姐说你两句你就开始发脾气,你们工厂的事也不忙啊,不是有好几笔大单子吗?”
“今天晚上,表彰大会的人选,应该内定了吧?”
“柿寅,你别说了……”草芳泪流满面,伸手想去抱他,又不敢抱。
“这么说,这全是真的?”柿寅难以置信地眨眨眼,看着眼前这个女人。
她画了妆,眼影很精致,但没有涂口红。
她的上衣是露肩的,脖颈白皙,珍珠项链的光泽有点闪眼。
柿寅不敢再看了。
空气凝滞中,他闻到到女人身上的香水气。
他发誓,这一刻他有想s人的冲动。
“说吧,把你这些天憋着的那些事全都说出来,不会还打算对你的男朋友闭口不谈吧。”
“柿寅……我……我……”
“快点说!”
一声怒吼,房间里唯一的挂画掉下来了,玻璃渣满地都是。
草芳知道,话一说出口,他们俩就没可能了。
“是……是零件厂的,他给我钱,他说只要我跟他,他会给我很多钱的,但是我没有,我还是跟着你……我晚上出去,他帮我处理大单子,有时候,就连是你的,也是他帮我拉的……”
柿寅深陷在沙发上,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没有想到残酷的真相还是摆在他面前。
“多久了。”
“几……几个月前。”草芳的声音开始颤抖。
柿寅想着几个月前发生的种种,觉得甚是讽刺,此时他看草芳,已经是嫌弃至极。
不知羞耻的坏女人。
没有和她多说,柿寅夺门而出。
他走后,草芳瘫软在地,久久没有起来。
走在街上,冷风阵阵,柿寅感觉自己迎着风走路,就像在接受生活的巴掌,一下两下都刮在自己脸上。
事业上被人抢管事,女友和别人不齿之事直到流言传到自己耳朵里才发现,来这打拼几年了,这几年下来,漂泊来漂泊去,柿寅觉得这生活啊烂透了。
出租屋里。
一瓶白酒下肚,心里仍觉得不爽快,摸出许久不抽的烟盒,一打开一股霉味。
真是倒霉,柿寅倒头躺在沙发上,睡了个大天亮。
第二天醒来时,已经到了上班时间。
磨蹭了一会儿,柿寅接到了金珂的电话。
电话那头找他有点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