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老夫等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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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老爷子一边笑,一边亲昵地双手抓住何知猎的胳膊。
这场景,像极了老祖宗炫耀自己家族后继有人。
“爷爷,那边那位漂亮姐姐可是担心您老半天了。”
小童有些醋意。
越女低头,避过邓昌九投来的视线。
“邓大人现在感觉如何?”
雕卢公落下树来,摸出身上针囊,蹲在邓昌九面前拔出其颈后的三根银针,放了回去。
小童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躺在树上的这位叔叔什么时候给他爷爷下的针?
邓昌九逼视了好一会儿青衫男子,老眼里满是道不明的意味,哪知最后却叹道:“唉,算了,多谢神医续命之恩。”
“久病成医,没什么好称赞的,神医实属谬赞了,再说也是公子叮嘱,老人家不用如此。”
“先生过谦了,北地孔府之人都如此藏华,怪不得文治武功远胜南朝,何时南朝再出一个似先生一般的韩长岁、五郎呢?”
“邓大人无缘无故,何出此言?”
雕卢公惺忪的睡眼一下子有神起来,真个潜龙出云、饿虎啸谷,精气四溢让一旁何知猎暗暗心悸。
那韩长岁是什么人物,三十年前五万北府步卒挽弓搭箭、战车架弩,连下南汉、南平、闽国三国十九州,功高不赏,最后朝臣恐惧,皇帝封了个假黄钺、加九锡,领世袭罔替的上柱国、尚书丞、长乐公、总管内外大将军等一串糖葫芦似的官职,直到二十年前遭诛杀,午燕民间都流传着“欲得贵,事长岁;欲称王,看五郎”的童谣。
五郎指得则是午燕另一个威震南北的骁将长孙五楼,此人曾单人单骑入北魏大椋山,参加椋山四国抗魏战役,此战双方战线拉开数百里,长孙五楼于混战的二十八万步骑互相征伐中,斩杀午燕第一叛臣柳田子,拎着柳的首级千里奔驰入封京,获封午燕云朝第一个异姓王,当时“天子守国门”的西蜀皇帝姬昌邑见此公勇武,竟许诺“归蜀,朕与卿二分天下”。
自古位极人臣者,也鲜有此二人之辈。
吞气敛神,雕卢公挑了挑眉毛,似是心不在焉地问道:“况且晚辈是南朝人,老人家认得我?为何如此看得起晚辈。”
没有回答道士,邓昌九不置可否地笑道:“不过尚需明主啊,明主呦。凤兮栖梧,燕兮还巢,二者之间,择凤何如?”
“前辈言之在理,不过失天下之残凤,不及保燕者矣,小道虽身不由己,愿效阳明子。”
“呵,妖小子看没看见,人家想学龙场悟道的阳明公呢。得,算我这回望错气了。”
邓昌九拂尘起身,在何知猎的搀扶下站定。
“可是圣人学问,得一毛足矣,多了吃不消。”
说完邓昌九不再理会雕卢公,转而望着越女对何知猎轻声道:“今日若非殿下,我这老眼昏花,还真就不识泰山在眼前,妖小子,我说你啊,可得好好看护我吴越国运。”
何知猎低头不语,雕卢公伸着懒腰瞧着邓昌九慢慢离去。
“邓爷爷怎么样了?”越女走近询问。
何知猎苦笑着掂了掂手里的钱牌,转头说道:“这老爷子也真是个倔脾气,看来是不愿接受你这好意了。”
“嗯,邓爷爷还是老样子。”
“你打算怎么办?”何知猎把玩着手里的钱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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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女想了想,道:“还是不要打扰老人家了”
“那这钱……”,何知猎掂了掂手里的铜牌。
“……你喜欢的话,就送你了。”
越女无所谓的语气好像惹怒了何大少爷,就像是他原来常说的“我何某人何时何地介意过这些身外之物?”,于是抄起钱牌蹭蹭蹭追了上去,把钱牌强塞到邓昌九怀里,在越女看来,似乎还“恶狠狠”地说了几句话。
但从邓昌九反应却很容易看出几分端倪,邓昌九拉着孙子朝东跪地三拜九叩,在何知猎的阻拦下,方才起身点头后继续下山。
这期间,何知猎的身影飘摇,在雕卢公看来有如老柳春垂。
中年道士收回视线,“庄姑娘,雕某此前失礼了,请见谅,小道实是想不到我家公子出行竟是这般气魄,叫了吴越的储妃殿下充了打手”,他微笑着又道:“殿下插手他的事,妃子坟地怕是又要添一冢新坟。”
“你若伤他,我便杀你。”
越女面无表情,转身,继续沿着山道前行。
雕卢公没想到这姑娘居然这么说,愣神过后大笑起来,“有趣有趣,小道修行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有意思的小姑娘。”
“有什么开心的事,也跟我说说。”
何知猎慢慢走回,问道。
“只是偶有所得罢了,不当真,不当真。”雕卢公摇着头。
越女转身闷哼,“何公子,还请您下次出手前,通知下我可好?”
何知猎尴尬地挠头道:“我这也是好心嘛。”
“没错,那老人家久积怨气,伤及肺腑,公子命我施针,叫他咳出瘀血,对老人家有益无害。”雕卢公解围道。
越女叹息一声,接着登山,后面雕卢公与何知猎相视一笑,但二者的笑容里却分明不是轻松写意。
“蛇山之上,有异兽,白尾长耳,史书上说出现则天下起兵凶,其名曰狏狼。”雕卢公自顾自地说道。
山路变得越来越陡,何知猎只走了一小会儿就累得不轻,“雕老哥莫不是要杀掉这东西?”
越女的步伐放缓,耳朵立了起来。
“嗯,对的。”
雕卢公沉默了一会,转头诡异地笑道:“不愧是公子,果然厉害。此等异兽,最是对应天上灾星,捭阖天下者三国四顾,素喜乱世争风云,小道偏要压一压这大势,续一甲子浩荡青天。”
何知猎面无表情,只是放缓了脚步。
“昨天晚上,道长受伤也是因为这件事?”越女黛眉微皱。
“昨晚那次争斗确实是因为这件事,不过小道还是觉得事在人为,这天下还是继续睡觉的好,你说呢?前辈?”
雕卢公抬手,狂风骤起!
何知猎被飓风压迫,单膝跪地,耳闻一声如狐似龙般的吼叫冲破云空,直达霄汉。
“何知猎?”
越女踩着狂风靠近何知猎,胜似闲庭信步的优雅,好像吹袭天地的放浪根本不存在。
何知猎吐出一嘴沙子,“呸呸呸,这是怎么回事?”
“天下要醒了”
雕卢公置身于风眼之中,所发出的清叹却清晰传达入何知猎的耳朵里。
数千里外,马上假寐的罗田人王镇恶睁开豹瞳,三千魏武前卒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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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前指,大魏挥鞭萬城。
雕卢公再叹。
道士衣袂不动,上步冲拳,带起拳风十里。
短暂的窒息叫何知猎眼珠突起,紧接着新鲜空气争先恐后涌进嘴里,何知猎捂着脖子干咳不止。
“敛气,闭眼”,越女抓住何知猎,虚点地面攀住高木,远离了此处战场。
远处的地面,雕卢公一拳接着一拳,一点也不似仙人道家的仙逸飘动,反倒是大开大合的无匹刚猛。
很显然,这不是道家精髓。
“'这位道友可是让老夫大开眼界,内修天地正道,外走证力歪路,终究还是崇尚武力的悍夫而已。”
自称老夫,却是清脆娇气的女儿音。
“小道也怕前辈以大欺小,故不敢留手,望前辈海涵。”
“哈哈哈哈,你这娃娃倒是挺会倒打一耙,你不来杀狏狼,老夫怎么与你动武?昨晚那位朋友没有劝阻过你吗?”
雕卢公面无表情地双脚站定,两袖一开,澎湃的风流消失不见,“前辈是这蛇山上哪位高人?小道孤陋寡闻,竟不知山上还有前辈这等尊者。”
那女孩子音调起了变化,“名字早记不清了,不提也罢,那个躲在树上的小女娃,你挺贼啊,把那个小子放下来吧,老夫不会害他的。”
何知猎能感觉到越女的手慢慢攥紧了他的肩头,于是他对越女微笑着点了点头。
雕卢公面色难看,注视着何知猎与越女慢慢下落。
何知猎落脚的下一刹那,树下一个小女孩慢慢浮现。
那女孩身着蛇山最平常的白色服饰,大约七八岁左右的年纪居然束着冠,稚嫩美好的脸上露出活泼的笑容,双臂轻轻托抱着一只白身赤睛的小狐狸。
“你就是刚才说话的前……辈?”何知猎谨慎地询问。
“不用疑惑,确是老夫。”
小女孩迈着小步子,把怀里的“狐狸”递给了何知猎,轻抚着它的皮毛说道:“小兄弟方才受惊了吧,这畜牲是死是活,就交给你吧。”
何知猎两肩微颤,有些干涩地说:“……前……辈为何予我?”
“这老夫我可不明白,你还得问这畜牲,问她为何选择了你,不是吗?”
何知猎闻言望向狐狸的红眸,似乎看见了年幼的自己。
越女双手抱胸,询问道:“这莫不就是狏狼?”
“正是,昨晚这畜牲有异,老夫这才赶来,此兽我蛇山供奉已有数百年,今朝自发向这里鸣叫,想来与你们三人有缘,既如此,便循规矩,赠予你们。”
小女孩老气横秋地道。
“难道您还曾经送给过别人吗?”何知猎挠了挠小兽的肚子。
“狏狼不死不绝,一代灭一代生,人们都叫它兵灾祸首,老夫却觉得这畜牲乃是悲天悯人之慈兽,世有兵乱而降人间,可惜啊,世人不懂它赶在动乱之前出现示警的笨拙讨好,所以我之前送出的那几只,都被那些人摔死,可是兵乱还是发生了。”
小女孩悲伤地注视着“小狐狸”灵动的眸子,继续道:
“老夫也是不懂,为什么这畜牲被人害死了那么多次,还是愿意再活一次继续干这苦差事,所以老夫不登建木天梯,不当那什么天上仙人,就要看看这畜牲还能陪我在蛇山上呆多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