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冰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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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欢手心里放了水溶c100的瓶盖,她垂眸看了那个瓶盖片刻,四指回握,将那枚小小的瓶盖捏进了掌心。
她看着苏诀的侧脸,像是和苏诀心有灵犀一般,她开口道:“苏老师,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为什么你现在的情绪和刚才一比差了很多。
就像是过山车爬到山的顶峰,却在下一秒急转直下一样。
林欢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口。
她天生的第六感就要比平常人更敏感一些,才是去开了个车的功夫回来,苏诀原本身上带着的温度就好像倏地散在了风里。
一座难以接近的冰山雕塑坐在自己身边假装着平静。
苏诀偏头看向林欢,车里没有开灯,只有路边的灯光窸窣地散落在车里。
苏诀头一次没有急着回答她的问题,深邃的眼眸沉静地看着坐在驾驶座上的林欢。
“怎么会这么问?”他耐心回问道。
他知道林欢的情绪本身就比常人要敏感一些,正因为如此,在接完电话后,他还是调整了好一会儿,在自己都觉得能把这事儿压进心底不让任何人察觉后,才上了林欢的车。
可所有的伪装和隐藏都在她一句小心地问询中化作泡影。
林欢缓缓踩下油门,窗外的景物开始模糊起来。
她摁下车窗,呼呼的风源源不断灌入车里,吹散了林欢心里的那点波动。
在她还小的时候,每次要转学之前,林宇阳和江然总是好脾气地出奇,带她去商店随便她买东西不说,还带她去吃平日里压根不让她碰的垃圾食品。
后来,林欢就对人的情绪产生了极大的敏感。
哪怕一星半点的情绪波动,就能让她整个人紧绷起来,像是随时要断裂的弦一般。
她变成一个胆小鬼,连碰触棉花都会害怕疼。
她从停车场把车开上来看见苏诀的时候,男人周身的气场和刚才斜斜靠在路灯下完全不同。
硬要说的话,或许是他一向清冷的目光,现在带上了不知因什么而染上的一丝星星点点的火气。
林欢轻轻摇了下头,又看了眼被自己放到驾驶台面上的瓶盖,轻声道:“没什么,我乱猜的。”
苏诀听见她又一次把想法藏进心底,头一次没有引导她继续说话,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他自己现在自己的情绪都被那通举报电话影响了,有些东西,能晚点知道就晚点知道吧。
苏诀将手肘撑在窗户上,眼里是飞速后退的景物,脑子里满满当当都是关于那封“实名”的举报信。
他脑子里有了点眉目,本想不动声色地处理好,不让林欢知道。
只可惜,那只能是他的一个美好的幻想。
翌日早上,苏诀收到校领导叫他去开紧急会议的通知,他心下了然,昨天晚上和自己打完电话,并不代表这件事宁大一中会不知道。
他准备好了一番说辞,往会议室走去。
在他打开会议室大门的一瞬间,他看见背着光影,林欢安安静静坐在那间会议室里。
她的背影看上去单薄极了。
苏诀的心被一根针深深地刺了进去。
原本打好的腹稿在一时间统统化作虚无,两条腿像是灌了铅一样,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林欢坐在那里,脸上敛去了平日里的温和,一张脸上只剩下满目疮痍过后的平静。
原本被阳光照耀着温暖着的湖水,乍然变成了一片萧索的冰湖。
万物不复。
林欢面前放着自己这个学期用过的所有教辅和材料。
零零碎碎的试卷上,每一张都是她仔细分析过又精心思考过留下的痕迹。
现在那些材料被她摊开在一张偌大的会议桌上,像极了她破碎的心,斑驳又破败。
苏诀走到林欢对面,拉开一把椅子坐在了上面,将自己的笔记本放在桌子上。
笔记本的一角轻轻压住了林欢写满字迹的那张试卷。
似是一种无声的安抚。
学校的纪委监察处看着人都到齐了,简单交代了一下事情的整个经过,而后又将那封举报信投屏在了大屏幕上。
众人纷纷转头看去,唯有林欢,依旧低着头,脸上看不出半分情绪。
监察处主任看着被举报的林欢,清了清嗓子,说道:“林老师,我们也不是凭空怀疑你,只是老话常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也请你协助我们配合调查清楚事情的真相。”
林欢木然地点了点头。
有些事情,不管说出口的理由再是冠冕堂皇,一出口的那一刻,有些东西就发生了本质的改变。
例如信任。
林欢脑海里山崩海啸,脑子里一遍又一遍闪过那些她曾经在转学前遭受的质疑和询问。
每家学校都需要在自己的履历上做的规范又漂亮,在遇见转学生的时候,所有的手续都是必须完备的。
林欢知道这些东西的本意是出于对学生的保护,可是当一个人在最难受的时候还要去面对这些问询,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伤害?
被同学围观、被人在身后议论,她都可以一笑置之。
在学校的“高层领导”那里,她的每一张成绩单,每一份体检报告,甚至是写过的每一份作业都会被人拿出来评头论足一番。
她不像是要转学,更像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一般。
可她明明也不想走,为什么这一切又偏偏要让她来承担?
她哭过、闹过,结果却依旧不按照她的预想结局去走;林欢慢慢明白了,原来这个世界上是真的没有人会真心在意你。
哪怕是你的父母。
你所为之付出的努力和心血,在他们眼里,无外乎是小孩子的一场闹剧罢了。
泥泞和沼泽,只会淹没她,打碎她,让她窒息。
而她所谓的亲人,永远只会驻足一旁,冷眼旁观。
林欢耳朵里嗡鸣声大震,周遭的所有声音像潮水褪去般不复存在。
她被人一把推入黑暗的无尽深渊,没有光,亦没有希望。
林欢就坐在那里看着大家群情激奋地讨论着,她像一个事不关己的人那样,心底碎裂成一片又一片,面上却还是死死绷着,不露出半分情绪。
“林老师,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她远远听见有人问了一句。
她缓缓抬起双目,漠然地看着自己面前的一腔心血。
林欢自觉上对得起自己受过的教育,下对得起那些熬过的日日夜夜,她问心无愧。
她微微张口,嗓音里透出一股嘶哑:“我没有给学生透题,所有练习卷都是普通的日常训练。”
“不管再问多少次,我还是这句话。”
她的一身傲骨,从来没人能将它折碎,以前是这样,现在亦然。
林欢答完话后,又将头往下低了一个幅度,两手之间死死握着那支白色钢笔。
从一进门到刚才,全程她就只说了刚才的一句话。她这个当事人,倒更像是个被临时拉来凑数的局外人。
事实的真相到底是怎么样的压根没有人在意。
他们只要往那里一坐,事情就会按照他们所想象的那样继续发展下去,形成一个逻辑合理的闭环。
监察处看她的态度,估摸着也是没有任何可以狡辩的余地。
为首的男人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说道:“宁大一中高一年级组英语教师林欢,因在本次期中考中国存在透题嫌疑,现经校领导和监察处的考查调研,情况属实。高一年级3班4班本次英语成绩清零,林欢老师,即日起做严重警告,不得再踏上讲台。”
林欢听着,手指死死掐着手腕,把眼泪悉数憋回了眼里。
你看,明明自己已经说了自己的无辜,自己没有做那样的事情,却还是没有任何用。
她扯出一个苦笑,正准备起身去接那封通知书,伸手的一刹那,被一支修长的手臂拦住了自己伸出去的手。
苏诀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林欢的身前,他眼神阴郁,说出去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冰碴子一般。
“从我昨晚接到电话到通报出来,短短不到8个小时,诸位是否觉得这样的处分太过草率?”
苏诀没有帮她求情,他从一开始就没相信他们说的任何一个字。
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凭什么要让她遭受这盆脏水?
苏诀眼神掠过所有在座的人,眼底冰冷一片。
他拿过林欢出的那张卷子,走到投影屏幕前,从包里拿出一支黑色的钢笔,将所有考查的知识点逐一写在上面。
林欢怔然看着苏诀,男人的嘴角没有了往日里和她说话的温柔弧度,抿成一条平直的线。
眼眶下面还有着淡淡的淤痕,是没有睡好觉的证明。
苏诀手指间的薄茧包裹着那支黑色钢笔,钢笔在试卷上认真又肃穆地书写。
林欢从早上一直紧绷到现在的情绪,隐隐有了崩塌之势。
她面上的强硬,不过像是一张纸皮那样,狐假虎威,一碰便碎了。
苏诀写完一张试卷,又走到会议桌前,从自己笔记本下面抽出那张被冠以透题最大嫌疑的练习卷。
其实在苏诀将这张练习卷放上去的一瞬间,不少人都看出了两张卷子的本质区别。
那张练习卷,只是一张查缺补漏的试卷。
试题数量之多,难度之广,远远超出了那张考卷。
但凡教过几年书的人一看就能明白,林欢的练习卷,本质上是把期中之前学的所有重难点知识进行梳理和整合。
更像一份知识清单。
而那张考卷,只是一张标准的考卷。
风马牛不相及。
苏诀像是没看见林欢写在上面的那些笔记一样,细致又耐心地将练习卷上的考点一一写在旁边。
红与黑的□□融合,散发出奇异的吊诡感。
苏诀做完所有事情后,将两张试卷一齐平摊在投屏下,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钉死在了那两张卷子上。
林欢呆呆地看着大屏幕,过了一会儿,她悄悄偏过头去看了眼苏诀。
她有好多话想要问他,话到嘴边,却又被她生吞了回去。
那时,苏诀像是感知到她的情绪一般,抬起头看向林欢,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之中交汇、碰撞。
连带着空气中都染上一丝灼热。
林欢看着站在那里的苏诀,心下跳得很快。
苏诀冲她用唇语说了一句话。
明明他们隔得很远,林欢却就是听见了。
“我只信你。”
我比他们和流言蜚语都要更早认识你、了解你,我只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