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瓶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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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欢抬眼看了看苏诀。
男人半仰着头靠在路灯长长的杆上,说完话后便阖上了眼眸,刚才那句话,倒更像林欢自己脑补的幻觉。
她收回眼神,低低应了声:“好。”提脚就像往停车场走。
苏诀看见她背过身去,兀自扯着半边嘴角露出一个苦笑,他声音低沉,凛冽的嗓音似是裹上皑皑白雪,听得人心底一凛。
“那天我和司弘毅说的话,你听到了,对吗?”
听见这话的林欢猛地瑟缩了一下,周身像被一根锋利的刺刃刺中一样,站在那里久久不曾动弹。
只是一个狐疑的问句,落在林欢耳畔里便成了一锤定音。
她脑子里一霎空白,循环往复只有一个念头:他知道了。
他知道了自己的那些难以启齿的心思,他也知道了自己在最不该的时候“偷尝”了禁果。
想起那日苏诀那句“没想过”,林欢简直想要逃跑。
两人的身影纠缠在路灯下,一个长一个短,稀稀落落的打在地面上,像是一种无声的对峙。
她缓缓转过身,看了眼依旧倚靠着路灯的苏诀。
说完那句话后,苏诀像是又陷入了浅眠,微微起伏的胸膛让男人裹上一层深秋的寒凉气。
林欢连忙从包里拿出车钥匙,向停车场快步走去。
她落荒而逃。
她明明是最耀眼的存在,却偏生在苏诀这里,总会被只言片语影响心绪。
到底还是她的软肋。
确认林欢走后,苏诀睁开微阖的双眼,他看了眼天上挂着的那弯细月,白月皎洁,却触手不可得。
落叶被风带到了他的脚边,他垂眸看去,眼里的情愫让人捉摸不透。
苏诀看向林欢跑走的方向,空气里还带着她身上遗落下来的一点混合了青草和琥珀的香味。
在苏诀印象里,林欢好像一直都是穿长袖或者长裙。
就像现在这样,明明已经是深秋,才从温室般的包间里出来,她却像生怕被人看去什么一样,把衣服穿戴的整整齐齐。
高中生的学习虽没有初中对于体育的执著,但体育还是每学期要考查一次。
高二9班抽查体测800米那堂课,苏诀刚好改完作业,自窗边往下看就能看见一中耀眼的蓝白色校服。
他看了眼贴在桌角的课表,那节课操场上只有九班一个班。
他把改好的作业分门别类放回教室里。
教室里面空荡荡的,只是不断涌进教室的习习凉风,吹动得窗帘哗哗作响。
宁市的夏天算不上燥热,紫外线却很强,椅背上挂着学生们随意脱下的校服。
就好像十六七岁的少年,天生就代表着飞扬与不羁。
他走下楼梯,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一抹蓝白在他眼前一掠而过。
少女因燥热而红扑扑的脸庞,脑袋后面是扎起来的马尾,随着林欢奔跑的步伐左右摇晃。
林欢从800米的跑道上下来的时候,整个人累的差点昏死过去。
心脏在胸腔里像是一出节奏不断加快的鼓点,越跳越快,快到她眼前出现了一团一团的黑影和闪闪的金星,林欢非常想就这么往地上一倒。
还不等她杵着双膝在跑道上安心喘上两口气,身侧响起一道好听的声音:“调整呼吸,慢慢走走,别倒,对心脏不好。”
林欢哈哈喘着粗气,觉得自己的心肺痛的想要离家出走一般,喉管里漫上一丝腥咸。
苏诀从手边的袋子里摸出一瓶水,贴心地拧开了瓶盖,将水递到了林欢面前。
“慢慢抿一点,别喝太快。”
林欢把校服袖子往上搂了些,露出白玉似的纤细手臂。
他手上拎着一个大袋子,满满当当装着饮料和水,沉甸甸地坠感让苏诀的手臂上显出几条青筋。
苏诀看见了刚跑完的班长,就将整个袋子递了过去:“给大家买了喝的,自己挑。”
于兴磊接过苏诀手上的饮料,双手聚成喇叭状,冲远处的伙伴们喊道:“加油啊兄弟们,苏老师请大家喝水。”
一句不长不短的话,像是一滴沸水扎入滚烫的油锅,少年的热血气在一瞬间被点燃。
苏诀将一整袋水递了出去,手上独独捏着一枚小小的瓶盖。
他走在林欢身边,慢悠悠陪着少女在跑道上舒缓长跑后带来的不适。
林欢慢慢押了一口矿泉水。
一瓶再普通不过的矿泉水,也不知道是燎人的阳光在碰触到水瓶的一瞬变得温软,还是长跑过后的腥咸增加了林欢对水的渴望。
水珠顺着喉管一入直下,沁润了五脏,拂去了燥热。
苏诀安然地走在林欢身侧,两人的影子交叠后碰撞在一起。
苏诀偏头看向林欢,她秀气的额头上滋出的清澈汗液,将女孩的额发打湿,校服被她挽到手肘上。
林欢抬起手,搭成扇状扇起一点凉风。
苏诀狐疑地看着她:“不热吗?”
褪开数学这座大山,他也不过是个刚步入职场的“实习老师”。
林欢听见他的话,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瞬,她嘴角漫上一个看上去有些不自然的笑。
“热,但是我更怕黑。”
十六七岁的女孩的心思,细腻又敏感,怕黑怕长胖,更怕自己喜欢的男生不喜欢自己。
苏诀看向她,眼神里起了一丝探寻的意味。
林欢被他看得后脊背生生窜上一股凉意,连忙拿着水瓶往前跑了几步,转过身来看着苏诀:“谢谢苏老师的水,我先回去写数学作业啦!”
盛夏的风卷起被女孩拉开的校服外套,轻快的步伐昭示了林欢很不错的心情。
苏诀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手上还捏着那一枚小小的瓶盖。
他将瓶盖摊开放在手心上,脑子里响起林欢那句回教室写数学作业的豪言壮语,哂笑一声,往教室走去。
那天的阳光格外刺眼,那瓶常温的矿泉水似乎比起往常更加甘甜。
手机“嗡嗡”的震动响把苏诀强行从回忆中抽离出来。
他前一秒还在想着是谁大半夜还要给他打电话,后一秒看见屏幕时,苏诀不自觉地皱了下眉头。
苏诀接起电话,声音有些冷。
“喂,徐主任,请问找我有什么事?”
直觉带来的下意识,让苏诀不太想去听徐康平后面的话。
徐康平知道自己处在的这个部门不那么遭人待见,他也不想和苏诀有什么工作上的往来。
主要是这人太冷了。
平日里,苏诀都是公事公办的模样,交接完工作也就是一句不冷不淡就皇而盖之了。
今天接起电话来,徐康平觉得自己直接跨过了秋天,一步跨进了数九的寒冬。
工作还是要交接的,徐康平深吸口气,活像给自己鼓劲儿似的,片刻后,迎着苏诀霜天动地的语气,说道:“苏老师,你们高一年级3班和4班的英语成绩我们可能要取消。”
电话那头的苏诀没有出声,只有滋滋的电流声萦绕在两部电话间。
像是一种无声的施压。
徐康平模拟好了几番说辞,连苏诀想要问的问题他都猜了不下十个,更别说男人的情绪,或许是愤怒、惊讶,又或许是难过、痛心疾首……
片刻后,苏诀冰如寒天一般的声音淡淡传了过来。
他只说了三个字:“凭什么?”
男人薄唇轻启,连带着铺洒在他周身的银白月光都变得寒冽起来。
说不上质疑,但他就是把三个字里注满了极强的压迫力,让徐康平都怀疑起自己到底该不该打这通电话。
徐康平讪笑了声,觉得今天的苏诀似乎格外难说话。
他调整了一番说辞,再开口时,声音擅自服了软,带上一丝难以捉摸的讨好意味。
“哎,苏老师,不瞒你说,我们一开始也觉得是造谣,后面人家实名举报去了宁大,说是你们的实习老师擅自泄题给学生,考试结果不公平,这不我才打个电话说是和你问问情况。”
徐康平本来上班上得好好的,本来五点钟准备准点下班回家,被宁大纪委主任一个电话招去办公室,让他彻查这件事情。
本想着很快就能解决完,却没想到苏诀今天格外奇怪。
像是自己每说一句话,都踩了他的雷点似的。
“谁?”电话对面的苏诀惜字如金。
徐康平看着放在自己面前的那封被隐了姓名的举报信,纠结了片刻,说道:“林欢,好像是一个英语老师。”
电话里仅仅留了苏诀的浅浅呼吸声。
“我问是谁举报的。”一句平平淡淡的话语,压迫力却直逼天灵盖,徐康平差点被吓得挂电话。
苏诀掏出耳机来扣在耳朵上,将外套披在了肩上,眼底闪过一丝阴郁和烦躁。
徐康平最终还是没能磨过苏诀,更何况他和苏诀还有点私交在里面,他也不想因为这个和苏诀闹僵了。
企业微信上传出“叮”的一声响,苏诀点开图片。
看见图片上是一张打印出来的举报信。
他通读了整篇举报信,眼神里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戏谑。
这个举报林欢泄题的人说聪明也确实聪明,还知道不用手写,要说蠢也确实是愚蠢透顶。
苏诀脑子里条缕分析着写信人的身份,一声轻微的的喇叭声,响起在苏诀的耳畔,刺得他骤然回过神来。
林欢把车开到了他身边,降下车窗后,眼神里写满了担忧。
苏诀拉开副驾的门,林欢顺手递过去一瓶青柠味的水溶c100,笑道:“苏老师,我刚买的,你喝点,能解酒。”
要不然刚刚怎么说胡话了呢?
苏诀瞟了她一眼,轻轻一拧,瓶盖就落在了他的手心里。
他仰起脖颈,喝了两口饮料,喉头上下滑动,男人骨干的颈部锋利又利落,轮廓像是古罗马雕塑家刻刀下的绝美艺术品。
刚才接完电话的火气便倏地消融在了里面。
他转眼看向林欢,轻声道:“伸手。”
一枚小小的瓶盖,落入了林欢的掌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