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024章销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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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二话不说,解下拴着她的铁链,攥在手中,将她一把扛到肩上,带出了监室。
“你要带我去哪?放我下来!”
云筝头朝下倒吊在家仆背后,不停地挣扎喊叫。
长长的铁链在地上拖出令人寒浸浸的声响,云筝忍不住全身颤抖起来,发狠咬向那人的右侧肩臂,却只令他闷哼一声,继而被死死禁锢住。她饿了一整日,早已没什么力气,喊叫声也很微弱了。
外面在下雨,很大。
云筝被扛出了地牢,顷刻间便被浇透了。
那人将他扔进一辆马车里,又把链缠在她身上,捆了好几圈,确认她无法动弹后,驾车快速驶离。
“你要带我去哪?!”
大雨哗哗浇下,掩藏了人声和行迹。
宗不器骑马挟着周松疾驰入销金楼,推开那扇通往地下的罪恶之门,一步步走到幽暗潮湿的尽头,盯着那间狭小的、空无一人的囚室,霎时心如被放在火上焚烧。
周松趁他怔愣的一瞬,脱身而出,向地牢入口狂奔。
没跑几步,宗不器的刀便擦着他的侧脸飞过。周松捂着耳朵惨叫一声:“啊——!!我的耳朵!”鲜血顺着指缝流了满手,又顺着手背流到了袖中。
宗不器从背后掐住他的脖颈,将他的头死死按在栅栏上:“人在哪?”
“给我准备……车马,送我离开,我便……告诉你!”周松吸着冷气道,“否则你再也别想见到她……”
话音未落,另一只耳朵也被斩掉。
与此同时,刀尖抵在了背心,宗不器拧着刀柄,缓慢地,插了进去,阴冷道:“放心,在你开口前,不会死。”
惨叫声回荡在整座地牢,周松脑中一阵阵昏厥,片刻后终于吐出一句:“城南……别庄……”
戌正,天地昏黑,万物朦胧。
周松的家仆驾车向城南别庄疾驰。
云筝被铁链捆住,手脚皆不能动。她挣扎着坐直身体,用力撞击车厢侧壁,一下,一下,不停地撞。
也许是求生的意志激发了潜能,记不清多少下之后,车厢侧板和后壁之间裂开了一条缝!云筝欣喜若狂,吸了口气,使出全身力道,向那处裂缝猛地撞去……
“咔嚓——”
车厢侧板向外裂开一个口子,云筝顺势从裂口处飞了出去,重重摔落在地,向前滚了一段,最后被一块石头挡住了去势,那缠绕她的铁链也在滚落的过程中,散开了……
身体痛得快碎掉了,胃里一股热意涌上喉间,被死死忍住了。
云筝挣扎着爬起身向来路跑,鞋袜已经跑掉了,赤脚踩着泥水一路狂奔,惊恐大喊:“哥哥——”
声嘶力竭,令宗不器心下大恸。
雨水浇得他几乎睁不开眼,只凭声音一路打马疾驰,将那个小身影一把捞到了马上,紧紧搂在身前:“蛮蛮,安全了……别怕……”
一手抚着她的背,另一手向前猛掷,长刀贯穿那家仆的身体。
云筝已经在他怀中晕了过去。
瑟雍城,王宅。
床上小人儿脸色苍白,灵动的杏眼紧紧闭着,睫毛上还停着一滴泪,宗不器手指贴着她的眼窝拂过,将那滴泪抹去。直到此时,心才重重归于原位。
本打算离开,忽又停住了脚,命守在门口的军士将奚东流叫过来。
奚东流一脸愤怒地走进外间,一拳捶在了桌上。
宗不器皱眉,起身去卧房看了看云筝,见她仍然睡得踏实,方走回来问:“如何?”
奚东流道:“周松已经关押起来了。他被你割了两只耳朵,精神早就泄了,一审便全招了。瑶娘也曾是地牢里的受害者,后遭周松胁迫,帮他一起骗拐良家女,姿色好的迫入销金楼为妓,中等姿色的便都卖往羌国了。暗中保他的人上至参军、下至衙吏……大大小小的地方官有三十人之多!”
气急之下又想捶桌,被宗不器以眼神制止了,恨声继续道:“那些官员大多被他捏住了把柄,几乎所有人都受过他的巨额贿赂,做了他的保命菩萨……这些狗官淫贼,简直死有余辜!”
“死?太便宜他了。”
宗不器让奚东流守在这里,自己提刀去了府衙狱,至晨光熹微时方回。先回房洗了个澡,收拾好后,来了云筝房里。
她刚醒不久,正盯着床帐发愣,听见他进门,“腾”地坐起身,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
宗不器坐在床沿,抚了抚她的发,轻声问:“为何不说话?”
云筝沉默。
“怪哥哥去晚了?”
云筝摇了摇头。
“那是吓到了?对不起蛮蛮,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出门……”
云筝忽地仰起脸,扁着嘴道:“哥哥,你骂我吧!我不该乱跑的,又让自己遇到危险……对不起,你别生气……”
宗不器猛地将她搂进怀中:“不生你气。这次不是你的错,错的是坏人,你预料不到,也防备不了。你原谅哥哥这次,日后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了,好不好?”
云筝终于忍不住委屈大哭。
宗不器由着她发泄够了,方道:“再哭就成红眼兔子了。”抬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拍拍她的肩,“送你个东西。”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匕,鎏金镂花的刀鞘,六七寸长,柄很细,上面雕着飞鹰图案。
云筝伸手接过,小心地拔出匕首,利刃闪着寒光,晃了一下她的眼。
“防身用。但最好用不到它。”
云筝点了点头,收好匕首。
她的情绪很低落,呆呆地坐在床上,过了一会儿问:“哥哥,牢里那些女子救出来了吗?”
“救出来了。府衙正在登记身籍,待问明了,便会派人送她们归家。”
周松名下所有产业都被查封,与他勾结的官员正被看押问罪,销金楼地下的暗牢也被连夜填平了。陷入魔窟的女子终于逃出生天,但她们心中的伤怕是很难抹去了。
云筝沉默了很久,又问:“她们日后该如何过?”说着便又红了眼圈。
宗不器不知该如何劝慰她,便在一旁陪着,片刻后道:“一会儿带你去看场热闹。”
用过早饭,宗不器带云筝来到瑟雍城平螺街,他骑马,云筝坐在身前,到了城楼前一处开阔之地停下。
“哥哥,来这里做什么?”
一旁的奚东流抢答:“带你看那坏蛋游街!小爷今早去衙狱,周松身上被人片了数十刀,啧啧……都成个血人了。关键是刀刀都不在要害,却能让那丧尽天良的混蛋生不如死!”瞥一眼宗不器,“是你做的吧?”
宗不器默认。
云筝心里好受了些。
巳初,周松站在囚车里,被衙役押送着走到了平螺街。
百姓们看了街上张贴的罪书,皆义愤填膺,跟着囚车边骂边行,手中的鸡蛋、菜叶纷纷朝他身上招呼。周松衣衫褴褛,血条遍布,头脸已没法看了。
“解气!”
奚东流大喝一声,抄起路旁一把石子儿,照着周松的头掷了过去,还顺手分给云筝几颗。
云筝接过石子儿,恨恨地举起手,忽然仰头看了一眼宗不器,见他神情未变,才猛地丢向周松,扬声斥道:“大坏蛋!等你下了地府,阎罗也不会放过你的!”胸中憋的一口气全发了出来,神色松快了几分。
看完了热闹,三人欲掉头回去,突然,一女子来到云筝身旁,施礼道:“敢问这位女郎……是不是和我说过话的那位?”
这女子容长脸,大眼睛,长得清清秀秀,个子高挑,是个美人模样。
云筝蹙眉看着她,觉得声音……有些熟悉,忽地眼神一亮:“你是祝……”
女子点了点头,感激道:“我是祝玖湘……你曾说你哥哥会来救我们,可是这位恩公?”
云筝笑着点了点头。
祝玖湘“扑通”一声双膝跪地,云筝吃了一惊,忙闪到宗不器背后,抓着他的衣服,探出头看着她。
“多谢二位恩公搭救!我给你们磕头了。”说着便额头触地叩了下去。
“何姐姐,你快起来,”云筝忙走上前,将她搀扶起来,“不必行此大礼,你日后……保重,要好好生活。”
祝玖湘眼中涌满了泪,重重点头:“恩公可否告知名姓,待我归家后,定日夜焚香祝祷,祈求上天保佑二位安康平顺。”
“我叫云筝,我哥哥叫宗不器。”
人道福祸相依、因果轮回,或许无意间撒下的一粒善意种子,终有一日会长成大树,成为烈日苦行之人的荫蔽乘凉之处。
告别了祝玖湘,三人打马往回走。
宗不器将云筝圈在身前,走了一会儿忽道:“云筝,我要跟你谈谈。”
云筝骤然坐直了身体,小脸上显出紧张兮兮的神色:“哥哥你说……”
宗不器感受到她身体的僵硬,勒停了马,将她抱着侧坐在身前,皱眉问:“你怕我?”
云筝杏眼圆睁,摇了摇头。
“那为何近日总是看我眼色行事?”
云筝不解。
“便如今日,你刚醒来就向我认错,方才想拿石子儿丢那周松,也先看了我一眼……为何如此?”
云筝觑了她一眼,垂下眼睫,小声道:“我怕哥哥生气……”
“为何怕我生气?”
云筝闷声道:“生气会不认我。”
“我何时说会不认……”忽想起在石州乌金城时,他确曾疾言厉色道,若再如此便不要认我这个哥哥。宗不器眉心紧皱,迫她抬头看着自己,正色道,“云筝,一则我那时说的是气话,二来,我是担心你任性妄为,让自己陷入危险,而我来不及相救。此次遭遇飞来横祸,不是你的错,是哥哥没能保护好你。日后你也无需事事看我脸色,哥哥喜欢你做自己的样子。你只需知道,无论何时,我都不会不要你。”
云筝眨巴眨巴眼睛,泪珠滚落到脸颊上。
宗不器无奈:“怎么又哭了?你一日要哭多少回才算?”
云筝猛地扑到他怀里:“哥哥,你真好。”
宗不器轻轻拍抚着她,忽又听她问:“哥哥,你真喜欢我做自己的样子吗?”
“嗯。”
“那你骑快点,赶上奚东流。”
“好。”
二人纵马疾驰去追奚东流,云筝从怀中掏出匕首,指着数丈之遥的一人一马,扬声道:“奚东流!是不是你将我画得那般圆!”
云筝今早起床后,去巡州军值房看了那两个遭她连累的兵士,所幸二人都无大碍。
要离开时,发现桌上放着一张画稿,画中之人正是她,脸蛋圆圆,肩膀圆圆,连手都是肉乎乎的!
问了巡州兵士,说是奚东流发下来的,让大家照着画像寻人,云筝当时就不乐意了,只是心头被别的事堵着,没顾上发作,此刻正是机会。
奚东流转头朝后看了一眼,立时打马狂奔:“不是我!是太子画的!”
“你胡说!必定是你!你给我停住——”
宗不器薄唇轻抿,眼中含笑,举手扬鞭,轻道:“哥去给你逮住他。”
暑热渐消时,销金楼案相关人犯杀头的杀头,关押的关押,瑟雍城一段公案终于了结。
巡州军继续向东北行进,约八百里后出了夔州,于十月二十三日抵达交州林色郡的青虎关,而后折向东南,径直往固平城行去。
马儿行得不疾不徐,云筝坐在宗不器身前,忽睁大眼睛,指着斜前方不远处道:“哥哥,你看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