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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骑虎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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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临近,牌坊中学进入一年一度的新年联欢晚会准备阶段。

每天下午放学之后,各班都把课桌板凳搬开,腾出场地排练文艺节目。方红梅虽然不是班主任,这段日子却成了学校里最忙碌的人。学生们争着抢着请她去当舞蹈教练,排练文艺节目。她也乐得屁颠儿屁颠儿的,带着女儿王欣一会儿这个教室,一会儿那个教室,进进出出,跑前跑后,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

“联欢晚会上,我们两人去跳双人舞吧!”方红梅兴致勃勃地对王加根提议,“就跳《十五的月亮》。”

这首歌是方红梅出门面授不在家时,王加根最喜欢哼唱的。好几次,他在办公室里一边批改作业,一边清唱这首歌。坐在对面的黄老先生就打趣,说他唱得那么动情,让听的人都要流眼泪了。

也难怪,夫妻分别,宁静的夜晚你也思念我也思念,歌词似乎是专门为他和方红梅而写的。触景生情,他唱起来自然如泣如诉,感人至深。但是,在大庭广众面前跳双人舞,他还鼓不起勇气,因为他没有舞蹈细胞,学起来又嫌麻烦,于是笑着拒绝了老婆的提议。

“唉——”方红梅略显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她产生这种想法,除了想展示自己的舞蹈才能以外,主要是想用跳舞来转移王加根的注意力。

这段时间,王加根被调动的事情弄得萎靡不振,干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方红梅特别担心,就想出了这么个主意,没想到他又不配合。

文艺晚会。元旦专刊。书画展览。贺年片满天飞。新年的气氛越来越浓厚。

无论外界如何红火热闹,王加根的内心总是一片灰暗。他一直在焦急地等待,天天都在担心、悔恨、忧伤、抑郁和莫名的烦恼中度过,无时无刻不为调动的事情所纷扰。

牌坊中学的每一位同事,所有熟悉和认识他的亲戚朋友,见到他就问调动的事情弄得怎么样了。问得他心烦,问得他发慌,问得他脸红。一想到自己如果调不走,会面对多少嘲笑和讽刺,他就不寒而栗。当律师的事情如果就这么虎头蛇尾地草草收场,他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脸面呆在牌坊中学!

方红梅埋怨他不成熟、不稳重,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总是在事情没有着落时,弄得满城风雨,尽人皆知。

王加根自然也很后悔。他恨自己心不设防,口无遮拦,城府不深,肚子里装不住一点儿东西。汤正源来牌坊中学那次,他就不该把学校领导请到家里来!从某种意义上讲,他是自己断了自己的后路,现在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了。哪怕明知调动无望,也要满怀希望地去争取。当然,他也想过重新再来。可律师资格考试每两年举行一次,今年没有过关,两年之后他才有机会重新报考。下次报考的门槛儿会不会抬高?比方要求本科以上学历,或者法学专业专科以上学历。如果是那样,他连报考的资格都没有!因此,他还是得争取借调,先挤进孝天城,到律师事务所工作再说。只有这样,下次报考才不存在什么障碍。

借调不是凭考试,而是靠关系,因此王加根心里特别没有底。在孝天市司法界,除了汤正源,他没有一个熟人,没有任何其他的指望和依靠,只能把所有的赌注,押在汤正源一个人身上。毫不夸张地讲,汤正源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如果汤正源推辞或搪塞,那一切就完了。他等于白做了一场律师梦,和没有参加律师资格考试一个样。

想起来真是有点儿悲哀。忙乎了大半年,付出了那么多,如今进城和改行的筹码,只剩下汤正源来牌坊中学时在他家里的承诺。他拿什么去敦促汤正源履行那句承诺呢?送完那一百元钱的红包,家里又囊空如洗,靠提前借支工资维持生活。他想去孝天城找汤正源,又不敢动身,因为身上没有钱。倒不是出不起那几块钱的路费,主要是找别人办事不能空着手——残酷的现实已经教会了他这一点。所以,他只能在家里等待。静静地等待,痛苦地等待,等待汤正源的来信,等待汤正源像上次那样出人意料地来到牌坊中学。

一个月过去了,眼看就要到春节,王加根既没有收到汤正源的来信,也没有见到汤正源本人。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还是去看看吧!这样在家里被动等待确实太折磨人了。别人上次来找你,是预计你能够取得律师资格,又正好到花园镇办事,顺便送个人情。结果你没有过线,就什么都不是了。全市第三名又怎么样?只要没有过线,所有的分数和名次就等于零,与没有参加考试一个样。在这种情况下,你还指望汤大主任主动联系你,那不是白日做梦吗?简直太天真了!

临近春节,又到了自学考试报名的日子,王加根准备利用报考的机会去找汤正源。去他上班的律师事务所,不去他家里,免得空着手难为情。去年下半年自学考试,王加根本来报了法学专业专科段,结果没有去考试,白白浪费了四科的报名费。现在想起来,真有点儿后悔,也有点儿心疼。当时因为刚刚参加完律师资格考试,感觉比较累,特别是两个多月的复习备考如同绷紧的琴弦,让他几近崩溃,所以坚定不移地放弃了那次考试。

回过头来想想,去年他任性弃考的原因,除了累以外,还有一点是他一直不肯承认的——那就是他自信能够取得律师资格。如果取得了律师资格,他又有大专学历,拿不拿法学专科文凭就无所谓。可现在,事情发生了根本性改变。律师资格考试失败了,而下一次律考,要等上两年时间。如果这两年完全不接触法学,他之前学过的那些东西就会忘得一干二净。再说,备考时间紧张,自学和复习完全按照考试大纲进行,多半是死记硬背,很多法学理论知识及法律法规条款,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没有真正地学会弄懂。所以,他又想去参加法学专业自学考试,奔文凭的同时,拾遗补缺,融会贯通,为下一次律师资格考试打下良好的基础。

到孝天市教育局办理完自学考试报名手续,王加根就来到了位于书院街的孝天市第一律师事务所,见到了他日思夜想的恩师汤正源。

“已经向局里打了报告,局里还没有回音。”当王加根问起借调的事情时,汤正源这样回答。

“估计什么时候有回音呢?”

“这个不好说。人事方面的事情,局里要开党委会研究。”汤正源显然有点儿不耐烦,“你回去等着吧!有消息我会通知你的。”

王加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别人已经下了逐客令,继续呆下去不合适,也难为情,可就这么离开,又有点儿不甘心。在家里天天为借调的事情焦虑,总想找汤正源了解情况,催催进度,现在好不容易来到了孝天城,见到了汤正源,这样三言两语就被他打发了?但别人又没说这事不能办,只是说要等市司法局开党委会研究。流程没有走到,又有什么办法呢?你除了回家等待,还能提什么要求?总不能要求汤正源去催促市司法局开党委会吧!

正在王加根进退维谷,坐在那儿感觉非常尴尬的时候,汤正源突然转移了话题:“上次好像听方红梅讲过,她弟弟在市副食品批发公司上班?”

“是的。她大弟财校毕业后分配在市副食品批发公司。”

“那我找他开个后门,不晓得行不行。”汤正源满脸堆笑地说,“我想买两瓶五粮液,吃年饭时喝。外面这种酒假货特别多,在商店里买不放心。让你小舅子帮我买两瓶吧!副食品批发公司进货渠道正规,不会有假酒,而且价格比零售的便宜。”

“这个没有问题!呆会儿我就去找他。”王加根爽快地答应。

“你先问一下价格,我再给你钱。”

“什么钱不钱的?两瓶酒,算学生孝敬老师了!”

“那怎么好意思!”汤正源笑容满面地推辞道,“钱一定要给的。”

“再说吧!”王加根赶紧起身告辞,前往北正街去找他小舅子。

王加根没有喝过五粮液,更不知道价格。他平时喝得比较多的是散装白酒,待客就买小黄鹤楼。小黄鹤楼是武汉生产的,每瓶一块四毛一。五粮液多少钱一瓶?就算比小黄鹤楼贵十倍,也就十四块多钱,两瓶酒不到三十元。虽然这一数目相当于他半个月的工资,但他还是下定决心,买两瓶五粮液送给汤正源。

还是那句话,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当他到孝天市副食品批发公司找到小舅子敬文,问过五粮液白酒的价格后,马上惊得目瞪口呆:一百五十元一瓶!

两瓶酒就得三百元。怎么办?他上哪儿去弄这么多钱?

干脆谎称孝天市副食品批发公司没有这种酒,但这种说法无异于自欺欺人。副食品批发公司主要做的就是烟酒生意,怎么可能没有五粮液卖呢?那就如实相告,让汤正源自己出钱。这样做更不妥当。已经说好了买酒孝敬老师,现在又去找他要钱,别人会怎么想?如果那样做,借调的事情肯定会泡汤。

王加根急得头上都冒汗了。

敬文听姐夫道出心里的苦情,觉得这件事确实有点儿麻烦。他考虑的倒不是该不该花那三百元钱,而是担心送了酒之后,借调的事情依然办不成。按照他的推断,汤正源对于借调王加根并无十足的把握。眼下暧昧的态度,实际上是在耍滑头。律师事务所是隶属于司法局的下设机构,只是个股级单位,并没有人事调配权。汤正源表态信誓旦旦,实际上并不能拍板。借调有没有戏,取决于孝天市司法局领导层。

“那他装什么大尾巴狼!总是把话说得那么满,显得把握十足的样子。”王加根义愤填膺地吐槽。

敬文笑了笑,说,现在的人在社会上混,都是这德行。谁也不愿意承认自己能力差,让别人瞧不起。办不成的事情,偏要说自己能办成,让别人有求于他,骗财骗色,捞取各种好处。

为了论证这一观点,敬文还现身说法,提到了刚刚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一件事情。

前不久,他们公司采购了一千箱白酒。供货方是四川的一家小酒厂。酒厂老板三十出头,虽然年轻,但特别精能,人送外号川耗子。货发出来之后,孝天市副食品批发公司却迟迟不肯付款,说是公司账上没有钱,要等酒销完了再说。川耗子千里迢迢地从四川来到孝天城,住在向阳旅社,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希望拿到货款。但过了一个多星期,他身上的盘缠都快花光了,还是没有要到一分钱。

有一天晚上,川耗子突然提着两瓶西凤酒走进了敬文的宿舍。

见有客人来访,敬文感到有点儿难为情,因为他的宿舍脏得不成样子。地上满是烟头、废纸屑和板栗壳,桌子被书籍、牙膏、牙刷、洗发水、开水瓶和茶杯挤得满满的,床上的被子没有叠,裹成一团,被里和被面脱线了,露出里面的白棉絮。床上乱扔着脏衣服、臭袜子、瓜子、糖果和卫生纸。他把唯一的椅子让给客人坐,自己则站在床边。

川耗子当然是为货款来的。他不知从哪儿听说,孝天市副食品批发公司经理特别喜欢方敬文。病急乱投医,就求到了敬文的门上。

川耗子摸到的这些信息还算比较准确。

敬文身高一米八二,长得帅气,性格开朗,为人豪爽,脑瓜子又活泛,还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文笔也不赖,刚上班就被安排在市副食品批发公司办公室搞行政。他每天早上班、晚下班,周末加班加点,对领导唯命是从。不管是不是职责范围以内的事情,哪怕是领导的私事,都抢着去做。很快,就得到了公司经理的赏识,被任命为公司机关团支部书记。得知敬文还没有谈恋爱,公司经理又牵线搭桥,准备把自己的亲侄女李华介绍给他当女朋友。

李华是土生土长的孝天城里人,眼下在孝天市化工厂上班。

虽然有这层关系,但涉及到市副食品批发公司业务往来,特别是支付货款方面的事情,敬文知道他说不上话,帮不上忙。即便他出面,公司经理也不会买他的账。不过,在川耗子面前,他却没有讲实情,反而宣称自己是公司经理的侄女婿,只要他去求情,绝对没有问题。

川耗子喜出望外,又跑到外面去买了两条“红塔山”香烟,托敬文转交给市副食品批发公司经理。

敬文高枕无忧地睡了一晚上,第二天装出非常遗憾的样子,对川耗子说,他已经找过经理了,好话说了一箩筐,经理还是不答应。他让川耗子把送来的烟酒都拿走。

川耗子怎么好意思那么做?这家伙居然一口一声“来日方长”,把东西都留下了。

说来也巧,仅过了两天,孝天市副食品批发公司答应支付货款。

川耗子以为是敬文的功劳,临回四川时,又买了件雪花呢大衣,送给敬文作纪念。

“从川耗子找我,到他离开孝天城,我其实什么也没做,他却把我当成了大恩人。”敬文洋洋得意地说,“没费吹灰之力,就得了两瓶酒、两条烟和一件呢子大衣。如果我一开始就拒绝川耗子,说我没能力办成这件事,川耗子怎么可能送我这些东西?”

王加根眼睛瞪得溜圆,好像突然间不认识敬文,或者说,他开始对小舅子刮目相看了。

“在你借调这个问题上,汤正源采取的策略,和我完全是一样的。”敬文继续侃侃而谈,“市司法局会不会借调你,他其实是黑的。既拿不准,也帮不上忙。他不明确告诉你这一点,就是想从你身上捞好处。让你有求于他,向他进贡。过一段时间,如果市司法局同意了,他就会把功劳揽到自己身上;如果司法局没同意,他就会说自己做了最大的努力,无奈位卑言轻,没能办成,把所有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王加根听到这里,后脊背一阵阵发凉,心灰意冷地说:“既然是这样,我干脆就不送他酒了,或者让他自己出钱买。”

“这肯定不行!”敬文马上表示反对,“虽然汤正源不能实质性地帮你忙,但你绝对不能把他得罪了。这些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让他不痛快,他就可能烂你的屁眼儿,在市司法局长面前说你这不行那不行。如果是那样,事情就完全泡了汤,一点儿希望也没有。这酒不仅要送,而且要送得有水平,不动声色,不能让他看出你的内心活动。更何况,如果你将来借调成功了,还要在他手下做事。为两瓶酒得罪顶头上司,那样做太不明智了,也太不合算。”

王加根听到这儿,知道他现在是骑虎难下,已经身不由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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