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儿大不由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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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军不在门房,又没有回家,黑更半夜的,跑到哪儿去了呢?
白素珍嘴巴子说得很硬,其实心里七上八下。她带着马颖返回家里,只看到马红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电视。于是向马红叨唠,告诉她马军不见了,声明自己在这件事情上并没有什么过错。
马红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没有吭声。
无论白素珍说什么,她都不搭讪,也不发表评论。看来,她并不认同白素珍的观点,显得有点儿麻木不仁。
眼看已经到了晚上十点钟,白素珍安顿马颖洗脚睡觉,自己又一个人走出家门。她来到楼上刘管理员家,向他们倾诉自己的委屈和不平。
刘管理员劝她,对老马和前妻生的三个孩子少管一些,免得他们心生怨恨。
刘管理员的老婆更是热心地出点子:既然马军不爱听你批评,你就挑好话说给他听;马红不愿意交工资家里,你也不要说什么,更不要申明不给她办嫁妆。你就说马红很不错,我将来会给你办什么办什么。哄到她出嫁时,你什么东西也不给,她又能怎么样?人要学圆滑一点儿,你好自为之,管好自己生的马颖就行了。
听过刘管理员两口子的“锦囊妙计”,白素珍觉得自己做不到。因为她向来直来直去,不会拐弯抹角,更不会说假话骗人。对马红马军的缺点,她不能视而不见,听之任之。她必须如同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女一样,从严管教,至于他们听不听,服不服,那是他们的事情。她耐着性子在刘管理员家里看了一会儿电视,就起身告辞,去了门房。
马军还是没回来。
老马依然一个人愁眉苦脸地坐在那里发呆。
白素珍叫老马回家,她坐在这儿等。
老马不肯,说他今晚就在门房里睡。
由于马军睡的是硬板床,白素珍担心老马的腰受不了,就回家抱来皮褥子,垫到床上。然后,孤身一人浴着冬夜的寒风返回家里。
路上,她越想越委屈,越想越生气。
古往今来,人们总是编出一些故事和歌谣骂“后娘”,比方白雪公主和灰姑娘,比方“包菜叶,包冰糖”,但是,又有谁指责过丈夫与前妻生的孩子不听话?有谁理解一个后妈抚养别人生的孩子的难处?真不该嫁给老马,来当这个后妈。家里的大衣柜里有敌敌畏,干脆喝它几大口,结束这窝囊而又艰难的人生旅程。可是,我死了马颖怎么办?老马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多可怜!真是活着难,死了也难。
回到家里,她万念俱灰地倒了床上,把头埋在被子里哭了起来。边哭边呼唤着大女儿:“加枝!加枝!你怎么还不来信呢?你为什么不回来?你再不回来,他们几个就会把我气死呀!你就再也见不到你那苦命的妈了啊!”
哭声惊动了隔壁房间的马红。她赶紧跑过来,劝白素珍不要伤心。并且说:“马军已经长大了,他不想你管,你就不要管他。他自己的路让他自己去走,你还省心些。”
“不管行吗?他抽烟,打牌,睡懒觉,不学习,不尊重老人。这样发展下去,将来会成为怎样一个人?”白素珍继续号啕大哭,为自己管教马军的行为寻找理由。
马红听到这里,也不知该如何说服她妈了。
正在母女俩一个哭、一个劝的时候,老马突然回到家里,说马军已经回到了门房。
“我问他去哪儿了,他没有哼声。自己擦了把脸,洗完脚就睡了。”老马说,“我没有打他,也没有骂他,甚至连好言相劝的话都不敢多说一句。我怕他又发横,搞得家里人下不来台。”
这一夜,白素珍失眠了。翻来覆去,整晚上没有合眼睛。
马军今年才十七岁,就不服大人的管教。如果他将来工作了,两个老的不能动弹了,他又会如何对待自己的父母?
“不行!要管就要管到底。必须把这个码头打下来,不能让他飞上天。”她准备过两天开个家庭会,讲明管教子女的理由。
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她觉得她的管理是对的,如果马军不服她管教,就必须把不服的理由说出来。大家开诚布公,以理服人。这样才能维持家庭运转的秩序。
接下来的几天,马军进进出出总是板着个脸,默不作声。早上出去上学,中午回家吃饭,晚上背起书包去门房。他不与任何人打招呼,也不讲一句话。
见他这个样子,白素珍也不好提议开家庭会。只要马军从此之后改掉身上的坏毛病,开不开家庭会其实也无所谓。因为心情压抑和烦闷,白素珍也不愿意天天晚上守在家里辅导马颖。隔三差五,她就和老马一起去刘管理员家里打麻将,消磨时间。
这天是星期六,打完麻将散场时,已经到了深夜十一点半。白素珍回家在阳台上收衣服时,看见门房的灯还亮着,于是安顿老马洗脚睡觉,自己想去门房看一看。
走出宿舍楼的门洞时,碰到两个男生从大门方向走过来。她没太在意,但进入门房时,却见满屋子烟雾缭绕,地上有好几个烟头。
白素珍气得两腿抖动,厉声地问马军:“谁在这儿抽过烟?”
“别人。”
“哪个别人?”
“刚才来玩的两个同学。”
白素珍不信,拎起硬板床上的床单,用力一掀,从枕头底下飞出半包香烟。
“这是什么?”白素珍咄咄逼人地问,“你哪儿来的香烟?”
马军说是同学给他的。
“哪个同学?”
马军没有回答。
白素珍不肯善罢甘休,继续追问。
马军只得说出了一个男生的名字。
白素珍带着那半包香烟,气急败坏地离开门房。回到家里,她把老马从被子里面拉起来,要他和自己一起去找那个送烟给马军的男生。
“这么晚了,别人肯定早睡了。”老马揉着惺忪的睡眼,建议明天早上再去问。
“不行!一定要今天问。明天说不定他们就串供了,弄不清真相。”白素珍坚持自己的意见,“我刚才出门时碰到过那个男生,估计他现在还没有睡。”
老马没办法,只好把衣服穿上,和老婆一起去找那个男生。
好不容易敲开别人家的大门。
那男生的父母非常惊诧,不知道老马夫妻俩午夜来访有什么事情。
白素珍说,想找他们家儿子聊一聊,了解个情况。并且提出,父母回避一下,她与他们家儿子单独聊。
那个男生听过白素珍提出的问题,先是一楞,然后支支吾吾地回答,香烟是他给马军的。
“那我可要把这烟交给你父母。”白素珍扬了扬手里的那半包烟。
男生惊惶失措,马上改口道:“这烟不是我给马军的。可能是其他同学送他的,我记错了。”
这明显是在给马军打掩护。
白素珍生气地教导了这个男生几句,就到客厅向他父母告辞,和老马一起离开了。
来到干休所门房,白素珍质问马军为什么要撒谎,并且要他交待香烟的真实来源。
马军嗫嚅着,说他记错了,香烟是另外一个同学送他的。
“走!那我们现在一起去那个同学家。”白素珍大声吼道。
马军坐在床沿上没有动,两眼露出凶光。
白素珍气得浑身发抖,扑上去就要打他。
马军挥舞双臂抵挡。
白素珍双手拧着他的两只耳朵,问他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不好好学习,为什么背着大人抽烟。
“打死我了!打死我了!”马军大声嚷叫着,挣脱素珍的双手,不顾一切地往门外冲。
老马在门口拦腰抱住了他。
马军仍然大哭大叫:“打死我了!我要走!我要永远离开这个家!”
白素珍也冲了过去,抱住马军的腰,边哭边骂:“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你去哪里我和你一起去,你要去死,我就和你一起去死。”
马军上跳下蹿,试图从父母怀里挣脱出来。
三个人哭喊着扭作一团。
这样挣扎了一会儿,白素珍的手突然松开了,昏倒在地上。
老马赶紧把白素珍抱到床上,大声呼喊她的名字。
马军也害怕了,坐在地上抽泣着,再也不敢动。
过了好一阵儿,白素珍才清醒过来。见马军并没有跑掉,她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努力从床上坐了起来。喝完老马端给她的一杯水,心跳才恢复正常,人慢慢平静下来。
老马叫老伴儿回家睡觉。
白素珍却不肯。
老马过来拉她,她甩开老马的手,说:“我有话对马军讲。你让他起来,在椅子上坐下。如果他不听我把话说完,我今天就在门房里陪他坐一晚上。”
见老伴儿这么固执,老马就过去把马军从地上拉起来,问他这样做对不对,要儿子向白素珍认错儿。
马军坐在椅子上,把头扭向一边儿,不看他妈。
白素珍于是开始长篇大论,谈了好多大道理。
马军一直扭着头,不看她,也不搭上一句话。
素珍的火气又上来了。一怒之下,她把装有茶水的搪瓷缸扔到地上,指着马军的额头骂起来:“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你现在为什么不服我管?我叫你好好学习有什么错?我叫你不抽烟有什么不对?你凭什么用对待敌人的态度对待我?你今天必须回答我:要我管?还是不要我管?如果要我管,我说得对的,你就必须听;认为我说得不对的,讲出我不对的理由。我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如果不要我管,你也说出来。从明天起,我与你只当不认识的陌生人。你是你爸的亲儿子,我们可以管你饭,可以让你在家里读完三年高中。高中毕业之后,你就给我滚蛋,想去哪里随便你。”
老马一看这架势,也哭起来了。他声泪俱下地劝儿子,听妈妈的话,向妈妈认个错儿。
马军丝毫不为之所动,还是对白素珍不理不睬。
老马拉不动这头犟驴,又来劝老伴儿回家睡觉。
“不行!他今天不表态,我就不回家。”
老马左右为难,哭得更伤心了。
“你哭什么?你儿子不可怜你,我同样不可怜你。你要是气死了,我再去嫁个比你更年轻的。我看你死了,他马军去哪儿找你这样的好爸爸。”白素珍见老马这样没出息,怒气冲冲地骂起来。
马军仍然噘着嘴巴,一言不发。
桌上的闹钟已经指向凌晨两点钟。
老马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他走到儿子面前,声音颤抖地央求道:“马军,你是不是要我给你跪下,你才肯表态。”
眼看爸爸真要下跪了,马军这才赌气地对白素珍说:“要你管!”
“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今天是你表态要我管的,以后我说得对的,你就必须听!”白素珍再次强调。
然后,她和老马一起离开门房,回家休息了。
第二天是星期日,老马和平时一样,五点不到就起了床,去开干休所的大门,到门房里忙碌。
白素珍这天晚上失眠了,头昏脑胀,眼睛发涩,右边半个身子发麻,腰酸背疼,动弹不得。她吩咐马红做早饭,自己想多睡一会儿。但躺在床上,又记着马颖的学习没人检查和辅导,快八点半钟的时候,她还是咬咬牙起了床。喝了杯牛奶,吃了两根油条,就开始督促马颖写作业。
马军到九点多钟才回家吃早饭,仍然不肯理白素珍,也没有与其他人讲话。吃饱喝足之后,就自顾自地出门了。
整个上午他再也没露面儿。
虽说马军昨晚表态“要你管”,白素珍知道那是被逼的。这小子口服心不服。见不到他的人影儿,白素珍心里依然有点儿发慌。
中午吃饭时,马军还是踩着钟点儿回来了。吃饭时,他还是谁都不理,一言不发。吃完之后也没有进房间午休,而是闷声不气地走了。
白素珍估计马军是去门房那儿睡觉了,没太在意。下午快两点钟的时候,她前往门房,却没有看见马军,只有老马一个人守在那里。
老马说,马军理发去了,理完发可能会去他同学那儿玩一会儿。
白素珍知道老马昨晚也没睡好,又那么早就起来忙。烧开水,分牛奶,收发报纸,传递信件,打扫卫生,切鸡饲料,煮饭……中午又没休息,肯定累得够呛。她叫老头儿回家睡一觉,自己来帮他看门房。
老马不肯,说他不困,又说白素珍身体不好,应该回家休息。
老俩口正互相推辞,马红来了。
她说她来看门房,爸爸妈妈都可以回家。
老俩口这才一起往家里走。路上正好遇到干休所的武所长,白素珍于是絮絮叨叨地向武所长说起了昨天晚上的事情。
老马觉得没趣,又确实很困,就提前告辞回家了。
白素珍仍然在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
马红这时突然慌慌张张地从门房里跑过来,手里拿着一个硬纸板夹子,递给白素珍:“妈,你看马军写的什么!”
白素珍打开纸板夹子,看见里面有一张白纸,缭缭草草地写着这样一行字:我走了!去那遥远的地方。你们只当我不存在,不用找我。
白素珍双手开始发抖,把夹子递给武所长。
武所长看过后,问白素珍:“你们在保定城和附近有没有亲戚?”
白素珍说没有,同时感觉两腿发软,几乎在瘫倒在地上。
“别着急!别着急!他不会走远的。”武所长安慰白素珍,接着说,“他不愿意你管,你以后就不要管他了。我有个老战友,亲生儿子不听话,他们也管不了。没有办法,他们就来求我......仍然打架闹事。后来触犯刑律,判了一年有期徒刑。劳教回来之后,就老实多了。”
白素珍根本没心思听武所长讲这些。她怕马军这个混小子自杀了,决定马上去派出所报案。
武所长说:“那你们快去吧!我去喊你们家老马来看门房。”
白素珍马红娘儿俩跑到宿舍楼下面,一人推出一辆自行车。
临出干休所大门时,白素珍又折回来,嘱咐武所长,先不要把马军出走的消息告诉老马,老马心脏不好,怕他受不了。
到派出所报案后,民警让她们赶紧去保定火车站,看能否找到家里的自行车。如果找到了,说明马军已经离开bd市;如果没有找到,就说明马军还在市内。要是他今天晚上还没回家,明天派出所就可以立案。
马红见白素珍脸色苍白,累得直喘粗气,就叫她先回家,她一个人去保定火车站。
“那你快去快回,免得我们又担心。”
白素珍吃力地蹬着自行车,天快黑时才回到干休所。见门房里没有人,就赶紧回家。她右半个身子又酸又痛又麻木,耳朵吹哨子般地鸣叫。把自行车扛上二楼,停放在楼梯间,然后掏钥匙开门。
进屋后,听到厨房里有洗碗的声音,她走过去一看,竟然是马军。
原来这小子根本就没有离家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