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和解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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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加根抱着女儿爬上绿皮火车时,车厢里已经挤得水泄不通。
座位肯定是没有了。
过道上、车厢连接处、车门后面、洗漱间到处都是人。旅客们见缝插针,寻找可以立足的地方,或站,或蹲,或坐在自己的行李上,或横七竖八地躺在地板上。
王加根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拎着行李,走了好几节车厢,才找到一个不算太挤的地方。停顿下来,放下行李,他让王欣坐在黄帆布提包上面,自己则站在女儿的身边。
王欣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左顾右盼,环视着四周陌生的环境和面孔。因为胆怯,她不敢出声,小手一直紧紧地拽着爸爸的衣角。
发车没多久,开始查票了。
女乘务员查验到王加根这儿时,见他行程那么远,行李那么多,还带着小孩儿,很是为他担忧。
“到保定得十八个小时呢!一直这么站着怎么受得了?小孩儿坐在行李上也不是办法啊。”这样说着,女乘务员像突然记起了什么似的,叫王加根随她来。
王加根紧跟着她走了大半节车厢的样子,女乘务员停下来,指着一位男乘客说:“这位同志到广水,你就站在他的身边。等他下车后,你就有座位了。”
王加根非常感动,不停地向女乘务员致谢,又与那位在广水站下车的乘客打了声招呼。
过了大约两个小时,列车到达广水火车站,那位男乘客起身下车,加根父女俩终于拥有了一个靠车窗的座位。
王欣高兴得两眼放光,脸上露出喜色。她时而挨着爸爸像小大人一样地坐着,时而站起身来看窗外的风景,或者从椅子上爬下来,在附近转悠。小家伙不吵不闹,非常懂事的样子,要多听话就有多听话。
到了该吃午饭的时候,王加根拿出自带的毛壳鸡蛋,又从提包里翻出女儿喝水专用的塑料杯。
那杯子有两个把儿,杯盖是拧上的,杯盖上有个扁形的“鸭嘴儿”。王欣喝水时,总是两手握着把儿,含着“鸭嘴儿”,吸得津津有味。
王加根敲破一个鸡蛋,剥去蛋壳,递给女儿,再把军用水壶里的凉开水倒了些在塑料杯里,搁在小台桌上。
王欣吃一口鸡蛋,喝一口塑料杯里的水,小嘴儿咂巴咂巴的,看上去特别可爱,也特别享受。
邻座的旅客见王欣那么乖巧,样子那么有趣儿,都忍不住笑了。问:“这小孩儿多大了?去哪儿呀?”
王加根笑着作答。
旅客们都说王欣好玩,不像一岁半的娃娃,倒像两三岁的样子。
似乎为了验证旅客们的看法,他们父女俩开始做“找五官”游戏。爸爸快速报出“鼻子”“眼睛”“嘴巴”“耳朵”“眉毛”“头发”,让女儿用右手食指,迅速在她自己的脸上点到。
见身边有旅客打瞌睡,王欣以为他们是在和她捉迷藏,就学着小猫小狗叫着。如果别人还没睁开眼睛,她就小手做成手枪状,对着睡觉的人“叭叭叭”地开枪。直到那犯迷糊的人无奈地睁开眼睛,对着她爱怜地笑笑。
小家伙的即兴表演,给单调乏味的旅途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身边的乘客都觉得挺开心。
到了河南新乡站,一直活泼好动的王欣突然烦躁不安起来,在座位上如坐针毡地扭动着身子。
王加根担心女儿生病,摸了摸她的额头,感觉没有发热。
“粑粑!粑粑!”王欣急急地叫道。
王加根这才知道她要大便,迅速把她从座位上抱起来,手忙脚乱地站起身。环顾四周,到处都是人,根本就没办法走动。
怎么办?王欣憋得快要哭出声来了。
加根把行李托付邻座乘客帮忙照看,抱起女儿前往车厢连接处的厕所,口里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借过!对不起!借过!”
他身上的衣服都汗透了,好不容易才挤到厕所门口。
结果厕所门锁上显示“有人”。
父女俩只有焦急地等着。
王欣因为实在憋不住,委屈得哭了起来,最后还是把大便拉在了裤子里……
列车上饮用水供应相当紧张,热开水更是一杯难求,而给孩子冲奶粉又少不了热开水。
每次王欣吵着要喝奶奶,王加根就愁得不行。他把奶粉倒进塑料杯里,去乘务员那儿倒过两次开水,还向带有暖水瓶的乘客求助过一次。
车过邢台站,天完全黑了,还下起了小雨。旅客们开始睡觉,或者闭目养神。
王欣哭丧着脸,又吵着要喝奶奶。
王加根于是拿起装有奶粉的塑料杯,满车厢找热开水。问了好几个人,都说没有。
到乘务员休息室,女乘务员指着泡有茶叶玻璃杯,抱歉地说:“开水瓶里的最后一点热水,刚刚掺进了杯子里。”
“没关系!是热水就行。”王加根喜出望外,用温热的茶叶水冲好奶粉,返回座位交给女儿。
王欣双手抱着塑料杯,咬住那扁扁的“鸭嘴儿”,咕嘟咕嘟地一口气喝了个精光。喝完之后,还拿着杯子不肯放下。
见此情景,王加根既内疚又难受,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从王欣手里拿过塑料杯,又拎起奶粉袋,嘱咐女儿在座位上坐好不要乱跑,拿出一副“找不到热开水誓不罢休”的架式,逐节车厢地寻找,逐个旅客地询问。
功夫不负有心人。
他终于在餐车厢里找到了热开水,冲了满满一塑料杯热牛奶。
王欣三下五除二又喝光了,吃饱之后,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王加根把女儿平放在座位上,自己则站起身来,到走道上活动活动筋骨,伸了伸懒腰。
列车在夜色中继续轰鸣前行。
望着熟睡的女儿,加根又想起了远在孝天城面授学习的老婆。眼前浮现出方红梅羸弱的身子、憔悴的面容,以及那满是忧郁的眼神。
“唉,我真是枉为人夫、枉为人父啊!连老婆孩子都养不好,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个世界上!”他内心里发着感叹。
列车到达保定火车站时已是凌晨两点多钟。
王欣睡得正香。
王加根抱起女儿,让她趴在自己的肩上继续睡觉,又腾出右手提起行李,向身边的旅伴们告别。
走出车站,进入眼帘的是开阔的站前广场。到处躺着人,有的睡在席子上,有的睡在塑料布上,有的身下只垫着几张报纸,还有的直接睡在水泥地面上,头枕着自己的行李。
出门在外真不容易啊!
北方的夏夜并不比南方凉快,似乎更加闷热。
王加根抱着孩子提着行李穿过站前广场,找到了一个公用电话亭。电话亭无人看守,是个自助投币的机器。
这倒是个新玩意儿,他第一次见到,感觉非常稀奇。
看到“拨打电话请投币四分”的提示,他掏出一枚五分硬币塞进投币口,然后等着机器找他一分钱。可等了好一会儿,机器并没有反应。
是不是出故障了?王加根仔细看了看电话机旁边的文字说明。其中有一条是这样提示的:投币四分即够,五分币不找。
原来如此!他无奈地笑笑,摘下话筒,拨通了老马所在部队干休所的电话。
值班员接听电话后,叫他稍等,说马上去喊马所长。
又过了几分钟,电话那头就传来了老马的四川口音:“是加根呀!要得,要得。你等会儿哈,我马上找车来接你!”
听得出老马非常激动。
电话挂断后,王加根又有点儿自责。他没有说清楚自己所在的具体位置。这么大个广场,到处都是人,老马开车来后,到哪儿找他呢?再打电话过去,他觉得太麻烦,而且又要多花四分钱。
算了,找个灯光明亮的地方等候,或许老马能够看到的。这样想着,王加根就抱着女儿走到了候车室大门口。
他把行李搁在窗台上,自己则站在路灯下面。
王欣还在熟睡,额头上渗出细细的汗珠。
他担心女儿受热,把她的外裤和褂子脱了下来,只穿着一条背带蛤蟆裤。这样既凉快,又显得好看。
不时有接送人的小车和出租车经过。每开过来一辆汽车,王加根都要往车子里面瞅一瞅,看老马在不在里面。
二十分钟过去了,也不知他“检阅”过多少辆汽车,终于有一辆黑色小轿车停在了他的身边。
车门打开后,走出来的正是身着军装的继父老马。
“就你和欣欣两个?红梅怎么没有来嘛?”老马帮忙拿行李时,用略显惋惜的口气问。
“她在孝天城面授学习,抽不出空儿。”王加根如实回答。
“唉!要是红梅能来该多好。”老马的语气里满是遗憾。
汽车开进部队干休所时,白素珍已经在宿舍楼下面等候。她把孙女从儿子手里接过来,抱着上楼梯,一路上还“乖乖”“乖乖”地叫个不停。回家之后,她小心翼翼地把王欣平放在床上,又赶紧进厨房烧水,叫加根洗澡,说洗洗身上舒服些。
王加根洗完澡从卫生间出来,见客厅餐桌上摆着老大一碗鸡蛋蕃茄面条。他本没有食欲,可是母亲这么热心,又不好意思不吃。
他拿起筷子,勉强吃了一半儿,剩下的半碗确实吃不下了,只好留下。
“你去大床上陪欣欣睡吧!我和你爸睡沙发。”见两个小房间里没有动静,白素珍估计马军、马红和马颖睡得正香,怕吵醒他们,就安排加根父女俩睡她和老马的房间。
翌日清晨,王欣老早就醒了。和平时在家里一样,她开始撕扯爸爸的头发,吵着闹着要起床。
加根双手抱着脑袋懒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揉着惺忪的睡眼坐了起来,给“吵夜郎”女儿穿衣裳。
“起这么早啊!多睡一会儿呗。”白素珍听到响动,从客厅走了进来。
她身后跟着九岁的马颖,手里抱着一个金发碧眼的玩具娃娃。
“快叫姐姐!我给洋娃娃你玩。”马颖对欣欣说。
“什么姐姐呀?她应该叫你姑姑。”赶在王欣叫姐姐之前,白素珍纠正小女儿的错误,开心地大笑起来,“真是个傻丫头!”
马颖窘得满脸通红。
这时,马红和马军也来了,亲热地叫着加根哥,与王欣打招呼。
看到王加根带来的奶粉,白素珍说:“我们这里可以订到新鲜牛奶,天天有人送。就让欣欣喝新鲜牛奶吧,奶粉收起来带回去喝。”
“吃早饭啰!”外面传来老马的吆喝声。
大家于是走出卧室,来到客厅。桌子上摆着好大一筐油条,还有几盘泡菜,老马正在从高压锅里往碗里盛绿豆稀饭。
“这里的油条不论根卖,用秤称,价钱比湖北便宜,六角五一斤。”白素珍一边介绍,一边往加根的碗里夹酸豇豆,“这些泡菜都是我自己做的,尝尝味道怎么样。”
老马说,bd市干休所比较多,加起来有十几个。部队之所以选择在这里修建干休所,主要是因为这里交通方便。离bJ、天津、SJZ都比较近,坐火车只要两个多小时。
话题很快又回到自己家里,说的自然是那一大群孩子。
马杰技校毕业后,在唐山工作了两年,后来又随工程队去了广西柳州。加枝去美国后,只给家里来过两封信,最近一年多没有任何消息。也不知她是在读书,还是在打工,住在美国的哪个州。马红初中毕业后,没有考上高中,一直在家里待业。马军和马颖都在上学,一个读初中,一个上小学,但学习成绩都不怎么样。马军眼睛近视得厉害,暑假正在练气功治疗……
“我没在机床厂看自行车了。换了个单位,是一家集体所有制企业,生产电源开关,离我们干休所很近。”白素珍又谈起了她自己的工作,对儿子说,“吃完饭后,我带你和欣欣去我们厂看看。”
“我也要去!”马颖随口叫道。
“不行!你在家里写作业。放假一个多月了,天天只顾着玩,从早到晚就是洋娃娃、八音盒、机器猫、绒毛狗。暑假作业才写了几页?要是到开学还做不完作业,我看你拿什么去报名!”白素珍断然拒绝了小女儿的要求。
马颖嘴巴子翘得老高,又不敢违抗妈妈的命令。
白素珍于是带着加根父女俩出了门。临出发时,她拎起一只塑料桶,里面装有切碎的蔬菜和西瓜皮。
“拿这干嘛?”王加根疑惑地问。
白素珍神秘地笑了笑,回答:“喂鸡。”
“喂鸡?哪儿来的鸡?”
白素珍说,部队干休所不让养鸡,她把鸡养在外面。
走了二十分钟的样子,到了白素珍上班的红旗开关厂。
她与门卫老头打了声招呼,又指着身旁的加根和欣欣,乐滋滋地向别人介绍:“这是我儿子!这是我孙女!从湖北来的。”
门卫老头于是满脸笑容地恭维她好福气。
白素珍提着塑料桶径直走向厂房与围墙之间的一条小巷子。
在巷子的最里面,果然有个关着几只鸡的大铁笼子。她把笼子顶上的小门打开,倒入带来的蔬菜和西瓜皮。趁着鸡们抢食的功夫,她又从笼子里面摸出了好几个鸡蛋。
“这些鸡都是偷着养在这儿的。我每天抽空儿来喂食,下班时再把鸡蛋带回去。”白素珍得意地说,“我的工作就是负责原材料进厂验收登记和产成品出厂登记,比在车间里干活要轻松多了,时间也比较自由。我还在厂子附近种了一些蔬菜。走!带你去看看。”
祖孙三人于是又走出开关厂,从大门侧边绕到了围墙外面。
王加根这才发现,这里已经到了城市的郊区,工厂围墙与农田连在一起。在围墙根儿边边角角的荒地上,种有好几畦蔬菜。
“这都是我开的荒,还不错吧?”白素珍在儿子面前炫耀,“有了这几块菜地,我们基本上不用买蔬菜。吃不完的蔬菜,还可以做成泡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