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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竞争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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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领导在大会上恭维王加根年轻有为,鼓励他在毕业班好好干,私下里却把自己的子女从初三(1)班调到初三(2)班。

这种“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行为,明显就是对他不信任。

王加根怒火中烧,怎么也咽不下这口窝囊气!

可生气又有什么用呢?别人不信任你是有道理的。肖玉荣多年教初三语文,多年担任毕业班班主任,经验就是比你丰富。领导们可以把其他学生放在你手上当试验品,但他们自己的子女则绝对不行。稳妥起见,他们只能让自己的小孩投奔肖玉荣。

这样看来,肖玉荣才是让王加根难堪的罪魁祸首。

肖玉荣家住邹肖村。从呱呱坠地到长大成人,从结婚成家到儿女成群,她一直生活在这个村子里,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挪过窝儿。

父母一生只生育了她这么一个宝贝丫头。辛辛苦苦地把她拉扯大,送她上学读书,供她读到了孝天县师范学校。师范毕业之后,她一直在家乡的学校里任教。到了该出嫁的年龄,父母让她坐堂招亲,找一个上门女婿,并且通过媒人介绍,认识了她现在的丈夫老苏。

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约,有包办的嫌疑,但肖玉荣对自己的婚姻还是比较满意的。尤其是当别人用羡慕的口气谈起她,说她不用处理恼人的婆媳关系,她的脸上总是露出满足而又欣慰的笑容。

老苏在花园镇化工厂上班,每天骑着自行车往返,早出晚归。入赘之后,他很快就把肖玉荣家当成了他自己的家,把肖玉荣的父母当成他的亲生父母,照顾老人比肖玉荣还要细心。他还主动提出,将来如果有了小孩,无论是儿子还是姑娘,一律姓肖。果不其然,他们接连生下的一女两男,无一例外地成了肖氏宗族的后人。

仅凭这一点,我们就不能不对老苏肃然起敬。

肖玉荣在家乡的好几所中小学教过书。从牌坊中学由高中改为初中那年起,她就固定在这所学校里了,没再去其他学校。当然,最主要原因还是因为这里离邹肖村比较近,照顾家里方便。

教书是凭良心的事情。马虎一点儿,得过且过,就会觉得无所事事;认真负责起来,又会发现事情总是做不完。

肖玉荣属于后一类人。每天备课、上课、改作业,已经够她操心劳累的了,家里又有一大堆的事情等着她去做。她还经常找学生交心谈心,去学生家里走访,把教育教学工作做到细致入微。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这些年来,五花八门的荣誉纷至沓来:先进工作者、优秀教师、模范班主任、三八红旗手、五好家庭……大大小小的奖状贴满了她家的两面墙壁,红彤彤的“荣誉证书”装满了一个大木箱。

尤为难能可贵的是,肖玉荣事业上的成功,是在她同时作为贤妻良母及孝顺女儿的基础上取得的。她没有因为工作而放弃家庭,也没有因为家庭而影响工作,真正做到了工作家庭两不误,事业生活双丰收。

邹肖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那年,玉荣她爸因病去世。家里所有的农活儿义不容辞在落到了她和老苏的肩上。由于两人都有工作,都要上班,他们只能起早贪黑,挤出时间去种责任田。三个孩子在邹肖小学读书,虽说生活上有玉荣她妈照料,但学习上的事情,还是得他们夫妻俩操心。

每天早晨去学校上班,肖玉荣总是肩上挑着水桶,手里拎着锄头或铁锨等农具出门。她家的责任田就在牌坊中学周边,她可以利用课余时间去地里干活儿。下午放学时,她再从牌坊中学大门口的部队抽水房门口接两桶水,挑回家里备用。

班上了,农活干了,吃水也挑了——她总能做到“一箭三雕”。

放学回到家里,玉荣她妈通常会把晚饭做好。不过,吃完晚饭之后,肖玉荣还是得洗碗、清场、洗衣、喂猪、清点鸡鸭……把所有的家务活忙完之后,再来辅导孩子们的学习,检查他们的家庭作业。

眼见玉荣这么辛苦,丈夫老苏煞是心疼。他提出把家里的责任田退给村里,不种田了。老苏说,家里就老太太一个农业户口,供应的粮食又不是不够吃,何必要种那几亩责任田?

肖玉荣赞成老苏的观点,可又担心老太太不同意。

果不其然,当玉荣她妈听说他们要退责任田,立马在家里骂开了:“才种了几天田?就不想干了!我和你爸与黄土打了一辈子交道,也没叫苦叫累过。莫忘了本!现成的田地不要,掏钱去买粮食吃。合算么?你们不种田我去种。反正我这把老骨头也不值几个钱!”

老太太一骂,夫妻俩再也不敢提退责任田的话了。

直到后来,肖玉荣实在吃不消,积劳成疾,住进了医院。老太太这才慌了神,又主动提出把责任田退给了邹肖村。

老苏还是小苏的时候,工作就特别卖力,进步也比较快。从普通工人到小组长,从小组长到车间主任,从车间主任到如今的副厂长。他一步一个脚印,两年上一个台阶,如同芝麻开花节节攀升。

老苏荣升花园化工厂副厂长那年,厂子里给他分配了一套三居室的房子。老苏于是提出把家搬到工厂宿舍。住在花园镇,三个孩子就能够到镇上的学校里上学读书了。

肖玉荣当然同意。花园镇的中小学都是公办学校,教学条件比民办学校好,教学质量也比民办学校高,对孩子们的成长有利。不过,她又担心母亲从中作梗。老人家已经年逾古稀,舍不舍得离开故土呢?告别已经生活了几十年的乡村,到陌生的花园镇过日子,老人家会不会觉得不习惯?

夫妻俩私下里商量了好长时间,一直没有勇气向老太太提搬家的事情。直到那年暑假快过完了,即将开始新学年报名的时候,肖玉荣才不得不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去征求她母亲的意见。

“要搬你们搬!”老太太没好气地回答,“我一个人住在邹肖村。”

肖玉荣和老苏面面相觑。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们怎么能够把老人家一个人放在邹肖村呢?

玉荣她妈在家里是太上皇,说话一言九鼎,拥有绝对的权威性。老人家用毋庸置疑的语气,清楚明白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搬家的事,等我死了之后你们再考虑。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不要再提了!”

得!这事完全没有了商量的余地。花园化工厂分配的那套房子只能空起来,供老苏上班时中午休息,或者加班时晚上留宿。

因为母亲的言传身教,肖玉荣一直恪守勤俭持家、厉行节约和艰苦朴素的优良传统。

豆寇年华时,她也曾想过穿颜色鲜艳、样式新潮的服装,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一点儿。

老太太厉声教训道:“花花朵朵的媳妇,破破烂烂的姑娘。莫总是穿得妖里妖气的,去招人惹眼!”

结果,肖玉荣添置衣服只能选择蓝色、黑色、褐色和灰色,样式也是最普通、最大众化的。一年四季总是把自己打扮得灰不溜秋。亮一点颜色,或者款式新一点的衣服,她绝对不敢买,更不敢穿。直到现在,她还没有穿过裙子,更别说花花绿绿的奇装异服了。

为人父母之后,肖玉荣把这种优良传统发扬光大,传承到了自己的下一代身上。三个小孩穿的衣服多半是她自己织布,或者从供销合作社买回廉价的布料,找裁缝做的。家里人穿的毛衣都是她买回毛线,一针一线织成的。鞋子也是她自己纳鞋底,用布头邦鞋面,然后缝合在一起,亲自动手做的。只要能够自己在家里做,决不花冤枉钱去外面买——这就是肖玉荣勤俭持家的原则。

遇到同事、朋友、亲戚劝她,叫她给子女们买衣服,把小孩打扮得时尚和漂亮一点儿的时候,肖玉荣总是笑着说:“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年一个样儿。买那么贵的衣服干嘛?穿又穿不烂,多浪费啊!再说,屁大一点儿年龄,何必那么讲究?我们小的时候,衣服还不是补丁摞补丁?如果讲吃讲穿,还是资产阶级的香风毒草呢!”

在生活上向最低标准看齐,在学习上向最高标准看齐。肖玉荣一直这样教育和要求自己的子女。

孩子们学习成绩不好,她会伤心落泪;孩子们学习上取得进步,她就喜笑颜开。

肖玉荣一直从事语文教学,辅导孩子们的语文课程没有问题,但辅导他们的数学却觉得非常吃力。为了当个称职的家长及辅导老师,她又挤出时间,重新去温习丢了好些年的数学课程。

家里那台十二英寸的黑白电视机,是他们怕老太太一个人在家里孤单寂寞,专门买回尽孝的。电视机买回来好几年了,打开看的时候却不多。家里的大人都怕这东西分散了孩子们的注意力,影响他们的学习成绩。

……

王加根碰到的竞争对手,就是这样一位各方面都很优秀,又十分严谨的女人。年龄与他母亲白素珍差不多,教龄可以赶上他的岁数。

肖玉荣多年担任初三毕业班的班主任,送过好几届毕业生。尽管教学业绩平平,但牌坊中学把关教师的位子却稳如磐石。她几乎年年当先进,二十岁时就入了党。面对这样一个女中豪杰,花园教育界的老模范,从来没有教过初中毕业班的王加根,拿什么去向别人叫板呢?眼见本应在自己班上的留级生都去了初三(2)班,他没有强求他们重新返回,也没有去找学校领导或者肖玉荣理论。

强扭的瓜不甜。既然别人不信任你,不愿意在你任教的班上,要去投奔肖玉荣,你再去把他们拉回来,又有什么意思?

他王加根没有那么贱。

“你们看不上我,我还不愿意侍候你们呢!”

再说,这些逃离的留级生,都是有门道儿、有关系、有后台的“八旗子弟”。如果把他们拉回初三(1)班,万一明年中考失利了,他还没法向别人交待。到那时,别人就会骂他误人子弟,耽误了学生的美好前程,甚至会嘲笑他没有金刚钻,又揽瓷器活。

这样不值得。

初三留级生并非成绩差而留级。这些学生只是通过各种门道把学籍留在初三,想在初三再复读一年而已。准确地讲,这些留级生应该叫初三复读生。初三复读生往往比初三新生的成绩好,理所当然地成为冲击中专和重点高中的主力军。

初三(1)的留级生都跑了,王加根只能寄希望于现有学生中成绩比较拔尖的。他盘点了一下班上期末考试的前十名,发现其中有六个学生的学籍仍然在初二。也就是说,这六个学生还会在初三复读,这一届根本就不会参加中考。种子选手跑路的跑路,缓考的缓考。初三(1)班明年中考真是凶多吉少啊!

与初三(2)班相比较,初三(1)班已经输在了起跑线上。这是让加根最为揪心的,也是他感到愤怒的。但是,揪心和愤怒又有什么用呢?你第一次教初中三年级,从来就没有送过毕业班,人家肖玉荣却是多年把关的“老月母子”。学生家长肯定要选择让他们放心的教师呀!谁不想让自己的孩子读个好班呢?站在学生家长的角度去思考问题,王加根心里的怨气又消了许多。

刚刚过去的这个暑假,他亲眼目睹了敬文高考落选后,方父方母伤心欲绝和悲观失望的惨状。农民家庭要想子女有出息,只有考学这一条独木桥。一旦被别人从独木桥上挤下来,那就没有了任何指望。

正在王加根为初三(1)班的前景和命运而担忧的时候,一个陌生男生拿着一张纸条来找他报到。

纸条是张仲华写的。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字:“请将王伟同学安排在初三(1)班。”

一看纸条,加根就火冒三丈。

他把纸条原封不动地退还给那个叫王伟的男生,客气地说:“初三(1)班已经满员了,没有空余的座位。你还是去找张副校长,让他给你重新安排一个班。”

听王加根这样讲,王伟同学只好有点儿沮丧地走了。

实际上,初三(1)班并没有满员。由于留级生一窝蜂地投奔肖玉荣,去了初三(2)班,导致初三(1)班的座位还有很多是空着的。而这段日子,恰好有不少外校的学生想来牌坊中学插班。隔不了几天,就会有陌生的学生或家长来找王加根,希望到他教的初三(1)班。

他的反感情绪是不言而喻的。成绩好的留级生都走了,又要他接收这些来路不明、摸不清底数的家伙。

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

可这些要求插班的学生都是有人引荐的。有的是学校领导指派,有的是平时关系比较好的同事说情。碍于情面,他还是接纳了其中的一部分。不过,如果是副校长张仲华介绍的,他坚决不收!

这个叫王伟的学生,张仲华先是准备安排在初三(2)班,但肖玉荣没有收。理由是,她从侧面了解到,王伟是附近驻军部队的军人子弟,特别调皮。平时吊儿郎当,身体又壮实,肥头大耳,不好管理。

张仲华在肖玉荣这儿碰了钉子,就又写了张字条,想把王伟安排到初三(1)班。

王加根当然也不是吃素的。

王伟拿着退回的纸条离开没一会儿,张仲华就气喘吁吁地来找王加根。他说,王伟看上去五大三粗,其实特别老实,成绩也说得过去。

“不管怎么说,王伟跟你还是家门的。一笔难写两个王字。他是部队军人子弟,照顾一下军民关系,放在你们班上算了。”张仲华嬉皮笑脸,近似于讨好地对王加根说。

“怎么?初三(1)班硬是个渣滓班?什么乱七八糟的学生都往里面塞!”王加根没好气地回答,“你们当领导的说话还算不算数?一直强调各班的留级生保持不动,结果初三(1)班的留级生全部到了初三(2)班!现在又把这些没人要的货色塞到初三(1)班。还有没有一点儿公平和正义?”

张仲华一脸的尴尬。

他言不由衷地解释说,留级生转班不是学校领导的意思。学生们是在暑假补课时自己坐进初三(2)教室的。

王加根听到这儿,冷笑了一声,嘲弄地问:“分班是学生自由选择,还是学校领导安排?”

“当然是领导安排。”张仲华强词夺理,“可领导安排你又不听嘛!”

发现自己的话前后矛盾,张仲华又扯理由说,初三(1)班留级生太多了。如果全部留下来,教室里根本就坐不下。

“坐不下?坐不下可以再调剂!总不至于让所有留级生都跑到初三(2)班去吧?既然明知初三(1)班教室坐不下,现在为什么又要我接收插班生?”王加根说到气头上,完全不管不顾了,“你们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如果不信任我,可以不让我教毕业班!何必这样欺负人?王伟也好,张伟也罢,我也不管他老实还是调皮,既然肖玉荣不收,我也不要。不要不要!坚决不要!就是不要!”

张仲华一下子懵了,脸上红一阵儿,白一阵儿,相当难堪。

为挽回自己的颜面,他提高嗓门打了几句官腔,说王加根不服从组织安排,不把学校领导放在眼里,然后就气急败坏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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