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妊娠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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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娘家好几天了,方红梅一直食欲不振、疲乏嗜睡。
联想起自己两个多月没来月经,她估计是被岳小晶说中了——怀了孕。
这天下午,她在挑水浇菜地的时候,突然感觉心慌气闷。从村里的公用水井到她家自留地,也就几百米的距离,五六十斤重的一担水,怎么跑了两三趟就吃不消了呢?
这种情况以往没有过的。她更加坚信自己有了,急得不知该怎么办是好。时下的一些电影或小说里面,描写女人知道自己怀孕要做母亲时,总是欣喜若狂,幸福感油然而生。方红梅觉得不可信,因为她丝毫也没有这种感觉。或许,是由于她根本就不想这个时候怀小孩。
经济拮据,微薄的工资一个月管不到下个月,又欠着那么多的账债。再多一张嘴吃饭,他们哪里养得活?还有,小孩生下来谁来照顾?她爸妈还在为三个弟妹的前途拼命。加根的父母又是那么个情况,自身难保,不可能管他们。她和加根都有工作。一个在搞函授学习,一个在参加自学考试,都在奔文凭,哪里有时间和精力抚养小孩呀?
接着挑水!挑不动也要强迫自己挑,走不动也要强迫自己走。把水桶再打满些,步子再拿快些,一定要把肚子里的“小东西”压下来。
未成型的孩子啊!你不要怨我心狠,只怪你来得不是时候。
这样想着,红梅就拼起命来挑水。衣服被汗水浸透了,肩膀被扁担硌破了,她全然不顾。来来回回地跑了五趟,一口气挑了五担水,她突然感觉头晕目眩,差点儿栽倒在地。勉强支撑着身体回到家里,放下水桶和扁担,就倒在堂屋的竹床上,浑身上下虚汗直淌。
方母凑了过来,见红梅脸色发乌,嘴唇发白,吓得手足无措。
她摸了摸女儿的额头,拿毛巾给女儿擦汗,不停地问:“怎么回事?刚才出门时还好好的,怎么一会儿就成了这样?是不是心里不舒服?想不想喝水?”
方红梅无力地躺在竹床上,懒得回答母亲。
她一心指望肚子里的小孩能够掉下来。
尔后几天,她完全不想吃东西。以前喜欢吃的饭菜都不香了,产生不了一点儿食欲。为遮人耳目,不让家里人看出破绽,她总是强迫自己下咽。可每次端起饭碗,扒两口就不得不放下来。放下又端起,端起又放下,反反复复四五次,甚至中途还要小睡一会儿,才能勉强吃点儿东西。
肚子隐隐作痛地闹腾了几天,又安然无恙了。
看来,这个小家伙硬是不愿意离开,赖在她身上了。怎么办?干脆去方湾卫生院做掉。这里的医生和护士,她都熟悉,别人会为她保守秘密的。但是,王加根对这些一无所知啊!
这孩子既是我的,也是他的。没有征得他的同意,我怎么能够擅作主张呢?他要是知道了,还不把我杀了!加根是那样喜欢孩子,不只一次要我为他生育。算了吧!就让这小东西留下来。让他(她)来到这个世界上,和我们一起尝尝贫寒和穷苦是什么滋味。
“加根,你怎么还不来接我呀?我想回家。我要和你一起保护我们的孩子。”
说来也巧,就在方红梅内心深情呼唤丈夫的第二天,王加根就来到了她身边。或许,这就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吧!
听方红梅讲自己可能怀了孕,王加根马上提出去医院检查。
当天下午,他们就乘车回了花园镇。从花园火车站回牌坊中学,正好途经花园区卫生院。王加根不由分说,就要带方红梅进去检查,但方红梅却显得有点儿犹豫。
花园区卫生院没有高科技设备,孕检完全靠妇产科医生的双手和眼睛。想起妇产科医生残酷无情地在自己体内乱摸,她就心有余悸。这些人根本就不管你难受不难受,痛苦不痛苦,全是铁石心肠。
“算了吧!她们顶多只能判断我怀孕没有。做不了b超,不可能看到胎位正常不正常。”方红梅想打退堂鼓。
王加根却坚持自己的意见。
方红梅只得硬着头皮走进妇产科。
检查的结果与方红梅推测的情况一模一样。医生证实她有了,但胎位是否正常说不清楚,说是要等到怀孕三个月之后做b超才知道。
走出花园卫生院,两人茫然不知所措。
虽然妇产科医生罗啰嗦嗦地讲了许多怀孕期间应该注意的事项,但他们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二十岁出头的他们,完全没有做父母的心理准备。对于怀小孩、生小孩的事情一无所知,他们什么都不懂啊!
“还是去买几本书吧!”无助的王加根只能想到向书本求助。
他觉得,书本上写的或许更科学、更靠谱一些。既然能够写成书出版,肯定都是专家的意见,比乡镇卫生院医生的信口开河更令人信服。
方红梅没有提出异议。她也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两人于是重返花园火车站的方向。走过铁路旁的小巷子,翻过横跨铁道的人行天桥,来到花园镇热闹的大街上。
方红梅感觉双腿如灌了铅一样,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到了火车站门前的广场,她实在走不动了,就在路边卖凉粉的小摊上坐了下来。
“你去书店吧!我就在这儿等你。”她有气无力地说。
王加根把提包放在老婆的脚跟前,满怀忧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独自一人走向花园镇唯一的新华书店。
方红梅坐在凉粉摊儿的小桌子前面,不停地喘着粗气。来来往往的汽车散发出浓重的汽油味儿,熏得她胃里翻江倒海,难受极了。因为实在支撑不住,她便趴在桌子上,头枕着双臂打盹儿。时不时又睁开眼睛,看看民主街那边儿,希望王加根快点儿回来。
但左等右等,好半天都不见王加根的人影儿。新华书店那么近,买几本书怎么要这么长时间?
正纳闷儿时,方红梅突然头晕目眩,胃里有股热乎乎的东西直往上涌。她赶紧站起身,跑到街道旁边儿的僻静处,扶着电线杆子,“哇”地一声呕吐起来。腹部一阵接一阵的收缩和抽搐,食物不停地往外喷。胃很快就排空了,最后吐出来的,全是绿色的苦水。
她面色惨白,样子特别吓人。
过往行人有的驻足观望,有的边走边回过头来盯着她看,但没有人上前询问,或者向她提供帮助。
呕吐过后,方红梅满眼是泪,口里又苦又涩。
她向卖凉粉的大妈要了一杯凉水噘口,重新坐到小凳子上。
又等了十来分钟,方加根才一手拿着几本书、一手拎着一长条五花肉,微笑着走了过来。他说,买完书后,又去十字街菜市场割了点儿肉。家里只有几样蔬菜,一点儿荤腥都没有。
方红梅一肚子怨气,本想对王加根发泄的,但看到他满脸笑容,又有点儿于心不忍。没办法,伸手不打笑脸人。
接过王加根买的《青年夫妇卫生指南》《妇女卫生问答》《优生咨询》《母子保健手册》等四本书,她又有点儿不高兴。
这些书大同小异,肯定有不少内容重复。买一本看看就行了,根本就没有必要买那么多,浪费钱!可已经买了,又不能退。她只能无可奈何地生闷气。
男人办事,没有哪一件是能够让人省心的。
回牌坊中学还有四五里路,想起来就让人犯愁。
要是有辆自行车就好了。
“你先走吧!回家之后,再骑车来接我。”方红梅有气无力地说,“我实在是走不动了。”
王加根答应着,拎起地上的提包就走。他大步流星,时不时还小跑一段儿,一心想快点儿回家拿自行车,返回来接老婆。
方红梅目送王加根走远,也站起身来,强打精神跟在后面。
她想,自己至少要翻过火车站里面的天桥。这段路,自行车是没有办法通过的。
……
他们回到牌坊中学的家里时,西边的太阳已经落下了地平线。
因为胃里面全部排空了,方红梅感觉特别饿,但家里又没什么零食。蜂窝煤炉子熄着,也没有办法做饭。
王加根赶紧骑车到邹肖村小卖部,买了一包饼干和一瓶桔子罐头。把这两样东西交给老婆后,再开始生炉子,洗菜,筹备晚餐。
在王加根跑前跑后忙碌的时候,方红梅翻开刚刚买的书,细心研读起来。
书上说,从妊娠开始的最初三个月,孕妇应尽可能不过性生活。看到这一提示,她就为那天在湖北大学操场上的荒唐之举,以及回家之后接连几天的****而脸红。
还有一点让方红梅特别不安,那就是宝宝的健康问题。她仔细地推算了一下自己怀孕的日子,正好是王加根患病期间。那段日子,加根的身体状况那么差,又一直在用药,会不会影响受精卵的质量?
医生诊断王加根身上的红疙瘩是疥疮,会不会有误诊?她担心那些讨厌的东西是“鬼风疙瘩”,也就是医学上所说的荨麻疹。书上说,这种病对生育的影响特别大,有可能导致胎儿先天性痴呆。
求菩萨保佑,千万别让我们的孩子有生理缺陷啊!孩子可以不聪明,可以不漂亮,但起码要健康。我们不奢望生育“天才”和“神童”,只要宝宝和大多数小孩一样,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就行了。
吃了两块饼干,喝了几口罐头水,方红梅又没有了食欲。
她洗了洗手,擦了把脸,就在床上躺下了。
王加根劳神费力做的晚饭,她一口也没有尝。
接下来的几天,方红梅还是没有胃口,什么东西也不想吃。
王加根急得团团转,宿舍厨房两头跑。一会儿煮鸡蛋,一会儿冲凉粉,一会儿煮米饭,一会儿下面条,一会儿炖汤,一会儿炒菜,但所有的努力都徒劳无功,老婆浅尝辄止。
他急着眼泪都出来了。
红梅看加根这么辛苦,有时就强迫自己吃。可咽下去的东西,进入胃里就往上涌。想吐又吐不出来,十分难受。
有时她特别想吃一种东西,但真正等王加根弄回来之后,吃到嘴里又变了味,咽不下去,见到油腻的东西就恶心。
早晨还没有起床,或者挤牙膏刷牙的时候,她就会莫名其妙地反胃和呕吐。无论是在床上,还是在凳子上,稍微坐一会儿就头发晕。只有躺着,才感觉舒服一点儿。
睡!睡!睡!整日昏睡。面部朝上平躺着睡。侧卧着睡。面部朝下趴在床上睡。伸直了身子睡。蜷缩着身子睡。枕在枕头上睡。拿掉枕头睡。把枕头垫高了睡。各种各样的睡姿,全部尝试过了。
时间睡久了头又疼,下床走路飘飘然。每次上厕所,离开蹲坑儿站起身来时,总会头晕目眩,摇摇晃晃,双手扶墙才能勉强站稳。
“怀孩子真不是滋味啊!”方红梅大口地喘着粗气,万分痛苦地发着感叹。
联想起农村里那些想生儿子的妇女,一生就是六七个,她觉得不可思议。一次又一次的折磨,她们是如何挺过来的啊!这个时候,她才深切地体会到,做个女人太不容易了。仅十月怀胎这一件事,就比男人不知要苦多少倍。还要生孩子,孩子出世之后,还要哺乳和抚育。难怪有个电影明星说过一句经典台词:做人难,做女人更难。
不过,做男人同样也不容易。
王加根看到方红梅这不想吃,那不想吃,一会儿说头昏,一会儿叫肚子疼,一会儿躺在床上痛苦地呻吟,一会儿弯着腰或者蹲在地上干呕,他也手足无措,心急如焚。
方红梅干呕暂停时,脸上总是糊满了鼻涕和泪水。
王加根就手忙脚乱地倒热水,搓毛巾,不失时机地递过去,或者帮红梅擦拭。他能做的仅此而已,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减轻老婆的痛苦。一旦红梅说想吃什么东西,他都会想方设法地弄回。不管刮风下雨,还是烈日炎炎,也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只要花园镇有卖的,他就会不辞劳苦地跑一趟。
这天,方红梅说想吃水果,叫他去买几个梨子和苹果回来。
王加根高兴坏了,推出自行车就准备去花园镇。可是,当他打开钱包时,却发现里面只有五角七分钱。
怎么办?怎么办?老婆好不容易有了吃水果的欲望,好不容易主动要东西吃,而我手里却没钱了!他真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
去找隔壁程彩清家里借点儿,他又抹不开脸面。
情急之中,王加根记起家里还有一本银行存折。翻箱倒柜,找出银行存折一看,上面果然还有五块四角七分钱。
他带上存折和现金,骑上自行车飞快地赶往花园镇。
先去银行取钱。银行规定,存折账户上至少要保留一块钱的余额,他只能取出四块钱。
用这四块钱和钱包里的五角七分钱,他到花园火车站门前广场的水果摊上买了几斤苹果和梨子。
兴冲冲地回到家里,总算满足了方红梅吃水果的愿望。
买过水果,他们又成了一文不名的穷光蛋。
当然,困难只是暂时的,再过两天,学校就该发八月份的工资了。
王加根身上的疥疮一直没有好断根儿。去武汉之前的一个多月,身上基本上不痒了,但从武汉回来之后,又旧病复发。大腿上起红斑点,生殖器上长红疙瘩,成片成片的,一块一块的,痒死人。
他天天抹红霉素软膏,抹肤轻松软膏,但效果都不怎么明显。
加根非常担心自己的皮肤病传染给红梅。因为他从书上看到,孕妇在怀孕的前三个月,禁止使用任何药物。
他把两人穿的衣服鞋袜严格隔离,使用的毛巾也严格区分。睡觉两人也分床。方红梅睡卧室的床铺,他则在睡在客厅地面的凉席上。晚上也不关门窗,只在大门口摆两把靠背椅,防止坏人和野兽进入。
八月十五号是牌坊中学发工资的日子。
总务主任邹贵州吃过早饭就来到学校,坐在办公室里看电视,等着教师们来领钱。
王加根和方红梅到办公室时,见丁胜安、张仲华、赵乾坤、宁海涛、肖玉荣、董志芳、程彩清和炊事员肖金平都在里面。有的在签字,有的在数钱,有的在看电视,有的在聊天,比开会还热闹。
临到王加根签字画押时,在是否偿还学校借款的问题上,方红梅与他产生了分歧。王加根考虑到马上要请油漆工油家具,八月下旬他又要报考下半年的自学考试,加上老婆怀孕之后,开支肯定会大幅增加,所以叫邹贵州这个月暂时不扣他们的钱。
方红梅却不同意,提出还是扣他们一半儿的工资。
自她知道王加根与邹贵州的“厕所谈判”之后,心里就一直非常难受。虽然邹贵州申明是在“开玩笑”,但别人说的那些话,也不是完全没道理。她不想让邹贵州为难,更不想让其他同事看不起,想尽快把欠学校的钱还掉,不愿意老是背着账债过日子。
最后,邹贵州还是尊重方红梅的意见,扣了他俩一半儿的工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