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造访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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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加根到达湖北大学时,已经过了上午十一点。
望着气派的学校大门,他突然感觉自惭形秽,几乎没有勇气走进这所高等学府。
“我既不是这所学校的教师,也不是这所学校的学生,连函授学员都不是,门卫会让我进去么?别人会不会耻笑我?”他心里这样想。
还好,门卫对进出校园的人员并不仔细盘查,而且非常热情地回答王加根的询问,告诉他成人教育学院该怎么走。
到了成教学院,才听说函授学员住在学生宿舍。在学生宿舍楼,他碰到了好几个孝天县师范学校的老同学。大家见到他,知道他是来找方红梅的。笑他没出息,意志不坚定,问他是不是在家里熬不住了。
徐磊告诉他,女学员住在附属小学,独门独院,进出都得登记。那里是男学员的禁区,没有学生证,恐怕别人不会让他进去。
“我带你去吧。”徐磊自告奋勇,显得特别仗义。
到了附属小学,证明徐磊刚才完全是危言耸听。他们进入女学员住的宿舍没有遇到任何障碍,非常顺利地找到了他老婆。方红梅看上去瘦了。见到老公,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她说刚给加根写了信,叫他快点儿来武汉,两人想到一块儿了。
已经到了吃午饭的钟点儿,方红梅拿起碗筷,带王加根去学生食堂。徐磊也返回男学员宿舍,去拿他自己的餐具。
湖北大学的伙食比孝天县师范学校要强得多。能够单独点菜,还有免费供应的菜汤。不过,打饭同样必须排队,菜的价格也比较贵,一盘清炒茄子就要三角钱。
吃饭时,方红梅饶有兴趣地谈起了这段日子的学习和生活。她说,面授学习比中学生抓得还要紧。每天上午下午都有课,晚上还要自习两个钟头。辅导员天天检查督促,守在教室里记考勤。
“你来了,我恐怕也没时间陪你。”方红梅略带歉意地说。
“没关系。我自己到处转转。”王加根丝毫也不介意,“下午我准备去趟《长江文学》编辑部,带了篇稿子,想让编辑看看。”
“你去吧!晚上还是回这儿来吃饭。”方红梅随后又补充了一句,“睡觉就去男学员那里挤一挤。”
王加根心有不甘地望了老婆一眼,还是认同了这种安排。他又不能睡在女生宿舍,更不可能带方红梅去外面的旅馆开房。忍忍吧!反正过几天就要回家的。
饭后两人都没有午睡,肩并肩,一起走向学校操场。坐在树荫下的石凳子上,方红梅这才告诉王加根,她有两个月没来例假,估计是怀孕了。听到这儿,王加根没有方红梅所想象的那么激动,似乎还有什么心思。他仔细推算方红梅怀孕的日子时,心里有一种不祥之感。
方红梅怀孕的时候,他刚出院。当时淋巴结消肿了,但疥疮还没有治愈。打了那么多吊针,吃了那么多药,病又没有完全好,药物和身上的病菌会不会对胎儿产生不良影响?
这种担心和焦虑,使得他即将成为父亲的喜悦大打折扣。
“应该不会吧!哪有那么巧的事情?”方红梅听过王加根的顾虑,带着侥幸的心理安慰他,当然也是安慰她自己。
“但愿不会有什么事!菩萨保佑我们生个健康聪明的宝宝。”王加根附和着方红梅,但心里的石头并没有真正落地。
眼看下午上课的时间快到了,方红梅起身走向教学楼。
王加根就准备去《长江文学》编辑部。行李都放在附属小学了,他轻装上阵,手里只拿着一个牛皮信封,信封里装着他的小说手稿。
这个牛皮信封,也算得上他的“杰作”呢!
因为经常向报刊编辑部投稿,对信封的需求量比较大,而且必须是纸张质地好、比普通信封要大的那种特制信封。特制信封不仅价格贵,邮局还时常没卖的。因此,王加根比较注重“废物利用”。
收到编辑部的退稿时,他不会随意撕开,而是拿小刀子沿封口慢慢地撬,尽可能保证信封完好无损。抽出里面的信件后,继续用小刀子撬信封上粘贴的地方,恢复信封的原貌,翻过面来,再重新粘上。这样,就有了一个可以重新利用的信封了。
从改装信封中受到启发,他又开始自己制作信封。
逢到学校买课本和参考书籍时,他就会把包装用的牛皮纸收集起来,裁去破损的部分,裁成长方块,做成大小不一的信封。紧接着,原材料又扩充到了废弃的年画、过时的挂历等物件上。只要有一面是空白的纸张,都能为他所用。信封做多了,他还摸索出一些小窍门。比方粘贴,如果是大批量制作,一个个地涂胶水相当麻烦。速度慢不说,有时还会把信封的中间粘住了。为解决这个问题,他把裁剪好、尚未粘贴的信封摊开,一个一个地摞在一起,留出需要涂胶水的地方,一次性涂好胶水,再逐个逐个地粘贴。这样就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而且能够保证粘贴信封的质量。
这种“变废为宝”的创造性劳动,不仅解决了缺少信封的难题,还能够让他拥有小小的成就感。投稿不用花钱买信封,邮费又由编辑部出,刚性成本就只剩下方格稿纸。当然,成本再小,投出去的稿件如果别人不采用,还是一件让人闹心的事情。
对于一个文学爱好者来说,让自己的作品在报刊杂志上发表是最大的愿望。而决定他们愿望能否实现的人,或者说,裁决他们作品命运的人,则是报刊杂志社的编辑。对于这些掌握着他们作品生杀大权的编辑们,作者的敬畏和崇拜是不言而喻的。
编辑就是他们心目中的神啊!
王加根就是怀着一颗虔诚的敬畏之心,前往《长江文学》杂志编辑部的。他记得编辑部地址是“东亭二路特一号”,但问起东亭二路,却很少有人知道。他于是就直接报《长江文学》的名号,可询问了好几个人,别人还是直摇头。
这么一家有名气的杂志编辑部,怎么会没有人知道呢?
《长江文学》杂志社隶属于省文联,或许与省文联在一起。再次遇到行人时,王加根就询问省文联怎么走。别人还是一问三不知,抱歉地对着他摇摇头。按说省文联级别也不低呀!这么高规格的单位,大家怎么还是不知道呢?
王加根百思不得其解。
花了一个多小时,走得腿都发软了,他才在一片绿树丛林中看到了“hUb省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的招牌。这是一栋新建的办公楼。远离闹市,位置偏僻,坐落于荒山野岭。文联是作家诗人云集之地,都是写东西的人,当然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王加根在心里这样解释。
省文联的门房兼做小卖部。天气炎热,王加根的喉咙早已干得冒烟了。他买了一瓶汽水,咕嘟咕嘟喝完之后,才向卖东西的小姑娘打听《长江文学》杂志编辑部。
“在文联三楼。门上有字的。”小姑娘干净利落地回答。
王加根道过谢,用手抹了抹额头和脸上的汗水,屏住呼吸,如同朝觐一般,开始前往他心目中的“耶路撒冷”。到达三楼时,他的心脏怦怦直跳,询问小说编辑是哪一位时,声音都有点儿发抖。
“你找周编辑吗?来来来,你跟我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先生把他带到三楼最里面的一个房间。
房门开着。里面摆着四张桌子四把椅子,但只坐着三个人。有一个座位是空着的,而空座位的主人,恰恰就是王加根要找的小说编辑。
老先生问在座的三位,知不知道周编辑去哪儿了。
大家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老先生于是招呼王加根坐,又急急忙忙地去其他办公室寻找。
问遍了三楼所有的办公室,大家都不知道周编辑的去向。
老先生返回时有点儿生气,自言自语地唠叨:“小周太不像话了!上班总是不守摊子,动不动就开小差,又不与其他人打个招呼。”
其他几个编辑默不作声,大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意味。
老先生转而问王加根,找周编辑有什么事,能不能先留个电话,或者写个通讯地址。
王加根于是从牛皮信封里抽出自己的小说手稿,递交给老先生。同时抱歉地解释道:“时间太仓促,还没来得及用稿纸誊抄。”
老先生接过小说手稿翻了翻,又退还给了王加根。他非常严肃地强调,交给编辑的稿件,最好还是用方格稿纸誊抄,便于编辑审阅和修改,也方便统计字数。这是投稿的基本要求。接着,老先生又问王加根是哪儿人,做什么工作,从事写作几年了,发表了哪些作品。显然是为了缓和气氛,无话找话地闲聊。
王加根一一如实作答。
聊了十来分钟,周编辑还是没有出现,王加根只好起身告辞。
返回湖北大学的路上,他怏怏不快,情绪异常低落,与刚才来的时候判若两人。这就是省文联?这就是编辑部?那本印制精美的《长江文学》杂志,就是出自这个地方?这里,就是我梦寐以求的圣地?这些,就是我向往已久、孜孜以求的生活?
省文联办公楼是新做的,办公家具却非常陈旧。桌子和靠背椅的油漆都已脱落,周编辑的那把椅子坐着还有些晃动。铁皮柜锈迹斑斑,不知道是哪一年的古董。那么窄小的一间办公室,居然摆着那么多的家具,容纳四个人办公,显得拥挤不堪。再加上举止卑微的老先生、冷若冰霜的编辑,工作氛围毫无生气,令人压抑……
回想起刚才寻找省文联时,向别人打听,别人都不知道在哪儿,好像根本就没有这么个单位!要是他向别人打听武汉卷烟厂、黄鹤楼酒厂、武汉手表厂这些工业企业,或者询问武汉商场、中南商业大楼、武汉中心百货商场这些商业企业,情况肯定不一样。难怪汤正源谈起“文联”“作协”这些机构时,总是表现出不屑一顾的神情,说这些事业单位无权无势,又没钱。
这次不愉快的造访,动摇了王加根的理想和信念。
他开始重新思考自己到底应该朝哪个方向发展。说实话,他不愿意一生当教书匠。虽然他在理性上承认教师是一个崇高的职业,但每天备课、上课、改作业的日子,单调乏味,绝对不合他的心意。这样默默无闻地终其一生,想起来就不寒而栗。他的这种想法,可能会遭到一些正人君子的猛烈抨击,说他没有牺牲奉献精神,没有爱岗敬业的优良品质。但我们认为,每一个人的潜质不一样,这就决定了每一个人会有不同的追求和梦想。尤其是当一个人年轻的时候。只要他不违法乱纪,不刻意去危害社会和别人,所有为了实现美好生活的奋斗,都是值得尊敬的。
这些年,王加根一直在做着“作家梦”,幻想着通过自己的努力加入作家协会,争取调到文联、文化馆,甚至是乡镇文化站工作。万没有想到,连神圣的《长江文学》杂志编辑部,都是如此惨不忍睹。神像轰然倒塌,他感到万分的失落和痛苦。既郁闷,又迷茫,就像一艘在大海里航行找不到灯塔指引的轮船,突然之间迷失了前进的方向。如果不朝写作方面去发展,自己还能在哪些方面做出成绩呢?
当科学家肯定不现实。去兴办实业,争取当个企业家?或者去做生意,争取当个成功的商人?似乎都不可能。一个吃了上顿愁下顿、连温饱问题都没有解决的人,哪儿来的本钱经商办企业?再说,他也没有这方面的潜质和天赋,更没有冒险的勇气和精神。改行从政当个公务员?压根儿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他那种“万事不求人”的臭脾气,也不适合在官场上混。这样看来,自己简直一无是处!
一路走,一路这样信马由缰地胡思乱想,王加根不知不觉来到了东湖风景区大门口。他瞄了一眼手表,下午三点四十分。这个钟点儿回湖北大学,估计方红梅还没有下课。他进不了女学员住的附属小学。男生宿舍那里估计也没人,自己去哪儿落脚呢?
在校园里游荡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去东湖风景区转一转。
这样想着,他就从梨园入口进门,漫无目的地闲逛。看到不少行人背着游泳圈,他突然特别想游泳。
小时候,每逢夏天,他几乎天天泡在王李村的池塘里。奶奶总是吓得要死,挪动着小脚村前村后到处找,直到把他从池塘里拽起来,押回家里才放心。他上师范学校之后,特别是参加工作之后,游泳的机会就很少了。今年夏天都快过完了,他还没有下过水呢!
如果能在东湖里游泳,肯定是非常惬意的事情。这些背的游泳圈的人,会从哪儿下水呢?王加根不好意思跟着别人,于是爬上了纪念屈原的行吟阁,登高远望。在视力所及的范围内,他终于看见了东湖里的畅游者,以及这些人下水的沙滩。于是,他迅速从行吟阁上冲下来,几乎是小跑着往那片聚满了人的金色沙滩奔去。
到了沙滩上,他忙不迭地脱衣裤、脱鞋袜,捋下手表,塞进裤子口袋里,然后把这一大堆衣物集中放在一起。他只穿着一条短裤头,欣喜若狂地跳进了碧波荡漾的东湖里。
浸泡在清凉的湖水中,随着波浪的起伏,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当他手脚并用开始畅游的时候,那种久违的快乐和舒适,几乎让他眩晕。真正有了那种“心旷神怡,宠辱偕忘”的感觉。
太舒服了!远离湖岸之后,他竟然兴奋得嗷嗷乱叫,引得周周不少人莫名其妙地瞧他。也不知在水里泡了多长时间,当他感觉身上的皮肤特别是手指头在起皱的时候,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水面,走上沙滩,走向那堆安然无恙的衣物。
王加根团起t恤衫,擦了擦前胸和后背,又把t恤衫展开套在身上。然后,坐在沙滩上穿袜子、穿凉鞋。因为短裤头还在不停地滴水,他不打算穿长裤了。把裤子搭在手臂上,就开始往湖岸边儿走。
上岸之后,王加根想看看到了几点钟,伸手去裤子口袋里摸手表,却发现手表没有了。他一下子慌了神。急急地把裤子前后左右的口袋再翻找了一遍,还是没有。
于是,他沿着上岸的路线往回找。一直找到最初堆放衣物的地方,仍然不见手表的踪影。
手表丢了。极有可能是从他搭在手臂上的裤子口袋里滑落后,被别人捡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