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三天回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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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假加上“五一”劳动节假期,王加根和方红梅可以休息七天。
因为没有钱,他们不可能去旅游景点或者大城市游玩。如果就这样呆在牌坊中学,或者主动要求上班,又怕别人笑话,骂他们傻。
唉!别人结婚都是想方设法多争取休息时间,天南海北地游山玩水,而王加根和方红梅竟然为如何打发假期发愁。
除了牌坊中学,也只有王李村和方湾镇两个地方可以去。刚刚去过一趟王李村,就碰到钱包被偷这么倒霉的事情。更主要的是,与王厚义和胡月娥在一起,他们觉得特别不舒服,完全没有家里人的感觉。还有加叶和加花,整天哭哭闹闹,吵得不成样子。两人慎重考虑之后,决定还是去方湾菜园子村,权当是红梅出嫁后三天回门。加上现在正是摘棉花、收割小麦的大忙季节,可以帮红梅她爸妈干几天农活儿。
大清早,趁着教师和学生们还没有来到学校,他们就步行前往花园镇,准备坐八点多钟的火车到孝天城,然后从孝天城换乘长途汽车到方湾。
花园火车站的候车室与售票厅合二为一,是一幢外墙刷成奶黄色的平房,与四周灰不溜秋的民居形成鲜明对照,看上去显得富丽堂皇。售票窗口通常情况下是关闭的。只有等到列车即将到站的前半个小时,才开始售票。
八点钟临近,王加根准备去排队买票,方红梅却阻止了他:“买什么票!从南边进去算了。”
新娘子的意思是逃票。这种情况在铁路营运中相当普遍,特别是从花园镇到孝天城这段线路,选择坐火车的乘客,只有极少数老实巴交和不熟悉当地情况的人才买票,绝大多数都是“逃票族”。
逃票一般得通过三道关卡:进站口、出站口和列车上的查票人员。
花园火车站和孝天火车站的进站口及出站口,都是能够绕道避开的。从火车站候车室往南走一段距离,就可以找到穿越京广铁路的小巷子。很多人都是通过这些“邪门歪道”进站和出站,所以经常可以看到这样的怪现象,火车站还没有开始检票进站,站台上已经站满了候车的乘客。多走几步路,就可以省去车票钱,大家都觉得值。国家的便宜不占白不占。至于在火车上遇到查票的怎么办,“逃票族”自有他们的高招。有的人钻进厕所里不出来,有的人逃往其他车厢,想方设法与查票人员“躲猫猫”。万一被逮着了,就补票呗,多掏五角钱的手续费而已!
从花园火车站到孝天火车站票价六角钱,两个人得一块二。为了节省这笔开支,方红梅试图学着别人的样子铤而走险。
上车之后,王加根心里一直不踏实,眼睛不时往车厢两头看。一听到有人在车厢里喊叫,他就会感到特别紧张。而那些喊叫的人,有可能是推着货车卖香烟、啤酒、矿泉水的,或者是列车餐车卖饭的,或者是来检查旅客行李中有无易燃易爆危险品的,还有一些兜售冰棍、汽水、花生米、兰花豆、咸鸭蛋、卤鸡蛋的小贩。稍有风吹草动,他就会经受一次精神上的折磨和心理上的考验。
为什么要逃票呢?如果买了车票,不是能够理直气壮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心安理得地读书、看报、聊天,欣赏车窗外面的风景,或者闭目养神,不至于搞得这么紧张兮兮的。这种精神、心理和身体上所遭受的折磨,是几角钱或者块把钱的车票款能够弥补的么?
王加根有些后悔,甚至在内心里埋怨起了老婆红梅。
堂堂人民教师,坐火车居然逃票。这要是让学生知道了,自己的脸往哪儿搁?车厢里说不定就有认识我们的人呢,还有可能是学生家长。如果学生家长知道我们这样为人师表,怎么可能放心地把他们的孩子托付给我们?内疚和自责让王加根难受得不行,但他又拿不出勇气去补票。他怕方红梅不高兴,同时也希望能够侥幸逃票成功,省去这一块二角钱。
说白了,还是因为穷啊!
被偷走的存折虽然挂了失,但要等一个星期才能取钱,补办新的存折。他们两个人手头的现金全部加起来,只有四块多钱,刚刚够买往返的车票。如果省下这一块二角钱,他们就可以买一包糖果或者点心,作为方红梅回娘家的礼物。
快快到站吧!到孝天火车站就可以安心了。王加根一个劲地在心里催促着。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火车快些跑,赶在列车员查票之前到达孝天火车站。可是,世界上的事情往往又不能如人所愿,甚至背道而驰。他们所乘坐的列车,一直老牛拉破车般咣当咣当地前行,就是达不到王加根所希望的速度。到达陆家山火车站时,这趟车竟然停下来了,说是临时停车,为其他的直快和特快列车让道儿。这真是要命啊!如果列车员趁着这段时间来查票怎么办?补票倒无所谓,王加根担心被查出逃票时面子上过不去,说不定还会被别人训斥,遭别人白眼。要是那样的话,该有多么难堪啊!
临时停车这段时间让他倍受煎熬。
好在列车停了十几分钟后,又重新启动了,摇摇晃晃地继续向南行进。还有两站到达孝天火车站,中间就隔着一个肖港站。当列车在肖港火车站停下时,王加根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折磨。他坚持要下车,从肖港步行前往方湾。步行十五里,渡船过河每人五分钱,两个人只需要一角钱。这比到孝天城转长途汽车更便宜。
方红梅也表示同意。她此前之所以没有规划这条路线,是因为自己的身体有点儿小情况。刚好来了月经,步行不是太方便。既然王加根临时改变路线,她也欣然接受,乐于克服困难,陪老公一起步行。
小两口一路谈笑风生,兴致勃勃地来到瀤河岸边。
他们看见河里涨水了,河面显得比平时要宽很多。渡口也改变的位置,从以往的河中心滩地挪到了堤岸上。渡口那里聚着黑压压好大一群人。小木船似乎也停靠在这一边。
大家为什么不上船呢?
王加根和方红梅加快脚步,迅速加入到等候过河的人群中。从大家的议论中他们得知,摇船的木桨断了一只,固定木桨的轱辘也坏了,没办法行船。他们挤到河岸边,看见摆渡的年轻人手里拿着断桨和坏轱辘,左看右看,似乎在探寻出现问题的原因。
检查了半天,摆渡人还是一脸无奈,抱歉地对等候过河的人说,他得去肖港街上修理木浆和轱辘,请大家耐心等待。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水涨得那么高,湍流那么急,不可能像秋冬枯水季节那样,用一根竹篙就能把船撑过去。少了木桨,是绝对不能行船的。
那就等吧!能有什么办法?上下游附近又没有其他的渡口和桥梁,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
一个骑自行车的小伙子自告奋勇,主动提出送摆渡人去肖港街上修木桨。大家马上为小伙子的义举点赞,说骑车往返会比较快,花不了多少时间。
目送摆渡人坐着小伙子的自行车走远之后,聚在小船周围的人们便四散开来。大家开始议论不断上涨的河水,互相打听上午去肖港街上做生意的收入情况。还有人从口袋里掏出扑克牌,席地而坐,吆五喝六地斗起了“地主”。王加根和方红梅沿着河岸走了走,感觉没什么值得好看的,就坐在草地上休息。
两个小时过去了,仍然不见摆渡人返回。
“都快到吃午饭的钟点了,谁知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方红梅有些不耐烦了,提议说,“我们还是回肖港坐汽车,到孝天城转车吧。”
因为自己决策失误,王加根心里非常内疚。现在方红梅提出新方案,他也不好意思反对。再走八里路,他没什么问题,方红梅能行吗?
“没事,我没那么娇气。”方红梅大度地笑着说,“如果在路上碰到修船桨的人,我们就跟着他一起回来。”
王加根羞愧难当。什么话也没有说,老老实实地陪着老婆一起返回肖港。让他感到吃惊的是,方红梅今天竟然没有唠叨,也没有冲着他发火,只是轻描淡写地嘲笑他,说他心理素质太差了。
一直走到肖港街上,他们也没有碰到那个修船桨的摆渡人。
从肖港坐长途汽车去孝天城,一个人的车票六角钱,与从花园镇坐火车去孝天城的价钱是一样的。他们不如早上就规规矩矩地买火车票,心安理得地坐到孝天城。既然动了逃票的心思,就索性冒险到底,说不定现在也坐在方湾菜园子村的家里吃午饭了。
唉,这事闹的!羊肉没吃到,还惹得一身臊。
站在公路边等过路车的时候,王加根懊恼万分。他觉得自己今天的表现实在太差劲了,完全不像一个男人。还害得“大姨妈”来了的老婆跟着自己跑去跑来,走了那么远的路。钱又没省上一分一文。想到这一点,他就觉得心里别扭。
对了,与红梅对调的舒建新不是在肖港中学么?干嘛不去找他借一辆自行车?我骑车带着红梅回方湾,不是可以省下所有的车票钱?一直感到憋屈和恼火的王加根,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
他马上兴奋起来,拉起方红梅的手,就往肖港中学跑。
借到自行车后,两人心里甭提多高兴了。临出发前,舒建新还去邻居老师家里借来打气筒,为自行车的前后轮胎加了气。
“走起!”王加根用四川话喊了一声,算是向舒建新告辞,同时宣告他们的骑行之旅正式开启。
从肖港到孝天城三十华里,从孝天城到方湾镇三十华里,总共有六十里左右的路程在等着他们。尽管任重道远,两人丝毫也没有为此担心和畏惧。这几步路算什么!他们凭借一辆自行车,走过比这更远的路程。以牌坊中学为起点,他们骑车去过王李村,去过方湾,去过白沙铺,去过孝天城,有时甚至当天又返回牌坊中学。总而言之一句话,只要有自行车,他们是能够在这些地方轻松穿行、来来往往的。
年轻就可以任性!这就是青春的活力。
带着老婆骑行在柏油马路上,浴着吹面不寒的杨柳风,听着道路两旁树叶哗哗作响和鸟儿的歌唱,看着田野里挥汗如雨插秧的农民,以及他们身边正在悠闲地啃草的水牛,王加根感觉心情特别清爽。刚才的郁闷与不快,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他甚至开始与方红梅打情骂俏,说自己骑车带老婆是“猪八戒背媳妇”的升级版。
临近孝天火车站,即将进入孝天城区的时候,他们被几个胳膊上戴着红袖标的人拦住了。两人先后下车,有点儿摸头不是脑,不知道这些人想干什么。
看清他们戴的红袖标上有“交通稽查”四个字,才知道这些人是干嘛的。其中一个留着小胡子的年轻人走近王加根,瞅了瞅自行车龙头,说这车没有登记,必须补办上户手续,叫他把自行车推到路边去打钢印。
方红梅和王加根耐心地解释说,自行车不是他们的,是他们借用别人的,但“红袖标”还是要强行打钢印,要求他们交三元钱。
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方红梅眼见好言好语据理力争没有用,就开始耍横,说自己身上没有钱。就算他们打了钢印,她也不会给钱的。
“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你们就看着办吧!”
僵持了好半天,“红袖标”只好让了一步。说车子既然是别人的,暂时不上户也可以,但骑自行车带人属于违规行为,必须交一块钱的罚款。不然的话,他们就要把自行车扣下。
横下一条心准备抗争到底的方红梅,坚决拒绝交纳罚款。她站在王加根身边护着自行车,不让“红袖标”靠近,以免他们强行锁车子。
双方进入对峙状态。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眼看西边的太阳已经快到地平线下面了。王加根低声与方红梅商量说,这些人既然兴师动众地出来了,不捞点儿收入是不会善罢甘休的。给他们一块钱算了,折财免灾。老是这么犟牛顶墙,他们无所谓,但我们耗不起呀!到现在连中饭还没有吃,肚子饿得叽哩咕噜叫,早就在提意见了。
方红梅想了想,觉得加根的话有道理。她也确实心疼满头大汗的丈夫,于是嘟哝了几句,从背包里摸出一块钱,交给“红袖标”,算是勉强让了步。他们再次上路后,还是王加根骑车,方红梅坐在自行车的后架上面。“红袖标”们再也没有前来制止他们违规带人。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国的老百姓还不算富裕,自行车、手表和缝纫机被人们称之为“三大件”。有没有这三样东西,以及这三样东西是不是名牌,成了衡量一个家庭富裕程度的标尺。年轻人结婚时,都会努力置办这“三大件”,加上收音机,又称之为“三转一响”。
鉴于自行车属于公民家庭的重要财产。按规定,购买自行车之后必须到交通管理部门办理登记手续,领回一个塑料软皮的《非机动车登记证书》。推行这项制度,主要是为了加强对自行车的管理,尤其是当自行车被盗或者丢失时,方便寻找。不过,由于自行车登记必须缴费,而且手续比较繁琐和麻烦,需要耗费一定的时间和精力,大家都不怎么热心。更何况,就算自行车真的丢失了,报案之后也未必能够找回来。因为盗贼能够轻而易举地抹去自行车身上的钢印,或者把钢印重新打成其他的号码,钢印对于寻找自行车的帮助意义并不大。现实生活中,买了自行车之后主动去办理注册登记手续的人并不多,都是在被“逮”到之后,出于无奈,才迫不得已去打个钢印,领个登记证书。
如今,自行车、手表、缝纫机已经算不上稀罕物件了。“三大件”的头衔已经被冰箱、彩电和洗衣机所取代。自行车虽然算不上“家庭重要财产”,但注册登记制度仍然在执行,没有与时俱进地进行废止或修改。
谈论起这件事情,王加根和方红梅愤愤不平地吐槽了好半天,觉得刚才那一块钱交得有点儿冤枉。